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跟大丫計較啥?真是個傻樣……再說了,奶娃娃是不能誇的……”
阮氏這樣一說,蘇大山立刻反應過來了,自己這樣說確實“不對”。要是王氏聽見了,鐵定要說他一通的。
蘆葭村這邊的風俗,奶娃娃再好也不能誇,反而要反着說,說他醜,說他不乖,據說這樣纔不會生病。
“嗯,大丫你說得對,你弟弟長得確實很醜。你看這塌鼻樑小眼睛招風耳血盆口……”
阮氏:……
大丫:……
“好了好了,當家的,夠了夠了夠了!”
要換了平時,蘇大山哪裡說得出這麼多形容詞。
又過了一會兒,王氏端着一海碗黃澄澄的雞湯走進來,屋子裡頓時就飄來一股香味。阮氏一看,湯上面浮着一層黃黃的雞油,也不知道熬了多久,反正是用心了。
“辛苦娘了……”
“辛苦啥啊……來,老大家的,把這碗雞湯喝了。”
說着便將碗塞給蘇大山,自顧自跑去看孩子,一面看一面逗一面說“哎喲,阿婆的小乖孫誒,長得……真醜啊……”
因爲高興,所以王氏向來刻薄的寡婦臉也沒那麼嚇人了,反而多了一分慈祥。
這模樣讓大丫既嫉妒又開心。
嫉妒的是自己長這麼大王氏從未這樣和顏悅色對過自己;開心的是,以後大房也有一個可以與蘇潤厚、蘇潤偉“抗衡”的寶貝了。
以往,無論是躲避家務下地幹活還是霸佔好吃的,大房從來都是輸的那一方。不管她們覺得如何委屈如何佔理,只要朱氏搬出蘇潤厚,那就絕不會輸。
說到底,王氏偏心的不是三房,而是三房的蘇潤厚罷了。
由於王氏開心,蘇老頭滿意,李氏聽話,中午的飯菜質量自然是極好的。除了式樣少了些,味道和過年的飯菜也差不多,一家人吃的十分高興。
特別是朱氏,吃得滿嘴是油,多少衝淡了阮氏生兒子帶來的不悅感。兒子就兒子吧,反正還小,她的這個纔是蘇家的長孫。
那孩子睡了一會兒便開始哭叫,聲音甚至比剛出生的時候還要響亮上幾分,叫得朱氏嫌煩,王氏心疼。
卻哪裡知道,嬰孩本人是因爲不耐煩才這樣嚎叫發泄!
也不管蘇大山倆口子是否方便,王氏直接就衝了進去,對乾着急的阮氏命令道:“老大家的,你倒是喂啊!這娃一聽就是餓狠了。哎喲,阿婆的小乖孫啊,你別哭了,哭得阿婆心肝疼……”
“娘,我還沒……沒有呢!”阮氏一臉爲難。
“沒有?這怕什麼啊,難道還用我教你?讓老大多吸幾次就有了……真是笨……哎喲,乖孫別哭了……”
阮氏無奈,瞥了蘇大山一眼,心道難道我不知道嗎!
實際情況是她已經讓這娃試了好幾次了,卻還是一點都沒有。至於蘇大山,自然也是……試過的,可就是沒有,多半是營養不良導致的。
這娃也是個能忍的,幾次願望落空,這纔開始大哭。
“算了……你把娃包裹的緊一點,我抱到馬婆子家去討一點。哎喲,阿婆可憐的乖孫啊,生下來就沒得吃……”
怪的是,自從王氏進門,那娃也不哭了,倒像是有自制力似的,就那樣看着王氏。只是,因爲剛剛哭過的緣故,眼睛溼漉漉的,看得王氏心都化了。
“娘,劉招娣和馬嬸子哪裡會捨得,你去了也是白走一趟……依我說,你還是別去了,我再讓娃試試得了……”
劉招娣比阮氏提前一個月生了。
和她摸到的陽石暗示的一樣,果生了個大胖小子,現在被馬氏和劉招娣眼珠子似的捧着。不用想也知道,摳門的婆媳倆哪裡捨得喂其他娃。
“放心,我餓不着我孫子,交給我就是了。”
等到孩子包得嚴嚴實實的,王氏小心翼翼地接過,自信滿滿地抱着準備出門,弄得蘇大山和阮氏一頭霧水,偏偏又沒其他更好的法子。
“老大,你也別閒着,多努力努力,多吸幾次,這樣你寶貝兒子纔有得吃。”說完便抱着孩子出門了,弄得蘇大山倆口子一臉的不自在。
不過,王氏倒也不是胡說,村子裡也有阮氏這樣情況的產婦,除了吃些好的,最後還不是靠自家男人疏通。
“大丫,你先出去,爹孃有事……要做。”
“哦,知道了,爹。”
王氏抱着小金孫到了馬婆子家,快步進了裡屋,果見馬婆子在那裡逗孫子玩。
那娃不過一個月大小,什麼都還不知道,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但馬婆子卻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看起來倒是沒平時那般面目可憎了。
“喲,你來了?你這是……”
難道是怪劉招娣當初亂說,示威來了?
