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李氏這邊各自有故事,王氏這邊也不例外。
這次,蘇老頭備下的年禮很多很豐富,因爲王家實在是子孫興旺,包括王氏在內,竟有兄弟姐妹六個。各家都事先得知了王氏要回孃家的消息,所以這一日聚得很齊。
把禮物一一分了,並不厚此薄彼,又同各人打了個照面,蘇老頭便覺得有些累了,又覺得實在呱噪,頗有些同情地看了王氏一眼,便只同王氏的大弟弟王老頭進屋聊天去了。
這一刻,他忽然有些後悔慫恿王氏回來這一趟,也慶幸王氏沒有聽他的,並沒有拿銀絲面,卻只帶了些粉條回來。
花錢不說,關鍵是心累,典型的吃力不討好。
例如,作爲大姑父,他好心地按照規矩給各個小孩子派發了見面禮,一人二十四個錢,也算是圖個吉利,卻被王老二和王老三家的兒媳婦嫌少,覺得他不夠大方。
天知道這確實不少了,給一文甚至不給的都大有人在。
“我聽說大姑家裡現在開着一個日進斗金的書肆,以及一個生意極好的食鋪,還做着什麼銀絲面的買賣。原以爲至少要給個一兩銀呢,卻哪裡知道才二十多個錢,虧得他怎麼拿得出手?”
“是啊,據說單單是那勞什子銀絲面便已經賣到省城去了。更何況,家裡還有兩位秀才公,幾十畝地都是不用交稅的。也不用自己下地種,不給是租了出去,坐着收租子就是了。不拘哪裡省一省,就有錢打發孩子們了。”
“是啊,巴巴的把我們叫來,還以爲多少能得些過年錢,也能鬆快一陣子,卻哪裡知道這樣摳……”
巴拉巴拉一大堆,典型的站着說話不腰疼,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卻也不想想,這一大家子單單是孫子輩的小孩便有十多個,一人一兩……
蘇家的銀子又不是大風颳來的。
哪怕是嘴皮子極其厲害的三丫,直到昨天還在忙着一碗一碗地賣酸辣粉賺錢呢。
偏偏他作爲長輩,又是男性,還不能跟王氏親弟弟的兒媳婦一般見識,哪怕聽見了,心裡不快,也只能往肚子裡咽,只求快些離開。
不過,隨着他跟着王老頭進了裡屋,便算是暫時解脫了,而王氏那邊,纔剛剛開始。因爲有些話男人們不好張嘴,女人們卻是方便的。
這個說:“大姐,有段日子不見了,我瞧着你倒是越來越年輕了。到底是日子過得順,沒啥煩心事,好歹看在都是一家人的面上幫幫我們吧。”
那個講:“說起來大姐比德運還大了三歲,但說出去卻是絕對沒有人信的,還不是因爲大姐的日子過得好,人顯年輕。聽說大姐的鋪子裡需要人手幫忙……”
這些都還算是客氣的,至少前面半句尚算恭維。有些臉皮厚的,鋪墊都懶得做,要求什麼的,張口就來。
“大姐,把做銀絲面的法子教給我們吧,都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我們過得好,大姐你也更安心不是?”
“是啊,到底我們纔是真正的一家子,都姓王……”
對此,王氏也不惱,因爲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蘇老頭不瞭解她的家人,她卻是在這個家生活了十多年的。
“銀絲面的方子暫時還不能教你們,再過些日子吧。不過,你們若是想做紅苕粉和粉條,我倒是可以教。你們做好了儘管拿到鋪子裡去,我們都收的。”
“家裡也就看着風光,其實艱難得很。小羊小偉雖說考上秀才了,但兩年後又要去省裡考舉人,到時候又要花一大筆錢。且你們也知道,倆小子現在都在縣裡唸書,光是一個月的開銷就是十多兩。”
“年後啊,我大孫女就要出門子了,陪嫁少不了吧?接着,小偉秋菊二丫都要陸續定親,哪樣不要錢?”
