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王氏倒是直接愣住了,身體有片刻的僵硬。
她倒是不期朱氏還有這樣的心胸,心裡納罕,只是沒有直接說出來,卻是用實際行動表示了,她這個人向來是投桃報李的性子。
“好了,現在說這些還早。你也不用給我捏了,我沒事了,你去幫你大嫂二嫂幹活吧,也差不多要做夜飯了。”
王氏這樣說了,朱氏自然不會推辭,誰願意跪着給人捏臭腳啊!因此,又和王氏說了幾句,這才退出了正屋。
一出門就見阮氏端着簸箕在餵雞鴨,朱氏趕忙走上去接過簸箕道:“大嫂,你現在是雙身子,還是讓我來吧。一會兒還要把這些畜生趕進圈裡,撲騰到你就不好了。”
做飯什麼的,實在是太熱了,煙熏火燎,單單是燒火就能出一身汗,還是餵雞餵鴨適合自己。
接過簸箕,拿着雞食,朱氏心裡快活得很,心裡暗道生女兒好,生女兒好啊,最好一輩子都生不出兒子纔好。
這樣的大嫂,纔是她的好大嫂。
訝異於朱氏莫名其妙的示好和勤快,嘴也甜,阮氏有些發懵。不過示好總比鬧彆扭的強,更何況除了餵雞餵鴨,家裡的事情多得是。
想到這裡,阮氏接受了朱氏的好意。又看了看天色,進竈房去了。
頓時,一股子熱浪撲面而來,弄得阮氏一陣心煩。
不過,手上卻是沒閒着。
她先是把大陶鍋裡剩下的豬食盛了出來,一會兒加些熱水攪拌了就能餵豬。然後,把鍋洗的乾乾淨淨的,這才從缸裡舀了水,蓋上蓋子。
家裡的大陶鍋總共就這一口,只能來回倒騰着用。
見李氏將火生好了,這才轉身去了正屋找王氏拿鑰匙。
王氏在路上的時候就說了,今天晚上想吃麪仔仔。可無論是豬油白麪還是粗糧都被王氏鎖在自個兒屋裡了,她們三個是碰不到的。
分家之前,有王氏這尊門神在,偷嘴什麼的簡直不可能。
面仔仔是蘆葭村這一帶的叫法,做法簡單得很,根本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將白麪倒進瓢裡,加入適量的清水,有條件的還可以打一個雞蛋混合着,然後用筷子慢慢攪拌。
待到瓢裡的麪粉成了一顆一顆的疙瘩樣,便可以下鍋了。
但是,王氏向來節儉,不可能全部拿白麪做。於是,玉米麪、白麪、粗糧面一樣倒一點,混合了做。
這樣做出來的吃食,自然沒有純白麪的好吃。
但也算是不錯了,至少黏糊糊的,還帶着混合面的清香,比清湯寡水好得多。
不得不說,蘇家人還是很有默契的。
待到鍋裡的水燒開了,還未下面仔仔時,蘇老頭便帶着三個兒子從地裡回來了。見飯還未端出來,便坐在屋檐下,拿起竹片剔除農具上的泥。
這些泥粘在上面不清理的話,農具是會慢慢鏽斷的。
至於王氏,自然是在屋子裡帶着孫子孫女們玩耍,順便合力與朱氏一道將雞鴨趕進了圈裡。
見男人們清理的差不多了,阮氏便快速地拿起木盆舀了一些水,李氏接過便端了出去,讓男人們洗臉洗手。末了,將瓢裡早攪拌好的混合麪疙瘩倒下鍋,開始攪拌。
麥子沒有血,下鍋就吃的。
不一會兒,面仔仔便做好了。
李氏適時熄了竈裡的火,將還未燃盡的柴火退了出來,往灰裡一插,這才替下滿頭大汗的阮氏,用盛食物的木盆將鍋裡的東西盛了出來,端進了堂屋。
又轉身進了竈房,把鹹菜和中午的剩菜端了出來。
因爲是夏日,索性都不用下鍋熱了。再說了,熱菜既費柴火又費油,大多數農家夏日裡是不熱菜的。反正面仔仔剛出鍋,燙得很。
不管是什麼菜,倒進去立即就熱了。
等到碗筷都擺好了,王氏便拿着竹勺開始分吃食。
雖然都是一個鍋裡出來的,但到底是有稠的、稀的之分。幾個男人勞累了一天,吃的自然是稠的。兩個男娃是心肝寶貝,吃的也不錯。