自打知道阮氏生了個兒子,馬婆子對王氏的態度倒是好了幾分。無他,她家裡只有一個兒子,目前又只有一個孫子,感覺自家情況和王氏差不多。
至少和蘇家大房情況一樣。
“哎,我那兒媳婦是個不中用的……”王氏倒是直接,幾句話就把來意說明白了。
“咱也不白喝,喝一次給你,嗯,兩文錢……現給!”
王氏的話還沒說完,無論是馬婆子還是劉招娣都是一臉的戒備。那表情簡直如出一轍,倒像是把王氏的話當作了笑話,直到,直到看見王氏毫不猶豫遞過去的兩文錢。
“這是這一次的錢。哎,就她那樣子,估計得再來幾次呢……誒,別哭了,乖啊……”
“哎,我道是啥事!不就是幫幫忙嘛,來來來,她正好脹着呢。咱們相鄰多年,這點事不算啥……”
說着便喜滋滋地接過錢,又指揮劉招娣解開衣裳開始喂。
對此,劉招娣自然也是樂意的。雖然這兩文錢決計進不了她的口袋,但是,她卻因此每頓能多吃一兩個雞蛋。
這簡直是一定的。
要知道,現在一文錢可以買兩個雞蛋,兩文錢就是四個。
爲了自己的孫子不捱餓,馬婆子肯定捨得買給她吃。
過了會兒,待吃飽後,那娃也不再哭。等王氏抱着他,便努力朝她笑了笑,這才甜甜地睡了。因爲這個,王氏越發稀罕這娃,恨不得自己日日帶在身邊纔好。
誰家的娃能有她孫子這般乖巧聽話?
小奶娃把王氏這個蘇家地位最高的人哄開心了,阮氏也因此坐了一個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完整月子。不僅如此,還頓頓有一個雞蛋吃,隔幾天便有魚湯喝,最多隔幾天便有一大碗雞湯喝。
李氏倒也罷了,除了雞蛋外,其餘的都是一家人一起吃。就拿雞肉來說,燉的都是大公雞。
蘇家人多,分攤到每個人嘴裡的便不是很多了。
但雖然少了點,總比沒有的好。
但朱氏卻不這樣想,心裡有些拈酸不得勁。
吃的倒是其次,她隱約覺得,相比於她的狗娃和李氏的小偉,王氏更偏心疼愛這個最小的孫子。現在小倒也罷了,不過是些吃食,那大了呢?
這可怎麼辦?
“二嫂,你就不着急?”朱氏覺得自己應該依靠羣衆的力量,要不然就是孤掌難鳴。她就不信了,以二敵一還能輸。
“弟妹你說啥?我着急啥?”
朱氏:……
“你也別揣着明白裝糊塗,我說啥你能不知道?”
對於李氏裝糊塗的功夫,朱氏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婆婆這樣疼那娃,以後這個家裡哪裡還有狗娃和小偉的位置?”
又氣得走了兩步,“你以爲你這樣不吭聲就能得好?”
“弟妹,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何必想那麼多呢。狗娃和小偉作爲哥哥,難不成還要去跟一個小兒爭搶?又該搶什麼?再說了,那娃原本就討人喜歡,怨不得娘偏疼……”
“罷了罷了,我跟你說不通,以後有你哭的時候!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朱氏實在是理解不了李氏的邏輯,扭着腰走了。同樣的,李氏也理解不了朱氏的花花腸子,覺得她想太多。
當然,朱氏說的也有一部分是實情,那就是同樣是生兒子,阮氏現在的待遇可比她和朱氏當初的待遇要好。
不過,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也許是多吃了幾個雞蛋,也許是阮氏心疼兒子暗中發力,又或者是蘇大山的嘴上功力,嗯,深厚無比,總之,在王氏將孩子抱去劉招娣那裡八九次後,阮氏終於可以自己餵了。
這娃也是個厲害的,一口氣先把左邊的喝完,稍微歇了一下,朝王氏和阮氏笑了笑,又一口氣把右邊的喝完。
“喲,你看你看,這娃多懂事!之前在劉招娣那裡,再餓也只喝一邊。我當時還以爲他只能喝這麼多,現在看來,倒是不想給我添麻煩呢!”
“喲,真懂事啊!這麼小就知道疼大人了!”
“啊?娘,他纔多大,哪裡懂這個?”
阮氏覺得王氏說的邪乎。
照她這樣講,一個不到三天的奶娃娃,還知道心疼大人了?這不是妖怪嗎?
