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蘇佑仁愣了愣,是啊,淳歌雖是少年聞名的天才,但是幼年卻一直被壓在官鵬的榮耀之下,即便他奪得了古往今來的第一六首,朝中人依舊將他與官鵬進行對比,縱使他除去了北夷平定了北方邊境,人們也不過是將他當成了官鵬第二,與官鵬比肩的人。
是什麼時候開始,淳歌只是淳歌,不是任何人的兒子或是侄子呢,也許是從淳歌走出天牢的那一刻,朝中風雲再現,這個年輕的官員抓住機遇青雲直上,小小年紀建立了官派,這樣一個如今朝廷的中堅力量。再到後來的扛起官家,淳歌走的路與官鵬截然不同。雖說在文學造詣上淳歌不如官鵬,然而要說起做官,淳歌卻是官家百年來最爲成功的一人。久而久之淳歌也不再生活在官鵬的陰影之下,若說世間有一人能瞭解蘇佑仁的苦楚,那非是淳歌莫屬。
淳歌嘆了口氣,強大的父輩確實是給了子輩一個有力的靠山,然有利必有弊,有得必有失,他也好,林洎也好,蘇佑仁也好,他們這一些自小揹負神童之名的天才,都有一個心魔。他與林洎早早地就擺脫了這種束縛,而蘇佑仁卻沒有,這種心魔越長越大,愈演愈烈,可淳歌卻不曾發現。想到此處,淳歌就不由得爲北王對蘇佑仁的瞭解而鼓掌啊,若非北王的提點,淳歌又怎會知道,一個高高在上的世子,心中竟存着這份苦澀。
恰恰就是這種不該出現的情緒,阻礙了蘇佑仁的成長,至於淳歌正是滋長這種情緒的人。北王就是看清了這一點纔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將淳歌拉進四王與皇權之爭的泥潭,爲了就是讓蘇佑仁走出心魔。愛子之心可見一斑。
“世子,禍福本就是一體的,你身爲世子。那些權利是你與生俱來的,這份壓力自也是你逃不開的。”淳歌淡淡一笑。不帶什麼個人情緒,理性說道:“你試想一下,倘使你是普通之人,即便你有通天的才智,然卻生於貧瘠之家,你又當如何?”
“我”蘇佑仁一時竟找不到什麼可反駁的言語。
“你會有如此才智,因爲你是北王世子。你會有如此困擾,因爲你是北王世子。”淳歌輕咳了一聲,冷冷道:“你能在此與我交談,還是因爲你是北王世子。”
“這話雖不好聽。卻是真真的事實。”蘇佑仁也不是想不通這個理,只是他這些年被淳歌落在後頭太多太多了,導致心理上產生了落差。一步一步走入了自己給自己畫牢房,若不是淳歌今日一說,他倒還停在原地苦苦掙扎呢。
“你也不必感激我。以你的本事遲早會想通的,我不過是讓這一天提早到來罷了。”淳歌與蘇佑仁曾聯手抗敵,蘇佑仁的本事兒,淳歌不敢說知道十分,但七八分總還是有的。林洎之下北方第二才子的名號。蘇佑仁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你如此相勸,爲的是文擂臺吧。”蘇佑仁坦然一笑,這件事兒確實是他執拗了,明明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可就是堵着一口氣不肯服輸。
“我其實不反對你舉辦文擂臺。”淳歌看見蘇佑仁身後,林洎已經端着一碗雞湯過來了,展顏一笑,爲林洎騰了個位置。
“什麼?”蘇佑仁愣了愣,不是淳歌說的讓他放棄文擂嗎,怎麼這會兒又變了。
“擂臺有擂臺的好處。”林洎接過淳歌的話,坐到了淳歌身邊。
“你們倒是將我弄糊塗了。”蘇佑仁還真就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兩個思維跳躍敏捷的天才了。
淳歌撇了撇嘴,接過林洎端來的雞湯,那是被餵了無數種藥材的雞,做成的湯,味道是要多怪異有多怪異,然而這是林洎親手燉的,他怎麼也得喝點,於是乎,他只能強忍着噁心,一口一口的我那個嘴巴里倒。
“文擂臺的模式於科舉而言實乃大害,然於文化而言,卻是大善之舉。想那春秋戰國之時,諸子百家,家家爭鳴,乃是文化盛世。一個‘爭’字,便也算一個擂臺,由此可見文擂在那時是極爲普通之事。可到了始皇帝那會兒,卻是一個焚書坑儒的下場,這‘爭’字也漸漸沒落了。”林洎眨了眨眼,扯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笑,問道:“世子大才,可知爲何?”
“倒不是‘爭’字沒落了,天子不許,怎麼爭,如何爭?”蘇佑仁走得是文人的路,豈能不知那個文化盛世的敗落其中所蘊含的真理呢。
“原來世子是想復一文化盛世啊。”淳歌擦着嘴巴,挑眉說道。
蘇佑仁心中確實是有這個想法的,所以他纔會選擇文擂臺這一條道路,而在這條路上他確實也看到希望。
“可世子未曾留意嗎?”淳歌望向蘇佑仁,平淡道:“凡是文化盛世,必是人間亂世。”
“所以但凡登上帝位之人,必要統一文化,這樣才能控制人心,贏得人心。”林洎默默地加上了一句。
“聖人云: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取熊掌者也,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取義者也。此事也是這個理。”淳歌又何嘗不知科舉的弊端,尤其是這幾年,科舉越發形式化,舉子們大抵曉得幾本應試之書,便也能中個進士之類的,他也想改,想變,但時局容不得他該,容不得他變。
“爲什麼?”蘇佑仁追問道:“明知其不可爲,則不爲?”
