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先前通知下來的考試時間,開考前兩天,縣學便下了死命令,不管什麼原因,一概不許學子們因私外出,因爲學政大人隨時都有可能要來。
不得不說,縣學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別到時候人家領導提前來了,你卻外出了,那就不妙了,估計都不用考就可以直接定等級了。
蘇潤梔心裡着急,因爲他想把孟雍打聽到的消息傳遞出去。雖然讓蘇潤偉臨時改變文風是不可能的,但讓蘇潤偉心裡有個數也好。
還是要爭取一下的。
恰好宋家的小廝來給宋立送東西,蘇潤梔又剛好陪他一起去門口取,靈機一動,讓宋立等着自己,又小跑着回了屋子,寫了個小紙條讓那小廝帶去青山書院交給蘇潤偉。
“你們兄弟之間的感情真好!哎,哪裡像我們家,鬥得都烏眼雞似的,就圖着那一點子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我卻是早就言明瞭不要一分一毫,他們只不信,一樣針對我……”
豪門裡的那點子事,不外乎是爭寵爭家產,簡直古今一也。見宋立略微有些傷感,蘇潤梔便趕忙扯了個話題。
“呀,宋兄,這可是暖手爐?做的可真精緻啊!”
將那暖手爐取出來,拿在手裡細看,蘇潤梔滿臉讚歎。不是他誇張,而是這暖手爐也不知道是啥材質的,看着金燦燦的,十分精緻小巧。
簡直又實用又好看。
“好像是黃銅做的,我娘說很是保暖,比我先前用的好些……對了,這個給你,我估摸着你也沒準備。考試前你去食堂找人弄些滾水灌進去,放在膝上,可保你半日暖和。”
見宋立從包袱裡又取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來,蘇潤梔滿眼感動,這宋立也太貼心了,爲人處事,說話辦事,讓人十分舒服。
“倒是沒提前跟你說,前幾日我的書童來給我送換洗衣物我便給他交待了,卻是今日才送來。”
“實在是太感謝你了,宋兄……”
蘇潤梔的腸胃向來虛弱,所以比一般人更不耐寒。若是在露天環境裡凍久了,輕則拉肚子,重則轉成慢性腸炎,十分麻煩。
他正擔心到時候該如何禦寒,宋立就給了他這個。
真可謂雪中送炭。
“好了,咱們之間不說這個……你若是非要感謝我也行,歲考完後,能不能催促一下你家親戚,讓她趕忙把鵲橋仙的餘下部分寫完,我可是等了好久了。”
聞言,蘇潤梔笑了。別的他不敢保證,這個卻是可以的。
“這個……我二舅上次來與我說,中冊已經寫好了,我們家鋪子裡現在就有賣的。”
只是不知道爲何還未傳到縣裡來,想來是因爲最近下大雪的緣故。原本官道就凹凸不平的,加上雪後路滑難行,一時沒運過來也屬正常。
“誰要買外面賣的那些。你先前可是說過的,要贈我一套獨一無二的,外面沒得賣的那種。嗯,就是上次董兄看的那種精裝版的。”
好吧,胃口還挺刁的。
“好好好,沒問題,少不了你的。”
不得不說,這一次縣學不讓衆學子外出的做法是很對的,因爲吳學政果如一衆人預料的一樣,提前來了。至於提前來做什麼,除了規定動作,還有一些其他事,就不爲一般人所知了。
當然,蘇潤梔也不關心這些,他只想好好考試。
學政一來,各類人情往來,接待宴請肯定是少不了的,而縣學裡一切佈置妥當,隨時都可以考試,就等這位吳學政的一聲令下。
這也是個急性子,又或者爲了在同行中博個美名,總之,酒飽飯足之後,當天晚上便下了通知,第二天一大早就要開始考試。
縣學生員們還好,就住在這裡,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也無需準備什麼。
倒是苦了散在縣裡各個書院裡唸書的生員們。
像青山書院還好,與縣學離得不遠,收到通知的時候也還好,不過是巳時五刻.彼時,很多人都還未睡覺,還在埋頭苦讀準備考試。
但有些書院就慘了,收到通知時已經午時,黑燈瞎火的。
有人質疑消息的真假,有人沒穿鞋,有人批了個外套……大部分人都是披頭散髮的,頗有雞飛狗跳之感。
待到確認消息屬實,又一邊哀嚎着開始準備一應考試物品,並些禦寒的東西。有些人甚至想出門去買暖手爐,因爲這天氣看着不怎麼好,明天也不像會暖和的樣子。
