王氏這邊睡不着,阮氏那邊也一樣,聽着蘇大山的鼾聲,想起下午孃家嫂子說的話,她罕見地失眠了。
農村人很少失眠,這種病只有壓力大的城裡人才有。
雖然當時沒表態,也不便表態,畢竟蘇家不是由她當家,她說了也不算,但她心裡其實是傾向於支持黃氏的。一來蘇家現在不缺這點錢,無論是酸辣粉還是書肆都有固定收入。
讓孃家人自己乾的話,也能多些收入。
其次,關於銀絲面,說起來其實做法和粉條差不多。與其把人拘着在蘇家院子裡做,倒不如放手讓她們各自回家,做好了依舊交給蘇家出售就是了。
又或者按黃氏說的,各人做了,自己想辦法去賣。
當然,這樣做的話,蘇家的收入肯定是要減少的。大丫還好,馬上就要出門子了,倒是運道好,一到孃家就可以自己做買賣。
但是,二丫三丫還有秋菊怎麼辦?
若是等她們三個到婆家前這門手藝就已傳得人盡皆知了,那她女兒拿什麼讓婆婆一家刮目相看,區別對待?
也難保她們背後不抱怨……手心手背都是肉,難啊。
想到這裡,一時又開始琢磨着等年一過完乾脆就不跟着去鎮上賣酸辣粉了,而是住到秀士館後院去,一邊幫着照看生意,一邊爲大丫買些東西做嫁妝。
相比之下,李氏倒是最平靜的一個,譚氏答應了初四來走親的時候提一提李虎的事,若是成了,倒是皆大歡喜。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準備明天一大早就把先前選好的幾個姑娘一一給蘇潤偉說一說,理一理,讓他自己選一個,趁着這幾天喜慶又空閒,好安排相看。
又琢磨着要不要乾脆連秋菊的事一併定下來。反正最近她一直都在留意,這十里八鄉的好小夥還是不少的。
總之,一家人各懷心事,但耐不住眼下這時節喜慶,且都有自己的事做,早上起來也就暫時撂開了,開始張羅各自手頭最要緊的事。
“小偉,來娘屋裡,娘有事跟你說。”
吃過早飯,李氏笑眯眯地把兒子叫進屋裡,與他面對面坐着。桌子上是一盤糕點,並兩杯新沏的茶,冒着馨香的煙。
這佈置一看就知是蘇潤梔仿照現代的擺設設計的。
當初,他讓趙工頭做桌椅的時候,包括王氏在內的幾個女人都有些反對和懷疑,覺得在臥室裡放一張桌子並兩把椅子太佔地方。
可是,等到真正做好了,又都愛不釋手。
原來,蘇潤梔讓趙工頭做的是一張小巧的木質圓桌,桌面打磨得極其光滑,還上了一層清漆。至於椅子,也是配合桌子做的,不高不矮的,還墊了一層墊子,裡面塞的是今年剛彈的棉花,既暖和又輕柔。
除了夏天,其餘季節都能墊着。
這套桌椅是靠牆擺的,牆上是一面大大的窗戶。只需推開雕花的窗戶,便可以看見院子裡的花花草草。
母子倆對坐着,一人捧了杯茶,安靜而美好。
“你阿婆和我之前替你看了好些人家,也和你提過,最後定下了四戶人家,說起來個個都不錯……”
“嗯,這個我知道。那勞煩娘都說說吧,我從中……從中選一個自己中意的……”
李氏叫他進來,他立刻就明白了,這是要說定親的事。再說他現在也確實想成家了,而不是像前兩年還有點牴觸。
人啊,果然是到了什麼年齡就會想做那個年齡該做的。
見他這樣主動,李氏更加歡喜,這纔開始說了起來。
“這四個裡頭,有三個是鎮上的,一個是桃花村的……”
見蘇潤偉並沒有特別的偏好,李氏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想了想,便決定從自己最中意的那個說起。
至於王氏中意的,她也會說,但就排在最後一個說。
反正是自己娶媳婦,以後要處的日子還長,還是自己中意最重要。
“第一個姓盧,是鎮上的富戶……嗯,我是說她家從她阿公那輩起就在做買賣,也算是世代經商。現在,開了個酒樓,就是比如意樓小一點點的富貴樓……”
聞言,蘇潤偉無奈地笑了笑,“娘,你直接說那姑娘……的情況吧!她家怎麼樣,又關我什麼事?”
