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深坑,周邊無比地荒涼,淳歌從沒有想過這裡會是林洎的歸宿,林洎是誰啊,天之驕子世上最華貴的公子,卻在年華最好的時候逝去。淳歌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林洎,但是對他而言,所擁有的最純粹的只有青山而已。所以他選擇將林洎帶回青山,可爲什麼他仍然覺得青山配不上這個最完美的人。他不過是想要留住自己最愛的人罷了。
“夫人,是否現在將公子的棺槨埋入”林木看淳歌遲遲不肯把林洎的棺槨從馬上上卸下來。
“先,先”淳歌的話有些難以說清,但他很快便理清了思緒,平靜說道:“先將棺槨移下來。”
“好”林木應了聲,便於淳歌一同十分小心地將棺槨卸了下來
“小旗子他們可能回來,你去後面接應他們吧。”淳歌給林木指了條道,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要支開林木。
林木當然也瞭解淳歌的意思,沒多說什麼便朝着淳歌所指的地方走去。
早在杭城淪陷之前,淳歌便已經同小旗子說好了,帶着人來青山村匯合,其實淳歌是想帶林洎會青山村隱居的,就他們一家人,雖然現在也是他們一家人。
“你就好了,什麼都不用做。”淳歌拍了拍棺蓋,故意說得無比輕鬆。
淳歌知道根本就沒有人會回答他,可他卻還是忍不住自言自語:“你要不要出來透口氣呢”
棺槨之中的人自然是回答不了任何一個字的,結果淳歌好似親耳聽到回答一般,竟開始推這個棺蓋。奈何他一個瘦弱的人,這棺蓋當真是有點分量的。然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竟真的開了一個小口子。雖說是冬日。但畢竟是去世好幾日的屍體,還是有點味道的。
淳歌是學醫的,很清楚得知道,此時的氣味是含有一些屍毒的,但他會在乎嗎,他不在乎,他依舊自顧自地忙活着。很久以後。淳歌纔將棺蓋推落。終於再一次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林洎了。
淚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淳歌的臉。
“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日上三竿,竟還睡着。”淳歌的淚打在林洎的臉上。他的手撫着帶有刺骨寒意的臉。
“換我心,爲你心,始知相憶深。”淳歌默默地,抹去自己的淚。因爲他知道再也沒有人可以爲他拭去悲苦的淚,所以他便也沒了哭得權力。
“你既累了。那便睡吧。”淳歌很用力地將自己的眼睛撐得很大,深深地望着林洎,似是要將這人刻自己的心間。
突然,淳歌俯下身子。一點一點靠近林洎,偶爾有淚不小心滴到林洎的臉上,慢慢地噙着淚。吻上了林洎的脣,冰冷僵硬的脣。
“大人”小旗子在林木的帶領下。瞧見了淳歌的背影,便急急喚道。
淳歌直起身子,閉眼將自己的所有的情緒都藏得極好後,這才轉身應道:“你來了。”
“大人”小旗子不曾想纔多久未見淳歌便消瘦得像個骨架一般,在這寒風中似要被吹倒。
“你們將他下葬吧。”說罷淳歌便往前走了幾步,負手而立不在多少一句。
小旗子與林木相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擔憂,但他們還是照着淳歌的吩咐去做。
小旗子沒有想到林洎這個如玉般溫潤的男子,死後竟是這般得安詳,除了脖間那道顯而易見的疤痕。他不自覺地望向淳歌,只見淳歌筆直筆直地站在那裡,是那樣得堅強,可他的腦海中卻出現了淳歌常說的一句話,木直則折。太堅強的人,反而是最脆弱的,說的便是淳歌吧。
經過林木與小旗子兩個人的努力,林洎的棺槨終於是到了大坑中,此時他倆還不敢蓋棺,猶豫片刻還是小旗子試探地開了口。
“大人,您要不要再看一眼。”馬上就要蓋棺了,這一別可就是永遠了,小旗子不希望淳歌留下什麼遺憾。
見淳歌的身子微微一顫,淡淡應了句:“不必了。”