至於王氏自己,包括兩個兒媳幾個小丫頭,自然是一樣的,吃盆裡剩下的糊糊。運氣好的話,還能撈到幾個麪疙瘩。
轉念又想到今天那大夫說的阮氏肚子裡的胎兒有些小,王氏的心一軟,手一抖,給阮氏的那碗便多了幾個麪疙瘩。
朱氏看了,撇了撇嘴,到底是沒有說什麼。看在大房不會跟自己爭家產的份上,她愣是忍住了。
吃過飯,朱氏藉口帶蘇潤厚如廁,逃過了收拾桌子洗碗洗鍋洗木盆的活。她這藉口高明的很,因爲天黑了,蘇潤厚又小,掉進茅廁裡可不是鬧着玩的。
之前村子裡就有個小孩子發生了這樣的悲劇,等到發現時已經不行了。要知道那孩子已經五歲了,很是令人嘆息。
阮氏李氏倆妯娌則合力將竈房裡打掃乾淨了,李氏又把明日要用的柴火抱進來放好,這才各自回房休息。
見阮氏進來,服侍她躺下,蘇大山便問了白天的事。
“怎麼樣,摸到什麼了……”
“我……哎,陰石。”
面對蘇大山,阮氏倒是放鬆多了。
反正她說的是事實,天意如此,也只能這樣了。哪怕是王氏沒有陪着她一起去,她也不會撒謊騙人。
孩子最終總會生下來的。
好在一直有心理準備,倒也不是特別失望。蘇大山握住阮氏的手,反過來安慰情緒不高的她,讓阮氏又覺得很是對不住蘇大山。
“沒事,丫頭也挺好的。只是啊,我們要開始準備嫁妝了,四個丫頭……要不然以後根本拿不出來。要不我過段時間也去林子裡看看,碰碰運氣……”
臥佛山裡頭是有些東西可以換錢,但是,前提是你得有這個命。每年,這附近的村民都有膽大的進去,但卻不是人人都能走出來。
“不許去,我不准你去,你聽到沒?”
一說到林子裡,其實就是密林深處的意思,阮氏一陣心慌,“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萬一有個什麼事,丟下我們母女五個怎麼辦,還不被人欺負死……”
孕中多思,說到這裡,阮氏竟然哭了。
“好了,我就是說說,真要我去,我還是不敢的。放心吧,有我在一天,就沒有人敢欺負你們。”
聞言,阮氏這才停止了哭泣。
只是,她和蘇大山都沒想到,以後庇護這個家的不是蘇大山,而是她當了大官的兒子,她期盼了許久許久的,兒子。
又過了幾日,這天,趁着日頭不是那般烈的時候,阮氏扶着肚子去地裡摘菜。末了,端着一筲箕的辣椒茄子和豆角,阮氏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她這幾天胎動的厲害,加之天熱,睡得不好,眼窩都是青黑的。可農村就這個條件,大家也都是這樣熬過來的,也是沒辦法的事。
結果,剛走到大夥經常洗衣裳的地方,就聽見幾個婆娘在聊天。隔着青青密密柔柔的蘆葦,倒是看不見人。
“你聽說了嗎,阮氏前兩天又摸到了陰石!”
“真的假的?天啊,造孽啊,怎麼又是丫頭!這下王婆子可要翻臉了吧?”對於王氏的隱忍,她們一向有些看不慣,又覺得她肯定是裝出來的。
估計也就是在外面給阮氏一點面子,關起門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
“看來我猜對了,王婆子卻還不信。你只看她那肚子,鬆鬆垮垮的,哪裡像生兒子的?”
“朱大花倒是高興得很哦,你們不知道……”
“啊,人家生丫頭,做弟妹的高興個啥?”有人聽不懂,也有人假裝聽不懂,任由那人追着問了一句。
“嗐,這還不簡單!阮氏一直生丫頭,估摸着這輩子是生不出兒子來了。照這樣下去,他們老蘇家的地並一應傢俬可不就是狗娃和小偉倆兄弟的了?”
