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安排妥當,但竈上的幾人多少有些心虛,實在是這法子太特別了,她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像之前那幾樣吃食, 蘇潤梔一說,她們立刻就能弄明白。
哪怕是有些地方暫時不懂,也能一邊做一邊摸索。
可這次的明顯不一樣,一會兒冷水一會兒溫水一會兒煮開,還要過水,她們怕自己弄不好,白白浪費紅苕粉。
見鍋裡的紅苕粉成了半透明的漿糊狀,大丫便趕緊往鍋裡舀小鍋裡的溫開水,同時努力用筷子攪拌着。估着溫度差不多了,便下手摸了一下。
嗯,溫度正好,放心地將那粉抓了一把起來。
果然如蘇潤梔所言,不停地往下錘絲,卻沒有斷。
“二嬸,快,快拿漏勺。”
大丫把鍋裡的紅苕粉往漏勺裡裝,同時不斷加水。
而李氏瞬間便懂了,拿起漏勺不停地搖,還時不時拍打一番,勺子裡的粉下得更快了些。
就這樣大約過了一刻鐘,那些成了條狀的粉顏色更深了些,變成了褐色,全部浮在水面上。
見狀,王氏便趕緊撈了出來,全部放進了阮氏早就準備好的木盆裡。
“這,這就成了?”
“問問小羊吧,這也就他知道啊……”
只是,他們口中的技術人員,此刻已經開始打鼾。
見狀,三丫決定整一下蘇潤梔,趁王氏阮氏兩個不備,拿着舂了半天蒜的蒜臼子放在蘇潤梔的鼻子下面,就差直接懟上去了。
“阿嚏,阿嚏!啊,什麼東西這麼衝!三姐,又是你……”
“死丫頭,又整你弟!”
王氏就要動手,只是好巧不巧手裡拿的是漏勺。
“阿婆,這漏勺可是死貴死貴的,你要捨得你就打……”
蘇潤梔卻是一眼看見了盆裡已經成型了的粉條。
“咦,這是做好了?讓我看看……娘,給我一雙筷子。”
接過阮氏遞過來的筷子,蘇潤梔撥了撥木盆裡的粉條。嗯,還不錯,比想象中要好。只是,由於沒有加明礬,斷的斷,粗的粗,細的細,確實談不上賣相。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第一次做,不熟悉的緣故。
他去藥鋪問過,這個時空沒有明礬,且那玩意本身是有毒的,吃多了不好,他自問也沒那個能力去買礦石回來提純。
品相差就差吧,勝在純天然,以後慢慢改進就是了。
“嗯,就是這樣,你們真厲害啊……好了,取一小半出來,弄……切短。剩下的,找幾根竹竿擦洗乾淨,掛上去晾起來。”
“啥,這還能掛着曬?不會壞嗎?”
聞言,王氏幾人一臉驚奇,同時又十分驚喜。
若蘇潤梔說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可以更加長久地保存起來,想吃的時候拿出來發泡就是了,不必費勁特特做一回。
“是啊,阿婆,不會壞的,就像你們曬菜乾那樣……其實不光是這個,面片也可以曬乾了存起來。”
掛麪而已,比做粉條更簡單。
蘇潤梔不過動動嘴皮子,王氏又進行了分工,阮氏李氏曬粉條,大丫二丫負責竈上,她自己嘛,帶着蘇潤梔在一旁玩,美其名曰“監工”。
至於三丫,繼續幽怨地搗蒜蓉搗辣子。
等到半個多時辰過去,幾個男人也相繼起牀了。
“姐,阿公二伯他們起來了,我們開始做酸辣粉吧!”
“啊,這要怎麼做?”
“哦,很簡單的……”
三丫簡直聽不得“很簡單”這三個字。
“你給我閉嘴!每次你都說簡單,但其實一點都不!你說一句話,我們就要跑斷腿……”
“你纔給我閉嘴!不學會做酸辣粉,拿什麼擺攤?”
喝止住幽怨的三丫,王氏示意蘇潤梔繼續。
“我……那我說詳細點……把油燒好涼得差不多倒進剛剛搗碎的辣椒蒜蓉裡調製好,然後把剛剛做的粉條放進鍋煮熟撈起來再按照各人的口味放調料就好了……”
三丫:……
這也叫詳細?