只可惜,天色已晚,外面的鋪子早就關門了,根本買不到。而明天一大早天不見亮就要起來朝縣學出發,完全沒有時間,只能生抗過去。
第二日一大早,生物鐘準得嚇人的蘇潤梔按時醒來。不過,因爲一會兒就要考試,他便沒像平常那樣去跑步,而是快速地洗漱了,穿好衣服,就等着開飯。
想了想,又把這件半新不舊的外套脫了下來,換上了阮二舅上次帶來的周氏爲他新作的棉衣。一穿,十分暖和,很適合今日這種天氣穿。
只是尺寸稍稍大了些,想來是考慮他正在長身體。
歲考雖嚴格,卻也不會像院試那樣,不許考生穿棉衣。
又把宋立送的暖手壺拿着,準備一會兒吃飯的時候託人給灌滿熱水。
總之,他想了一切自己能做的,爲的只是禦寒。
相比之下,董爲民就厲害多了,平時怎麼穿,今日也怎麼穿,根本沒增加額外的裝備。這讓蘇潤梔感慨,身體健康就是好。
一起住了差不多一學期了,董爲民慢慢地也就知道了蘇潤梔的腸胃不好,所以見他這樣全副武裝,也沒有笑話他。
他那個腸胃確實太虛了些。
不得不說蘇潤梔這樣做是做對了,因爲今日果然很冷,天空陰沉沉的,時不時還颳風,搞得一衆等着開考的學子不停地跺腳哈氣。
吳學政來了後,照例說了些鼓勵大家的話,然後便是千篇一律的強調紀律。只是,這人着實有些囉嗦,加上昨日晚肯定喝了不少酒,說話便有些詞不達意,實在是影響形象。
接下來便是抽籤,抽到那裡便坐哪裡,因爲所有的座位號都有標籤,一律按千字文排的號。
等所有人都坐下開始發試卷時,已經有人凍得手都僵了。
這還未開考呢!
於是便不停地在桌子下搓手,時不時哈氣。要換了平時,這位穿着貂皮大衣、頗注意形象的的吳學政早就發飆了。但此刻天氣確實冷,而且這樣做的人不在少數,他便選擇了視而不見。
看吧,識時務還是很重要的,無論你是學子還是學政。
接下來便是分發試卷,只是,衙差們拿着試卷的姿勢是有些滑稽的,緊緊握着,倒像是生怕被人偷看了去。
而其實,只是因爲在吹風,怕試卷被吹走了。
一拿到試卷,蘇潤梔便一把抓住,先是一頁一頁從前往後看,把所有的題目都看了一遍。
怎麼說呢,難度只算得上中等,某些題的難度略微是中等偏上,還好。
而考覈的重點,果如宋立之前打聽的一樣,偏重於制義題,這一次居然考了三題。自然,前面的題便有所減少,要不然答題時間也是不夠的。
至於詩題,估計大部分學子都押中了,那便是詠梅。
不過,也正因如此,也就跟沒押中一樣。大家都會的,要寫出新意,就更難了。
每次考試,總有粗心大意的學子,這一次也不例外。纔剛剛開始答題呢,就聽見有人哀嚎,因爲試卷被寒風颳走了。在得到黑着臉的衙差的允許後,在風中跟着試卷跑,好歹算是抓住了。
像這種考生,每次試卷都沒有多的。
若是丟了,就等着直接被淘汰吧。
看了一眼那兩根沒有任何雕花、材質普通的紙鎮,蘇潤梔再次在心裡感謝蘇老頭的默默付出。
因爲準備充分,這一學期也確實夠努力,這一次的考試,蘇潤梔答得極快,字也寫得很好,在一衆還在或冥思苦想或凍得瑟瑟發抖的學子中顯得那麼與衆不同。
不得不說,周氏新作的棉衣和宋立送的暖手壺立了大功。
吳學政也算是勤勉,不過是略微去上了年紀的老秀才們所在的學舍裡轉了一圈便走了出來,一直在考場在巡視。走路也極其輕柔,甚至難以察覺。
這不,在他走到蘇潤梔後面查看時,蘇潤梔便一直在奮筆疾書,絲毫沒有注意到背後有人在看。
因爲寫話本的緣故,他現在寫字速度極快,下筆又穩,一手蠅頭小楷寫得非常端正大方。
吳學政看了,點了點頭。
作爲青山縣縣學的最高負責人,陸教諭自然一直跟在吳學政身後,以備他問詢相關事宜,第一時間就能答上。要知道,作爲教諭,他們也是要進行年終考覈的。
且這位又是學政,根本不敢有絲毫怠慢。
見吳學政點頭撫須,陸教諭立即側頭打量了一下。見是他引以爲傲的蘇潤梔,面上也露了笑容。
他對蘇潤梔的印象也極佳。
年齡小,學問好,上課認真,又服從管理,從不給縣學添麻煩,這樣的學子不管去哪裡都是受歡迎的。
“此子年方十三,是去歲的廩生,青山鎮人。平時就極愛學習,每逢上課必做筆記,是爲可造之材。”
走到無人處,在吳學政面前,陸教諭毫不掩飾自己對蘇潤梔的喜愛,說的都是誇讚之辭。
其他書院有些有點學識的秀才對他們縣學一直頗爲不滿,覺得以自己的能力卻沒被選入縣學是不公的。但此刻一看,還不如一個少年淡定。
或佝僂着腰,或凍得跺腳,或瑟瑟發抖,如何答題?