林木還想再說幾句,可卻被小旗子的眼神給制止了,於是乎他倆竟真的將林洎的棺槨封好,開始填土,而淳歌對身後的動靜自是聽得一清二楚。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家靡室,獫狁之故。不遑啓居,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飢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王事靡盬,不遑啓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飢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小旗子與林木每填一次土,淳歌便淡淡地唱一句,歌中無悲無喜,尤其是唱到最後一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飢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這兩人每每以爲淳歌要哽咽,可他的語氣卻更加得冷然,這一首采薇在清冷的調子中,透出了一種令人壓抑的悲痛,每一句都像是敲在衆人的心上。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淳歌唱好最後一句,最後一抔土已蓋上,淳歌此生所有的深情,被生死擱在了陰陽之外。
“大人,已下葬。”小旗子與林木擦了擦額間的汗珠。
“嗯。”淳歌只是點了點頭,說道:“辛苦了。”
“大人,是否還要在青山村居住”如今林洎已經不在了,小旗子實在拿不定淳歌是否還要歸隱青山村。
“自然是住的。”淳歌轉過身來,神情一如過往,若不是紅腫的眼,被咬破的脣,小旗子與林木壓根就看不出來淳歌與往常不一樣。
“從今日起,青山這塊地便是我官淳歌在東南的住所。”淳歌望着荒涼的地面,說道:“我要重建青山村。”
“夫人您真的要歸隱”林木大吃一驚,難道淳歌就準備這樣依靠着對林洎的懷念了此殘生。
“我已辭官,自是要歸隱的。”淳歌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小旗子跟着淳歌十幾年卻是聽出了點苗頭,淳歌歸隱的原因不是因爲林洎的死,而是因爲其已辭官,那是不是意味着是要恢復官位,淳歌便不會歸隱了呢,顯然這個答案有待商榷。他用眼神制止了林木的詢問,用脣語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林木。
“我已不爲官,年至而立,從今後便喚我先生吧。”淳歌繞過這兩人走近林洎埋骨的土堆邊上,因爲時間緊迫,他們也沒能帶個墓碑來。
“小旗子,你同林木去找阿流商量,用最快的時間復原一個青山村。”青山村的圖紙淳歌曾畫給夏之流,很早以前淳歌便有重建青山的想法了。
“先運一些墓碑和刻碑的工具來。”淳歌是想親自爲林洎刻一個墓碑,順道也幫季乾刻一個。
“是”小旗子與林木沒有拒絕淳歌的安排,雖然他們不放心淳歌一個人,但是如今的這個時刻給淳歌一個空間比什麼安慰都好。
在小旗子與林木走之前,已經幫淳歌搭好了臨時居住的帳篷,就在林洎與季乾安葬之處,這是淳歌要求的。
偌大的地方,又只剩下了淳歌一人,不,還有兩具屍體,淳歌時常找林洎說話,說得總是一天中的瑣事。
淳歌在林木兩人離開以後,尋了把好斧頭,白天進入山林中伐木,不過以他那點微末的氣力,足足一天,連一棵只有他大腿粗細的木頭都沒伐下來,倒是將他兩腿之間癒合的傷口給扯開了。
一天清晨,當淳歌坐在林洎墳前吃着乾糧,一大批人運着雜七雜八的東西便來了,他們現實跟淳歌報備了一下,接着留下淳歌所需要的墓碑與工具,然後便開始了他們的重建青山之旅,而淳歌也開始了自學刻碑之旅。
夏之流找的人都是些幹活好手,纔不過兩天時間便將青山的大概輪廓給蓋了出來,青山不是什麼富裕的村落,大傢伙的房子也都是木頭造的,這批人在半個月之後便將青山所有的房子給蓋好了。
當衆人與淳歌告別的時候,淳歌留了幾人,在墳前也蓋了座小院落,這才與衆人告別。而林木與小旗子則爲了村落裡的傢俱擺設等事物在外採購,期間也回來過一兩趟,倒是夏之流說是要來陪着淳歌,卻被淳歌趕了回去。
這夜,月光柔和,淳歌依舊捧着他的那塊大墓碑不撒手,整整半個月,讓淳歌從刻碑的門外漢到了能靠刻碑吃飯的地步,不過他還是沒有刻出一塊令他滿意地墓碑。
突然月光灑在淳歌的肩上,淳歌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猛地想到一幕往事。
已不會再有那樣的月夜,以迷離的光線,穿過幽暗的房間,將靜謐的光輝傾瀉,淡淡地,隱約地照出他最愛的人的風華。
他嘆了一口氣,朝着墳堆淺淺一笑,又開始了手中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