“你別管,我覺得就是這樣。要不然,爲什麼他當時不鬧着要喝兩邊呢?多半是心裡知道,劉招娣肯定是捨不得的。這娃太聰慧了,以後肯定能當大官……”
阮氏:……
饒是這樣,王氏仍覺得自己的孫子受了委屈,沒能喝到初乳,倒是去別人那裡討口似的喝。於是,親自安排起阮氏的伙食來,生怕阮氏吃不好休息不好,產不出優質口糧。
一來一去,王氏倒像是一個二十四孝婆婆,阮氏成了那享福的懶婆娘。這讓每天都要幫着洗衣服洗尿布洗木盆做家務的朱氏心裡更難受了。
自從蘇潤厚出生後,她何嘗做過這些。
不過她也別無選擇。
比起像李氏那樣下地幹活當男人使,她更樂意在家洗洗尿布什麼的,用不着面朝黃土背朝天背太陽過山。
到了第三日,洗三禮如約舉行。
阮氏的孃家自不必說,全家總動員,帶着大包小包的心意趕來參加孩子的洗三禮。說起來,阮氏嫁到蘇家這麼多年,生了四個孩子,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來參加正兒八經的洗三禮。
許是爲了照顧蘇家的面子,李氏和朱氏的孃家也都派了各自的大兒媳作爲代表過來,說是要沾沾喜氣。
雖然禮輕得很,但王氏依舊不在乎。
她喜歡的是這種熱鬧的場面,也想爲自己的孫子祈福。
但其實,除了面子問題外,他們都想來看看這個娃到底是不是如王氏吹噓的那樣,模樣俊俏,乖巧懂事,順便,順便吃一頓好的。
原本農家不講究這個,生了孫子,最多在屋外放一掛爆竹,請頂親頂親的人一起吃頓飯。但王氏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堅持要辦。
她倒是一口氣生了三個男娃,一個閨女。原本想着她的兒子們也會像她一樣,多子多孫。卻哪裡知道,一個比一個子嗣艱難。
現在好了,三個兒子都有了兒子。雖然都只有一個,但到底是有了,心裡也沒那麼慌了。
辦個洗三禮,熱鬧熱鬧,去去晦氣,招來好運。
“喲,這娃真的是……你看他,哎喲,一直傻樂,對誰都笑,一點都不怯場認生的。”朱氏的大嫂秦氏奇道,說的不再是場面話,而是發自內心的誇獎。
要說她自己也生了倆小子,也參加了好幾場親戚家的洗三禮。但洗三的時候奶娃娃不是呼呼大睡就是哇哇大哭,哪裡像這小子一樣,一直傻樂不認生,誰抱都行,一看就是個好養的。
她忽然覺得王氏的話並沒有誇大什麼。
“可不是,這娃長得真好,特別是眼睛,亮晶晶的,很有靈氣。依我看,以後倒像是個有出息的。”
阮氏的大嫂陳氏也誠心誇讚道。
這娃的眼睛確實漂亮,黑白分明,就如天上耀眼的星辰。
“誒,你看你看,他對着我笑呢。哈哈,千金不換奶娃娃笑,看來我最近要走好運了……”
“可不是,我覺得我一會兒回去就去鎮上買張字花試試運道,指不定就中了呢……”
王氏聽了這些誇獎,心裡比吃了蜂蜜還甜,毫不謙虛:“那是。沒見過的,只道我在亂說。可你們瞧瞧,這娃這般出息,我能不疼愛?我跟你們說,他出生的時候啊……”
說着又不厭其煩地將家門口那日聚集了好多胖喜鵲的事重複了一遍。儘管已經聽過很多次了,但在裡屋窗戶下看着外面情形的阮氏還是覺得動聽。
又開始遺憾自己當時沒能看見現場。
“可不是嘛,我和大妹子剛走到門口,就見不知道哪裡憑空飛來一羣喜鵲,停在瓊花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還有幾隻不停地跳舞,倒像是在慶祝什麼。哎喲,反正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樣歡快的喜鵲!”
聽到王氏在說喜鵲的事,劉婆子趕緊走過來加入了話題。像是炫耀,又像是力證王氏說的是真的。
“所以我當時一看,心道又是喜鵲又是瓊花的,難不成這丫頭是天生當夫人的命?可誰承想卻是個小子,這就有不同的說法了……”
周氏原本在屋子裡和阮氏說體己話,又吩咐了她一些坐月子的注意事項。其實,這些阮氏都懂,但她之前生的都是丫頭,自然也就沒有這般在意。
“這次啊,我看你婆婆是上了心的,咱索性坐個雙月子,也好把以往的虧補補。”
“啊,雙月子啊……娘,這不好吧?”
雖然她還沒出門,但朱氏的酸是個人就能感受到。
“啊什麼啊,聽我的,準沒錯。”
“嗯……那我聽孃的。”
和很多婦人一樣,周氏認爲月子病是無法醫治的。若是之前的月子沒坐好,落下了病根,是可以通過再生娃再坐月子的方式來解決的。
也因爲如此,有些人專門坐小月子來治月子病。
前面三胎不過是意思了一下,現在自然要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