“我是天子的臣,有蘇的官,官家的主,這便是我的道。”淳歌以往最恨的就是那些愚忠之人,但是當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他忽然懂了,身在官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世子想的是名留千古,而我們要的卻是保住一時。”林洎深深地望着淳歌,誰人不想名垂青史被萬世敬仰。可有太多的東西在手上舍之不去,縱有青雲之志又當如何。
“成王敗寇而已。”蘇佑仁說這話的時候,便已經是屈服了。他放棄了文擂,不是他不想要堅持。而是他沒有資格堅持了。
蘇佑仁帶着諷刺的笑離開了,淳歌與林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笑,而不語。
良久,林洎拾起淳歌肩上的落花,笑道:“他與你我,是背道而馳的人。”
“我知道。”淳歌靠在林洎的肩上。合上了眼。
“可你卻幫他走出心魔,如今的他只會愈發強大,你這又是何苦呢。”蘇佑仁的天賦不低,如今更是脫胎換骨。不拘泥在一時,他們之間的信仰相悖,終有一日,是會成爲敵人的。
“我只想留一顆種子,做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兒。”在十餘年前淳歌成爲蘇見豫的徒弟的那一刻起。淳歌就沒有了背叛的資格。
“你終究不是權臣的料。”林洎仰頭望着天,他又何嘗不是呢,即便他恨透了蘇見豫,但是對於當年蘇見豫的恩情,他又怎能忘記呢。遊走於林相與蘇見豫之間,他逃不開的是內心的那份責任。
“大人,大人。”宋琦的聲音打破了淳歌與林洎獨處時的寧靜,宋琦像是瞧見了什麼不該看,尷尬地轉過了頭去。
“何事。”淳歌連眼睛也懶得睜開,輕聲問道。
“鬆城學子不肯退。”宋琦好言相勸,有一些學生都答應了,可是過了幾晚又反悔了,這些學子的家中都有些權勢,宋琦也是逼迫不了的。
“你看,文擂臺的隱患,這不就出來了嗎。”淳歌緩緩睜開眼,臉上的表情開始凝固,文擂的重要性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就連淳歌手下的鬆城都敢爲它違背淳歌所下的指令,由此可見文擂臺在北方士子心中的分量。
“大人,這是兩難之境啊。”已經有一些鬆城的學子開始埋怨淳歌了,再加上淳歌要對付文擂臺,淳歌只要動手,只怕會招來一片罵聲啊,宋琦皺眉嘆息道。
“不是兩難之事,他不會給我做,我若要回京,必是要像喪家之犬一樣。”淳歌冷聲說道,心中也是一片寒冷。
“他已經開始忌憚你了。”林洎一方面爲淳歌高興,一方面又爲淳歌感到不值,蘇見豫是一個合格的帝王,無情自私,可淳歌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官員,這場戰,淳歌註定會敗,會輸。
“你說,我若將《老子》列入科舉之書,如何。”淳歌是禮部尚書,掌管天下與禮有關知識,科舉也是其分內之事,他若要爲科舉增加新書目,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大人,您不是說過《老子》是”宋琦在給淳歌打下手時得知淳歌是不怎麼待見老子的。
“愚民之書”淳歌從書叔那得到了《老子》,可隨着年歲增長,他越發明白這書的真諦,不得不說這書是本絕世的好書,但對於科舉而言,對於百姓而言,卻會讓人失了最初的那份衝動,安於平淡。
“文擂主張孔孟之道,若是科舉列出新書,必會讓士子們明瞭文擂與科舉的差異,讓文擂自動退出士子們的視野,好一招圍魏救趙啊。”林洎不禁眼前一亮,他從未想過此事可以如此解決,這樣便可免去了兩難的處境,實在妙極。
“可科舉主張的是儒家之道啊?”《老子》走得可是道家這一條道,與現今的統治思想並不一致,皇上會答應啊。
“我只是加一本《老子》罷了,考與不考,皇上說了算啊。”淳歌聳了聳肩,一派“這事兒和我沒關係”的樣子。
“大人,你一加《老子》必會有大波學子以爲這是今年的科考之書,他們肯定會看的。”宋琦偷偷瞄了淳歌一眼,他們家大人真是越來越無賴了,光明正大地加了一本書,若是考不到便拍拍屁股撇清關係,用行動說一句‘這是逗你玩呢’。
“你這是挑戰南王的權威啊。”蘇見豫是絕對不會反對淳歌添上一本可有可無的書的,只要淳歌做了那便是正面挑戰南王,這是蘇見豫樂意看見的,只是淳歌會就此槓上南王,沒有一個緩衝的過程。
“皇權與藩王之間,沒有中立,我也沒有選擇。”淳歌已經發現,蘇見豫又調了一批統衛到他這兒,要不是阿九他們硬是不走,只怕現在,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監視,因此他急需表明忠心啊。
林洎嘆了口氣,緊緊地牽住淳歌的手,至少他與淳歌在一起,那些陰謀陽謀,他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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