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十六年年初,有蘇之東南地動,發之柳護且損耗甚重矣。
“公子,你還是先休息吧?”阿奴很努力的睜着眼睛,維持自己那一縷所剩無幾的清明。
“還是你自個休息吧。”淳歌深吸一口氣,強撐這想要閉上的眼睛。他已經有一天一夜沒有閤眼了,而今天也是地震後的第二天。
話說那日阿奴就這麼不打招呼得暈了過去,可將淳歌嚇得夠嗆,在這麼一處小坑裡,要草藥沒草藥,要鍼灸沒鍼灸的,就算淳歌是好大夫,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因此淳歌在給阿奴好過脈後,是用手給阿奴壓着穴道進行治療的,連淳歌都不知道這樣做是否管用,所以他就堅持了一日一夜就是不肯放棄,所幸歪打正着,阿奴終於是醒了,呼吸也沉穩了,但淳歌也差不多了該倒了。
“我是累,但我不需要休息,你不同,你本就是醉醒的元氣還沒補足,這會子就該休息的。”阿奴一把抓過淳歌按在他手背穴位上的手,真摯地說道:“公子,就聽我一次。”
淳歌真覺着自個血壓都快被氣高了,他按了那麼久,就這麼白費了,但最悲哀的是他還不能說人家阿奴,因爲阿奴的意思就是要他好好睡一覺養精氣神,他總不好意思不領情還倒埋怨人家吧。
“行,那我睡會兒,你也閉眼養神。”淳歌是真的有些累了,他琢磨着阿奴現在受傷了,若是他再病倒了,他們倆人就必死無疑了,故而他還是先睡睡,養足精氣也好面對未知的危難。
“嗯。”阿奴一邊應着,一邊騰出位置,讓淳歌睡得舒服。
阿奴的動作淳歌看在眼裡,也只能是無奈地笑笑,往旁邊的空位一躺,就這麼閤眼睡過去了。
許是精疲力竭了,淳歌睡得格外的香,連阿奴坐起身來也沒感覺到。阿奴畢竟是練家子,經過淳歌的調理,多少都能好一些,他也是第一次陪着阿奴經歷這樣的時刻,這使他不禁想起他陪在阿奴身邊的這些歲月。他與淳歌相識於幼時,一起走過的路那麼的長,可從未遇到今日這樣的狀況,淳歌也是第一次碰上這種意料之外的大事兒。照理說,這事兒的出現他應該害怕纔是,可是偏偏就是那麼奇怪,他不僅不擔心,反倒是有些釋然,他甚至很自私的想,他與淳歌生不能同心,那便死同穴,終歸是很美的。
“轟轟”在距離地震的兩天後,柳護城迎來了首次餘震,這種動靜雖沒有地震大,卻也是不容小覷的,更別提這樣的震動會驚醒阿奴。
餘震,阿奴委實沒有想過會有餘震這回事兒,剎那間又是地動山搖,命就懸在一線上。而此時淳歌仍舊在熟睡,看起來是這麼的安詳,這樣的寧靜,淳歌是如此的相信阿奴將命交給了他,但阿奴想要的確是更多。
“我本以爲,和你死在一塊兒我會很高興,但是事到臨頭,我才覺得捨不得,公子,我原就是想你活着。”阿奴看着邊上晃動的小石塊,木訥的呢喃道:“原就是該你活着的,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太多了。”
有句話是磨刀不誤砍柴工,阿奴一面說着,一面淳歌靠近,一點點的距離顯得是這樣的漫長,一眼萬年,阿奴已經穩穩的落在淳歌上方,他堅信即便是石頭墜下,淳歌也能在他的保護中活下去,他要做的就是堅持,陪着淳歌一同堅持。
傷口再一次裂開,新傷也逐漸增加,血就這麼毫無預兆的滴到淳歌緊閉的雙眼上,血腥近距離地瀰漫在淳歌的鼻尖,淳歌醒了,頭痛欲裂地醒了。
“嘀嗒,嘀嗒。”阿奴的鮮血如淳歌的淚一般,肆意行進在淳歌的臉頰上,是多麼和諧又有些哀痛。淳歌的眼就直直的睜着,清亮的眸子滿是驚訝還有一絲心痛。
“你傻呀。”淳歌淚與阿奴的血交織在他自己的臉上,綻放出妖豔的痕跡,這一刻,淳歌是真的爲阿奴心疼了。
阿奴維持這個動作已是有兩個多時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是他的極限,可他能感覺到他隨時要倒下的那份虛弱。
“公子,方纔餘震了,我發現在你左邊的角落裡有一些水能滲下來。”阿奴艱難的嚥了口唾沫,接着說道:“我懷裡還有幾塊柳花糕,公子你要省着點吃,還有,你要活着,即便是一個人,也要活着。”阿奴說到最後大有神志不清的樣子,也不知是他毅力過人還是強提這一口氣將這些話趕緊說完,他大概是怕來不及,他怕淳歌不知道吧。
“阿奴”淳歌發出嘶啞的哽咽聲,他聽得出阿奴話裡必死的意味,他還想着說幾句激勵倆人的活,可時間豈是他想要便有的,他連話也沒說完,阿奴便已合上了雙眼。
“阿奴,阿奴,你別嚇我啊,阿奴”淳歌沒想到一切來得這樣的迅速,阿奴想必已是盡力了,這人連暈過去了也不曾讓自己的身軀倒塌,硬是要將淳歌護在身下。
淳歌騰出手搭上了阿奴擱在他右耳的手脈上,彼時他這才明白什麼叫氣若游絲,什麼叫奄奄一息。淳歌想爲阿奴推拿穴位,可是阿奴就是無意識還要硬扛着不肯翻身。
“阿奴,安全了,放手了,該放手了。”情急之下淳歌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試試能不能將那個阿奴給唬住,於是他便輕聲地在阿奴耳邊說道。
誰成想還真就瞎貓碰上死耗子,阿奴當真將手一軟,整個人癱在了淳歌的身上,淳歌被壓得不輕,好在阿奴總算可以治了。淳歌也不浪費時間,將阿奴翻過身去就是一通猛摁,可是時間還是照樣過去,阿奴卻不見任何起色。
“不能慌,沒事兒的。”淳歌自己撫着胸口給自己安慰,他想或許是他餓了沒力氣,並沒有按準阿奴的穴位,所以他決定先吃點東西。
記得阿奴說過他懷裡有柳花糕的,淳歌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又萬分小心的將手伸進阿奴的懷裡,掏出了那被包得好好的柳花糕,打開一看也就是十來塊左右。淳歌拿起一塊,放進嘴裡,柳花糕早就沒有的新鮮之感反而有的是冬日的冷硬。
淳歌咬了一小口柳花糕,含在嘴裡,忍不住的淚,藏不了的絕望,都化爲一句:
“救命,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