他又不是入贅,實在是不願意去管對方家底如何。
“你這孩子,比小羊大好幾歲,卻不如他通透。那次,大丫說親,他原是有些不中意張家的,因爲據說張家有個很難纏的大嫂。當時他就說了,成親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兩人的事。你看,人家說的多好……”
“好好好,娘你說得對,你繼續說吧。”
“哎,我說到哪裡了……哦,對,她家不是開了個富貴樓麼,生意是極好的……這姑娘也不差的,據說從小就嬌養着,琴棋書畫那是樣樣精通,又是家裡的老大,今年十四了。若是成了,也配得上你。”
當然,李氏嘴上說的是才情,沒有說的,是家產。
就憑富貴樓日進斗金的收入,屆時盧姑娘的嫁妝肯定是少不了的。哪怕成了親也不需要倒貼孃家,對蘇潤偉也是有助力的。
所以,李氏最是看中這一家。
對方現在是富裕,卻不是富貴。而她兒子現在年輕有爲,若是兩年後考上了舉人,到時候對方也算是高攀了。
所以她根本就不覺得蘇家配不上盧家。
“你別隻顧着喝茶,你說說這盧姑娘怎麼樣啊?”
“這……娘你把剩下三個也一併說了吧!”又沒見過面,又沒交談過,這讓他怎麼說啊。
“嗯……第二個姓陳,也是鎮上的,家裡是做香油買賣的,她家油鋪離我們賣酸辣粉的鋪子很近。我給你說,那姑娘來鋪子裡吃過東西,所以我仔細看了,長得珠圓玉潤的,一副很能生養的樣子……”
見蘇潤偉並不發表意見,李氏只好繼續講第三個的情況。
“第三個姑娘的爹是個老秀才,姓應,聽說對家裡人很是嚴格,反正這姑娘打小識字,,知書達理的,據說還會作詩……就是家裡窮了點。我遠遠看了一下,衣裳料子也不好,面色蠟黃,就怕子嗣艱難……”
很明顯,李氏並不太喜歡姓應的這家,覺得對方彆扭,有點死撐面子。哪怕過得這樣艱難,應老秀才也極力拒絕開個私塾教授蒙童賺點銀子養傢什麼的。
倒是王氏覺得還不錯,理論是蘇潤偉是讀書人,現在還是秀才,也會繼續往上考。倆人若是成了,一個磨墨一個寫字,一個拿書一個作詩,也有話說,不至於對牛彈琴。
也就是蘇潤梔說的有共同語言。
李氏這樣,蘇潤偉也不傻,自然是聽出來了,李氏的介紹順序並不是隨意的,而是按照對方的富裕程度來的。按照這個推論,最後一個應該是最窮的。
住在村裡的嘛,肯定比不過鎮上的。
果聽李氏講道:“最後一家姓梅,就是離咱們不遠的桃花村的。哦,對了,瞧我竟忘了,就是岑夫子他們村的……”
“那娘說說她的情況。”
見蘇潤偉居然主動問這個,李氏沒來由地有點心慌,這個傻孩子別是對這個有興趣吧?要不然,先前的三個怎麼沒見他主動問?
“這個梅姑娘今年十五了,只比你小兩歲,年齡卻是有點稍稍大了;長得還過得去,也就那樣……說起來,沒有盧姑娘貌美,也不如陳姑娘好性子……”
“一看就知道是個從小吃了苦的,做家務倒是一把好手,家裡地裡都行。只是聽說性子有些不好,有些潑辣……她的爹孃倒是老實巴交的。我是不太喜歡這個的……”
說完,李氏便撿了塊點心塞進嘴裡,又喝了口茶。
“你說小羊這孩子,可真是懂得享受。先前他說要這樣擺,我還不信。現在啊,空閒的時候往這裡一坐,吃吃糕點喝喝茶,做做針線……嗯,還真有點大戶人家的感覺……我說完了,你考慮一下啊。”
說着又開始吃。
這糕點是王氏在鎮上買的,味道自然不差的。
“娘,我選好了……”
李氏聽了,差點噎死,趕忙灌了一口茶,雖然她聽蘇潤偉說喝茶是要慢慢品的,而不是大口大口灌。
蘇潤偉選的這樣快,太嚇人了,她有不好的預感。
“不會是梅花村那姑娘吧……哎,不是……”
“是啊,娘,你怎麼知道我中意最後這個?都說知子莫如母,看來還真是!”