當按照各人口味調好的酸辣粉端上桌時,所有人都在努力吸鼻子。這酸辣粉看着晶瑩剔透,聞着實在是太香了。
三丫率先吃了一口,眼睛一亮,又迅速扒了幾口,這纔對蘇潤梔道:“弟弟,姐以後不吼你了。這酸辣粉太好吃了,肯定能賺錢。”
其餘人吃了,也是同樣的想法。
“嗯,也不枉我們預備了這麼久……咱明天就去鎮上把攤子支起來……味道確實不錯,要是再放點肉末啊火蔥什麼的就更好吃了。”
王氏吃完自己的那份,立即拍板。
“是啊,娘,加肉末肯定好吃。不過,要我說加些臘肉丁春筍絲會更好吃。”
“臘肉多貴啊,要我說加點泡菜絲什麼的也好吃。”
聞言,蘇潤梔也說了自己的想法。
“可以炒幾斤豌豆,一般的豆子也行。到時候每個碗裡放上一些,嚼着香……還可以煎幾個雞蛋在旁邊放着,有那喜歡的可以臨時加。”
王氏聽了十分歡喜,這些可都能增加酸辣粉的魅力。
“嗯,小羊說的對,就這麼辦……平日裡你們總說我偏心小羊,可你們看看,這些法子可是你們的豬腦子能想出來?哎喲,阿婆的乖孫啊……”
三丫:……
她也提了加酸菜絲好不好!
吃過早飯,蘇老頭三父子下地幹活去了,王氏帶着阮氏將明日擺攤所需的各色物品一一清理了一遍,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找了倆竹筐,分門別類地裝好。
又去了竈房準備各色調料,免得明日手忙腳亂。
李氏則帶着大丫二丫秋菊按照剛剛的法子在做粉條。
至於蘇潤梔蘇潤偉,早起竹林裡溫書去了。
前兩天,蘇潤梔照着前兩批府試題目試着寫了一篇文章,結果岑夫子一看,說是“工整有餘,靈氣不足”,又說他的文字不夠優美,乾癟癟的,搞得蘇潤梔很有挫敗感。
他可是使出了自己最大的本事。
所以,今天他得仔細研究研究如何制文,想想如何作詩,這些可是參加科考根本繞不開的話題。
在蘇潤梔看來,八股文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官府的公文,他們現在就開始學習,自然是爲了以後當官做準備。而作爲公文,無論是哪個朝代,自然是有嚴格的格式和要求的。
那些抨擊八股文死板、摧毀人天性的,確實很有道理,但客觀地說,看到的卻又只是某個方面,並不全面。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拿現代的公文寫作來說,其實本質上與八股文是一樣的,要求十分多。要是不繫統地學,在格式上保管是錯漏百出。
像題目、一級標題、二級標題、正文什麼的,很多時候字體是不一樣的,你必須嚴格按照這個標準去制文,否則你就等着被人罵沒文化、亂彈琴吧。
更別提什麼發文字號、發文機關、發文日期、發文單位之間的關係,間距什麼的。嚴格說起來,要起草好一份現代公文,要把格式徹底弄清楚,其難度根本不亞於一篇八股文。
當然,相比之下,蘇潤梔覺得還是八股文更難。
因爲除了格式,八股文還有一些其他變態的要求,例如,你寫文章的時候最好能模仿孔老二和孟亞聖的口氣,對子部分要平仄對仗,萬不可用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你也不能自由發揮,想寫啥寫啥,必須限制於四書五經內取題,甚至連句子的長短、聲調的高低也要相對成文,連字數都必須嚴格控制。
除了制文,便是詩詞,他和蘇潤偉一樣沒天賦。
按理說,和蘇潤偉相比,作爲一個現代人,作爲一個曾經的文科生,蘇潤梔還是有一定的審美水平的。且當初爲了應付高考,唐詩宋詞他也背了不少,首首都流傳千古的精品。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不開竅,總覺得寫詩很難。有時候,他甚至想要不要拿起一壺酒,把自己灌醉,興許醉了就詩興大發呢?
君不見,李詩仙傳世的精品詩歌中,有多少是喝醉之後寫的,或者說至少是與酒有關的。
可是,他剛剛買回酒,蘇老頭一看,就笑眯眯地主動接過了,“小羊,阿公可沒白疼你,都知道給阿公買酒喝了。”
蘇潤梔:……
“二哥,要不咱們今晚去石頭村的荷塘賞荷吧?”
憋了半天,蘇潤梔好不容易做了一副自認爲尚可的對子,但以荷爲題作詩他就確實就搞不定了。
想了想,便決定去石頭村的荷塘看看。
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而石頭村的那個大池塘裡現在開滿了荷花。雖然已經不是最佳賞荷期,但總比天天對着雞鴨想荷花好。
“小羊,賞荷啊,我……我還是不去了。”
“爲什麼不去啊……夫子佈置的詠荷詩你寫好了?快給我看看,我實在是寫不出一個字來。”
“我也一個字都沒寫。”
“那你爲什麼不去賞荷?我跟你說,咱們現在對着這個棚子寫不出詠荷詩也是正常的,興許到了晚上,看見滿池塘的荷花,咱們就靈光乍現了呢!”