跟王氏比嘴皮子註定是比不過的,更何況錢在人家兜裡裝着,總不能硬搶吧。
一法不行,有人便開始另闢蹊徑,不死心就是了。
王氏三妹的兒媳婦,就是剛剛嫌棄蘇老頭見面禮給少了的那個紅衣少婦盯上了大妮和梨花。她可是早就聽說了,這倆人也跟着蘇家一起做銀絲面。
關鍵是,大妮是和離了的,梨花雲英未嫁,正好有機會。
要是能成爲自家人,那方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對此,王氏毫不含糊,直接拒絕了,一點都沒猶豫。
“梨花自己有看對眼的小夥子,再過些日子對方便會上門提親。至於大妮,才尋回來,以後再說吧……我瞧着時辰也不早了,還要去我三兒家看看,就先走了,下次再來。”
說完,快步進入裡屋,人不管其他人怎麼看怎麼想臉色如何難堪,拉了蘇老頭徑直就走。
對此,蘇老頭也是巴不得,實在是和王氏的三個弟弟無話可說,氣氛尷尬得很。
“你明年還敢不敢來?”
出門後,王氏沒有不快,反而一下子覺得輕鬆了不少,笑着問蘇老頭。
“這……明年再說,好吧?”
大妮和梨花聽了,也跟着王氏一起笑。
待走到鎮上,天已經快黑了,差不多是晚飯時間。冬天嘛,天總是黑的早一些,尤其是像今天還沒太陽,天色一直暗暗的。
“也不知道小山他們吃過了沒?”
提着新買的豬肉和布匹等物,蘇老頭有些猶豫,生怕給小兒子一家添麻煩。
“吃了又怎樣?老子娘提着年禮上門來看他,難道還要特意選時辰?也不怕遭雷劈。”
若不是體諒蘇小山夾在中間難做,知道他最近忙着倒貨,王氏是說啥都不會主動上門的。所以,豬肉也就是現買的,而不是自家殺的。
再說他們今天也確實不空,去了王家。
不得不說,蘇老頭的擔憂是對的。朱氏一家正團團坐着,準備吃飯,就聽下人說王氏他們帶着年禮來了,搞得她一臉鬱悶。
早不來,吃不來,卻選在這個點來,她該怎麼辦?讓他們一起坐下吃吧,飯菜又不夠。臨時出去買吧,又要費些時間,她不想動。
果然是王氏的風格,處處與她作對。
“爹孃來了,哎,大姐和梨花也來了……我們正準備吃飯呢,來來來,坐下一起吃吧……阿花,兒媳婦,快去多拿幾雙筷子出來。”
聞言,阿花和唐氏假裝去竈房拿筷子去了。
王氏見她也沒說再炒倆個菜,又或者出門去酒樓裡買倆個回來,典型的不想留他們吃飯。
再說了,她也不想吃,今天在王家氣都氣飽了。
她正找不到人出氣,朱氏自己就撞了上來。
“不用了,我們馬上就走。因想着馬上過年了,你和小山不來看我們,我們做爹孃的卻是要來看看你們的,好歹也是一家人。”
說完,放下年禮,拉着蘇老頭幾人就告辭了。
王氏這樣簡單粗暴,搞得朱氏一時也下不了臺,卻也沒趕上去強留,而是抱着孫子坐在那裡繼續吃飯。
反正蘇小山此刻不在家。
等他回來,兒媳婦自然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有的是話說就是了。
“哎,你說你……你讓三兒怎麼辦?”
“他怎麼辦?你怎麼不說我該怎麼辦?兒子和媳婦不孝順,難不成我這個當孃的還要上趕子貼上去?”
氣鼓鼓地回到家,發現阮氏和李氏兩家人都還未回來。大家都很餓,大妮和梨花便趕忙張羅晚飯。
蘇大山和阮氏不過是在阮氏孃家待了半日,便讓大丫帶着弟弟妹妹們繼續在阮家玩耍,估摸着時間再回去,自己和阮氏轉身出門,朝石頭村走去。
雖說按照道理應該是張家先來蘇家送年禮,但蘇大山和阮氏都不是那種迂腐的人,都是親家,沒必要非分要分個先後順序。
多少感情不就是因爲非要分個高低才疏遠的麼。
再說了,他們現在主動一點,大丫的準婆婆葉氏念着這個好,也許大丫以後的日子便好過一點。
婆媳關係什麼的,最是難處好。
果然,對於夫妻倆的到來,葉氏倆口子十分高興,覺得這個親家不錯,還主動來送年禮。因着離過年還有七八日,他倆想的便是臨近一點再去。
張時勇更是有些興奮,忙着招呼二人,端茶倒水的,十分勤快。只是,沒見着未來妻子,心裡多少有些失落,雖然他知道大丫根本不可能來。
實在是於理不合。
“這幾日忙,我們原想着過兩日再來登門拜訪,沒想到你們倒是先來了,真是失禮啊!”