是個屁啊,李氏心道,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梅花村那姑娘其實沒她說的那樣差,但關鍵是家裡窮啊!其他的尚未可知,但是在仕途上卻是一點都幫不上蘇潤偉的。她又覺得自己受了這麼多苦,現在總算是熬出來了,所以不願意兒子走她的老路。
娶個富裕家庭出身的姑娘不好麼,又不是配不上。
當然,她是不會告訴蘇潤偉的,其實她心裡還存着要與朱氏比一比的心態。當初,蘇潤厚娶了個鎮上富戶的女兒,結果全家都沾了光,不但開了米鋪,還搬到鎮上享福去了。
她的兒子是少年秀才,可不是什麼跑堂的,兒媳婦自然不能比這個差就是了。
“娘,你不會不支持我吧……”
“我……兒啊,要不你再好生想想?或者說,娘想辦法帶你去相看相看後再做決定。說起來也是我不對,你說這三言兩語的,你能知道個啥啊……”
李氏猶不死心。
“哈哈哈……娘……太好笑了,我逗你的。”
見李氏這樣,蘇潤偉實在是忍不住。他又如何不知道呢,李氏是爲了他好,且先前他和蘇潤偉也討論過這個話題。
找個門當戶對的,能省不少事。
蘇家現在雖然還不起眼,不過是最普通的農家,最多也就是吃穿不愁。但隨着他和蘇潤梔一步一步往上爬,勢必會發生改變。
他倆可是約好了的,要一起爲光耀蘇家門楣而努力。
再說了,說句不謙虛的話,若是日後他真的有機會考取進士,某個小官噹噹,那就更需要一個有些基礎的妻子了。
不說助力吧,總要有話說,能交流的。
“哎,你這孩子,嚇死我了……”說着說着李氏就笑了,又伸手打了蘇潤偉一下,嗔怪她取笑自己。
當然,是輕輕拍了一下,突然輕鬆了不少。
“那你說,你中意哪個?娘好趕緊準備準備。”
李氏也沒瞎說,她說的這幾個都是對方先有意,中意蘇潤偉,想與蘇家結親,所以派人來含蓄講了一下,就等着蘇潤偉回話呢。
若是他願意,派個人去傳個話,立即就能安排相看。
“我……那就麻煩娘安排一下,我想先見見陳家姑娘。”
之所以選了陳家姑娘,蘇潤偉也是認真考慮過的。
一則對方家裡是做買賣的,且不過是個油鋪,富裕程度有限,蘇家現在也有自己的買賣,單從經濟上來看完全配得上,所以就不怕對方看不上他家。
但像李氏說的第一個,盧姑娘,想來對方是會覺得自己算是下嫁於他,他可不喜歡這種感覺。
第二嘛,出身商戶,自然是能說會道的。他自己的話就不多,所以若是再找個性子內向不愛說話的,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豈不是要活活悶死?
當然,還有一個理由,他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也絕對不會跟李氏講,那就是他喜歡白淨豐滿的姑娘。
恰好李氏剛剛說陳家姑娘長得白白的,珠圓玉潤的又愛笑,倒是正好符合他的審美。
反正不過是見見,也沒說一定要怎樣。
“好,好,好,娘也挺喜歡這個陳姑娘……那就這麼說定了啊,娘立即就去找李婆婆安排一下……哎喲,真好!”
說完,拿起一塊糕點李氏就出門去了,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哼着什麼曲調。她最怕的就是潤偉選那個什麼勞什子應老秀才的閨女。
這種人最是不通庶務,且死板得很,簡直無法溝通。若了娶了他的女兒回來,王氏估計是高興了,但她是絕對不喜歡的。
此刻,王氏也正坐在窗前喝茶,和蘇老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見李氏眉開眼笑地出了院子,心裡疑惑,但轉瞬就想到了蘇潤偉的親事。
莫非蘇潤偉這麼快就同意相看了?她原本以爲要頗費一番周折,怎麼也要過完年去了。
這樣也好,早定下早好。只是,就不知道李氏和蘇潤偉母子倆中意的是哪一家罷了。
“老頭子,看來啊,過不久你就能喝孫媳婦茶了。”
蘇老頭正坐在另一處抽菸,他是欣賞不來所謂的景緻的。聽王氏這樣說,倒是立刻來了興致,“你是說小偉的親事?定的哪家的啊?”
要說這事足足耽擱了大半年了,從蘇潤偉中秀才前就開始了,蘇老頭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新鮮感。
“這就要問老二媳婦了,我纔剛瞧着她興沖沖地出門去了,估計是找李婆子去了。”
不過,王氏也不急。
就算李氏找了李婆子約人相看,也是繞不過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