“我……哎,實話跟你說,我一看見那些荷花啊香草什麼的心裡就不舒服。也不想想,我們家現在都還吃不飽,看那些東西有啥用……”
不可否認的是,蘇潤偉說得很有道理。
但是,這卻是他們必須跨越的鴻溝。
對於官場而言,做不出好詩來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會品就行。但是,一個人不會作詩,卻是很難通過考試的:不會作詩往往也意味着做出的文章一般。
至少不會是通篇錦繡,字字珠璣,令人過目難忘。
樸實的文章接地氣,與通篇用典、辭藻華麗的文章相比,大多數考官還是喜歡後者的。說白了,再大的官,只要是經過正兒八經的科舉考試出來的,骨子裡依舊是文人。
而文人天生就喜歡這些綺麗多姿的東西。
“因爲家裡窮,所以我們纔要更加努力。好了,就這麼定了,晚上你跟着我一起去就行……”
“可是讓我面對滿池塘的蓮花,我怕自己會睡着。”
蘇潤梔:……
“那這樣吧,你就這樣想,蓮花開敗了會結蓮子,那可是能賣銀子的。到了秋冬,池塘裡還會有蓮藕,也是可以挖出來賣銀子的……”
蘇潤梔不過是惡搞,想騙蘇潤偉跟着自己一起去荷塘看看,感受感受。大晚上的,要他一個人去,他還是不敢的。
他怕鬼。
哪知,蘇潤偉卻聽進去了。
“嗯,小羊你真聰明,我之前怎麼就沒想到這個角度呢!是啊,看不慣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但是可以寫實啊!好,我跟你去……不過今晚不行,明天晚上再去吧。”
“爲什麼啊?今天晚上正好啊!”
“哎,我看你是忘了!明天早上阿婆她們要去鎮上擺,肯定起得早。她們起得早,我們自然也要跟着起來吃飯……再說了,你覺得你三姐會放過你嗎?
“所以啊,今天晚上早點睡覺準沒錯!”
蘇潤梔:……
事實證明蘇潤偉的推測一點都沒錯,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未亮,甚至比昨天早上還早一些,他便被三丫搖醒了。
問了幾個問題,大致確認了涼粉和酸辣粉的定價,雄心勃勃的女人們果斷丟下幾個男人,朝鎮上出發。
阮氏李氏一人挑了副半大的竹筐,裡面裝的是一應用具。大丫二丫三丫秋菊全部出動,幫着拿了不少東西。
王氏則空着手跟着,臉上笑眯眯的。
等蘇老頭等五個男人起來吃飯時,她們早就不見了。
“阿公,爹,二伯,你們中午怎麼辦?”
蘇潤梔打小就沒見過幾人做過飯,男主外女主內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哦,沒事,你和小偉好生唸書就是,不用擔心我們。你阿婆昨天晚上就說了,她烙了幾張餅放在碗里扣着,讓我們喝點水將就一頓……”
雖然簡單了點,但也還好,至少不會餓肚子。
不會做飯的男人有多悲哀,他最清楚不過。
一到集市,王氏幾個便忙了起來,摩拳擦掌的。
“喲,你們來了……這準備的夠齊乎啊……”
“哎,家裡窮,倆孫子馬上就要下場考試,到時候又是一大筆開銷,光靠在地裡刨食哪夠?這不想着家裡現擺着一吃食方子,竟拿出來試試……”
“說起來還是多虧了陳掌櫃和你們的照顧……一會兒啊,我們先做點出來,你嚐嚐,給指點指點。”
王氏就是這樣鮮活的性子,性子潑辣,適應性很強,到哪裡都能很快與人打成一片。
那小婦人不過隨口打聲招呼,心裡卻是不樂意的。但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王氏這樣說,她也要展示自己大度的一面,誰叫人家是表哥介紹來的。
“瞧嬸子說的,我家也好不到哪裡去!家裡頭孩子多,地裡所出還不夠交稅的,這才找了我表哥幫忙在這裡支個小攤……嬸子,這是我當家的,姓王,你以後叫我王家的就行。”
“哎喲,姓王啊……”王氏樂得一拍手。
“可是巧了,要不怎麼說緣分呢!我孃家也姓王……”
有了這開頭,話題便徹底打開了。
而阮氏李氏大丫二丫三丫秋菊也沒閒着,趁王氏與人聊天交際的時候,將一應所需都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