“你這麼說倒是真的!外面都說王婆子這些年攢了不少銀子。只可憐阮氏倆口子,一輩子辛苦,到頭來卻是……”
……
諸如此類的話,阮氏不是沒聽過。
但是,以前都是賭她會生男娃還是丫頭。特別是她懷三丫的時候,肚子也是尖尖的,便有些人賭她懷的是兒子。
可惜,到最後還是丫頭。
現在倒好,賭都懶得賭了,直接判定她一定會生女兒。更過分的是,連家產都幫她想好了怎麼分……
阮氏自己不打緊,卻是覺得對不住蘇大山。想到這裡,一邊放慢了腳步往前走,一邊紅了眼睛,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來,來這裡坐坐。”
擡眼一望,見是自己的好友曾德芳曾氏,阮氏的眼淚流得更兇了,根本止不住。
曾德芳心裡清楚得很。
她就坐在這竹林裡秀帕子,圖個清淨和涼快。對於溪邊傳來的話也是聽了個七七八八的。加之她自己也生了三個丫頭,到現在都還未開懷,因此十分理解阮氏的處境和心情。
將阮氏安置在自己用稻草編的蒲團上,蹲在一旁給她打扇,曾氏這才說道:“生女兒怎麼了?我跟你說,養得好了,以後一樣可以享福。再說了,到時候大不了招一個女婿入贅,孩子跟着你們姓蘇,也就是了……”
整個蘆葭村,和阮氏要好的也就曾氏和林氏了。只是,後來林氏生了兒子,漸漸地,也就和她倆疏遠了些。
好友的安慰和竹林裡的清風讓阮氏冷靜了下來。
是啊,這都是第四胎了,再怎麼也該想通了。
既然沒這個命,那就好好活着,更加努力就是了。
要說村子裡又不是隻她和曾氏這樣,也有像她這樣一直生不出兒子的,又或者因爲傷了身子沒法再生的,但人家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
到時候,把大丫二丫三丫全都嫁出去,等到肚子裡這個長大,分了家,招一個女婿上門,日子一樣可以過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肚子裡的孩子大力踢了阮氏一下。
“哎喲……”阮氏摸着肚子叫了一聲。
“你怎麼了,沒事吧啊……”曾氏一臉着急。
同時心裡恨恨的,覺得都是溪邊那羣婆娘害的。不過是洗個衣裳,也能順便說說人家的是非。
想到她們之前也是這樣說自己的,曾氏心裡一陣恨。
“沒事,你不用着急,是娃踢了我一下。”
“哎,那就好,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要生了。不過孩子活潑一點好,說明聰明着呢……”
“好什麼好啊,要是個小子倒也罷了。可惜是個丫頭,太活潑了像個什麼樣子啊……”
三丫倒是活潑,也被養成了個男娃性子,阮氏多次想糾正過來,卻由於精力有限,也就由着她去了。
“對了,你過幾日能不能來我家住幾晚?秀秀她爹要去鎮上做工,我們娘幾個晚上有些害怕。”
“只要你不嫌棄我是個大肚婆,幫不上什麼忙,我自然是願意來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啊!”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這才各自散了。曾氏想了想,又堅持端着筲箕,把阮氏送到家門口,這纔回去了。
晚間,阮氏照實說了要去曾氏家住幾晚,王氏心裡瞭然,不過吩咐了幾句,也就同意了。
曾氏家的情況村裡人都知道,、一個年輕女人帶着三個小女兒確實是不方便。阮氏大着肚子,作個伴兒也好,別人也無法說什麼。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着。
因爲王氏的照顧,加之時不時還能吃上一個半個雞蛋,阮氏的肚子到底是養了起來,氣色也越來越好。等到過完年,阮氏的肚子越來越大,直到四月二十一這日。
她正在屋裡挑豆子,結果腿間猛地便有一股熱流流出來。
熟悉的感覺,她知道自己要生了。
“娘,娘,弟妹,弟妹,我……快來扶下我……”
說完,阮氏便坐在那裡等王氏來扶她進屋躺着。
到底是生過三胎了,無論是阮氏還是王氏都不着急。給李氏朱氏分了工,王氏自己扶着阮氏進了屋子。安置好阮氏,王氏這纔不緊不慢地走出門。
阮氏就算再快,也還要一會子的。
穩婆劉婆子就是本村人,兩家離得也近,是以王氏根本不急。叫到劉婆子後,倆人一邊走一邊聊,一路上倒是費了不少時間,卻也沒在意。
結果,她和劉婆子剛剛走到自家院子外,便見一大羣胖喜鵲從遠處朝自家飛了過來,最後停在了屋前的那棵瓊花樹上,嘰嘰喳喳叫個跳個不停。
好肥的喜鵲啊,也不知道從哪來的!
見狀,王氏有些發懵,又有些歡喜。
要是個小子倒也罷了,這可是個好兆頭。可是,阮氏懷的不過是個丫頭,這些喜鵲咋就這樣興奮呢?
吃錯藥了麼!
“喲,這可是大喜事啊,說明這丫頭是個好命的。”
作爲穩婆,劉婆子接生了大半輩子,自然知道如何討好主家。哪怕是個丫頭呢,她也自有一套說辭。
“瞧你說的,一個丫頭片子,能有啥好命?”王氏不以爲然地擺了擺手,實則心裡還是開心的。
誰不愛聽好話啊!
“嗐,這個你就不懂了!這人和人的命啊,天生就不同。你瞧這羣喜鵲,又唱又跳的,胖胖的多惹人愛。這說明啊,這丫頭,以後指不定就是夫人命!”
待到進了屋,檢查了阮氏的情況,安心地吃了李氏煮的紅糖雞蛋水,又忙碌了近一個時辰,阮氏這才生了。
巧得是,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屋外的喜鵲叫得更厲害了,嘰嘰喳喳的,甚至還蹦蹦跳跳的,倒像是在慶祝什麼開心的事一般,看得李氏朱氏王氏婆媳三人直髮呆。
“哎喲,看來我這孫女以後真的要做官夫人啊!”
愣了半日,王氏喜的一拍大腿,心道劉婆子真是有見識,說的果然是真的。要不然,村裡生丫頭的不少,可哪個生之前有這種情況發生啊!
李氏自然是信這些的,就連朱氏也半信半疑。不過想到這丫頭日後若真是富貴了,以後少不得也要幫扶她們這些親人的,這纔跟着奉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