還知道說場面話,那今天也算沒白來,阮氏心道。
“親家說的哪裡的話……”
男人們那邊在聊鋪子裡的事和地裡的事。
“這麼說現在那些地都是不用交稅的?哎,真是羨慕你啊,蘇兄,生了個好兒子啊!”
“當不得這樣誇他!”
“我說的可是實話!照這個勁頭,說不定再過兩年就是舉人了,真是年輕有爲,前途不可限量!”
說起來,農民還是更喜歡聊土地的,雖然更賺錢的是鋪子,但他們骨子裡就對土地有一種天然的情感。
女人這邊則開始聊粉條和銀絲面的事。
見藍氏就差像黃氏那樣直接說出口,葉氏狠狠瞪了她幾眼後,阮氏笑着點明瞭。
實在是不值得藍氏這樣操心。
“這做銀絲面的法子原本是我那小兒子在書上看來的,照着一試,竟是真的可行,說起來也是祖宗保佑。我婆婆更是讓家裡的女孩子們都跟着做。現在啊,個個都是會的……”
藍氏聽了,這才鬆了口氣。
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官宣了,那就是大丫是會做銀絲面的。而先前,她不過是在猜測罷了。
反正也沒幾個月了,再等等就是了。
清清楚楚地見到藍氏眼裡的竊喜和放鬆,阮氏着實不喜。有這樣的大嫂,也不知道大丫到時候應付得來不。
不過,阮氏也不是特別擔心。
反正現在張時勇在秀士館做事。若是到時候大丫與家裡合不來,直接找個藉口讓她跟着自己賣酸辣粉就是了。
只要每個月都交一定數量的銀子給葉氏,相信她是絕對不會反對的。
誰還會跟銀子過不去。
略微坐了一會兒,阮氏夫妻倆便提出了告辭。
大丫原本想稍稍玩一會便帶着弟弟妹妹回家去的,也好趕在王氏和蘇老頭回家前把飯菜做好。哪知,一玩就是一下午,時間卻是倒早不晚的。
“你帶着他們玩吧,我們來做。”
周氏很是上心,便張羅着開始做晚飯,準備讓幾個外孫女和外孫吃了早夜飯再回去。
所以,等姐弟幾個被阮二舅摸黑送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蘇大山和阮氏更是已經準備去阮家接人了,還好沒有錯過。
二丫三丫和蘇潤梔倒也罷了,在阮家住一晚也沒事。但是大丫馬上就要出嫁了,雖然到外祖家住一晚實在不是什麼大事,但還是小心爲妙。
總有一些人吃飽了閒着沒事,喜歡亂說。
見他們回來了,阮氏鬆了口氣。
“真是貪玩,玩到現在纔回來……是舅舅送你們回來的,還是自己回來的啊?”
“哦,是二舅送我們回來的。”
“啊?那你們二舅呢?走了沒?”
若是還沒走遠,阮氏是想讓他住一晚再走的。夜路難行,若是摔倒了反而不好。
“早走了,送下山我們就讓他回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蘇二山和李氏一家也回來了。
一家人面上看着高興,但若是仔細看看便能瞧見,大家都有些累。特別是王氏阮氏李氏婆媳三個,簡直是各懷心事。
好在也不是什麼大事急事,因爲都吃過了,洗漱完便各自回屋睡覺了。這一晚,男人們因爲白天太累了,睡得很香,唯獨王氏幾個,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別看王氏白天的時候懟幾個嫂子親妹子懟得流暢,毫不手軟,但此刻心裡卻是想得很多。
她確實是怨恨孃家人勢力眼,當初爲了一兩銀子就把她嫁給了一窮二白的蘇老頭,連嫁妝都沒有。後來,見她過得苦,更是直接不聯繫,就像是斷了親一樣。
先前,見蘇潤偉蘇潤梔倆人中了秀才,便又厚着臉皮貼了上來。不過是拿了幾個雞蛋過來,卻是帶了一大家子來,胡吃海塞的。
末了,還帶了不少東西走。
要不是爲了倆個孫子着想,她真想拿掃把把人趕走。
可是,蘇老頭說的卻也有一定的道理,那就是當時王家也窮,確實是沒辦法接濟蘇家。所以,翻來覆去的,她開始考慮侄媳婦說的教他們一家做銀絲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