陸教諭覺得自己的學生與外面的一比,差距明顯。
“嗯,這倒是其次。天氣這樣寒冷,但你瞧他身姿端正,不偏不倚,想是在極力剋制自己。小小年紀便有此心性,想來將來會有一番作爲……此子可是出身名家?”
他那一手字可真不賴,一看就練了不少年了。
只可惜,吳學政註定是要失望的。
“那倒不是,此子自幼生在鄉野,養在鄉野。”
吳學政聽了,熱情便明顯減了許多,不再關注蘇潤梔,而是繼續巡視全場。
寒門學子什麼的,他的興趣歷來不高。
但不管他看了多少人,陸教諭始終能一眼分別出哪些是縣學的學子,哪些是外面書院的學子。
不看臉,只看背影。
考到大約中飯時間,便有衙差拿了乾糧並一壺熱水這樣的標配送至每名考生桌子上。
蘇潤梔見自己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兩道制義題和一道賦詩題,待卷面墨跡全乾後,便好生收了起來,拿紙鎮壓好,這纔開始吃飯。
雖然這餅吃了胃鐵定難受,但至少現在還是熱的。
只是,爲了保持不上廁所,蘇潤梔小口小口地將餅嚼了吞下,只少量飲水。
休息了會兒,便繼續開始答題。
寧可提前交卷,然後去上廁所,也不能考到一半去。
好消息是今日的三道制義題均沒有古怪,皆明白正大,或一句或數句,並無偏全、承上、冒下、截上截下等名目,總之一句話,沒有截搭題,令人一看便知出處和意思。
倒也省了一番殫精竭慮,留下精力給賦詩題。
結果,蘇潤梔還未作詩,就聽有人驚呼,下雪了。
此言一出,幾乎所有學子都停下了筆,望着天,也望着吳學政,希望他拿意見。
下雪天自然是無法繼續考試的。
誰知,那雪花只是飄了幾下便又停了,這也讓吳學政鬆了口氣。不知道爲什麼,他此刻有些後悔自己提前一日考試了,要是明日再考,會不會更好?
當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可能後悔,又強在心裡安慰自己,說哪怕天氣是冷了些,卻也是考驗各位學子的一種方式。
所以便自動忽略了大家冷得瑟瑟發抖的事實,以及好幾個學子的試卷被風颳走的事。
而一考完試,便有好幾十人感染了風寒,令很多人覺得這場考試時間是選錯了的。
後來也證明,特別是那些迷信的人,這種感覺是對的。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剛剛零星隨風而來的雪花讓有些學子慌了神,卻給了蘇潤梔極大的靈感。這一次,他也準備直接抄那些巨人們的詩,不打算在這裡耗費時間。
一來天氣太冷,他不想感冒,二則此次考試極其關鍵,他想獲得一個好名次,保住廩生的頭銜。至於第三,上次的詩文事件後,他已經得了一個會作詩的名頭。
要是這次的詩做得一般,估計永南四子又要拿此做文章。
而先前,並未下雪,他也不敢貿然寫。現在既然下來了,雖然只是一會兒,但也算是下了。再說了,環顧考場四周,那幾叢有了年頭的紅梅開的正盛,隱隱有暗香傳來。
一切都是那麼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