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小樹林,噠噠的馬蹄聲打破了山中的寧靜,驚起一片鳥雀。
三十多匹馬,三十多個人,肆無忌憚的在道路上狂奔急行。
策馬揚鞭,衝在最前面的十來個小夥子面露瘋狂。他們在打賭,賭誰最先到達小山村,那條稱作槐樹村的小山村。
他們的老大決定用到達的先後,作爲挑選戰利品的順序。而且第一個,多賞十兩作獎勵。這個方法最容易激起那些年輕人的兇性。至於隊伍裡的老人,除了生死,早就什麼都看淡了。
行至中途,只見一個少年人持劍擋道。他腳踏雲履,身穿青藍道袍,兩手負後,提着一把不足兩尺的短劍,閉目仰面,神態盡顯張狂。
“臭小子,竟敢擋道,給我死來。”衝在最前面的那人面露猙獰,擡手揚鞭,欲不能將其撞死,就要給他一鞭。
然而,現實卻震驚了衆人。
白曉瑜側身一閃,一道銀光劃過,鞭斷,肚破,膛開。血灑長空,馬過人不過。
那人的屍身還沒墜地,白曉瑜沒有停下。他身形靈動,仿若來自地獄的死亡之蝶,在血花盛開之中,翩翩飛舞。
前面幾人衝得太快,根本收剎不及,全部葬送。直到第八人才恰恰勒緊繮繩,把馬停住。然後,他在馬背上往後一躍,落地轉身就逃,逃至老大身邊才穩穩停住。
他不斷喘氣,驚魂沒定,彷彿看見了世上最恐怖的事物一般,嚇出了一身冷汗。
衆人早已控馬停穩,沿着一定弧度稍稍散開,錯落之間隱隱又似有某種聯繫,一旦有變,附近的人想必能相互配合聯手。
三十多人轉眼間死了七個,剩下來的二十幾人騎在馬背上觀察着對面的少年道人。至今這夥人的老大仍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專門在此攔截,還是,這根本就是一場無妄之災。
但不論如何,現在雙方血仇已經結下,若轉身就走,那以後還能在江湖上立足?況且,對方的劍雖快,不過不見得能擋下我們的馬陣。他只有一人啊。
這邊觀察着白曉瑜,白曉瑜也觀察着對方。對方自恃的馬陣,他根本沒有放在眼中。風輕輕地吹動着他的青絲,他淡淡一笑,林內響起他的聲音。
“江湖行走三大忌,路遇出家人居然還如此狂妄。這麼囂張的人不死,死誰?”
那些人聽着他在那閒話家常一般,卻不覺什麼違和感,好像合該如此。
白曉瑜繼續說着:“曾經江湖上有一把似刀非刀的神劍,喚作挽留。”
“嗯!?”那羣人的老大聞言心中一凜:莫非……
“相思苦短,我用的這把同樣也是短劍,我喚它作琦劍。我將持它,琦行天下。”
終於,那老大聽得不耐煩了。本來以爲只是出一趟小任務,到某個山溝裡劫個人,順便帶弟兄們打打秋風。沒想到,半路居然遇到這瘋道人,出手就斬了七個。
他揚手一揮,下令準備動手。其他人見狀,隨即緩緩向兩邊散開,欲要把人圍在圈中。對方武功不俗,他可不想讓人給走脫了。
白曉瑜對那些人的動靜視而不見,旁若無人一般地照樣說着:“你們別以爲自己是不走運,才碰上了我。我是那天在順風酒樓上,聽到辰風雷說的話,纔在這裡攔截你們。”
雙方各行其是。這邊繼續部署,加快了動作。那邊依舊說個不停:“我這個人,不把想殺之人殺掉,就總是身心不暢。所以走這一遭,在山村裡等你們來,然後殺掉。”
各人已經陸續就位,那老大隨即大喝一聲,率先策馬奔向場中的少年道人。
“殺!”
“殺!”
“爾等不過插標賣首之徒,既然急於求死,那就納命來吧。今天本道在此,完納爾等劫數。”
白曉瑜邊說邊動,一旦出手就絕不留情。他腳踩九宮八卦,手中兩尺青鋒不斷翻飛,所謂的馬陣在他面前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刺,挑,劈,斬,掠,他每一擊都攻在對方的破綻之上,騰挪閃避,對方根本就連他的衣角都抓不到。他的劍不停地舞動,血不住地噴涌。上前,墜馬,倒地,他所在之處就如同一個血盆大口,把所有接近之人一一吞噬。
那老大也已經倒於白曉瑜的腳旁,臨閉目之前,他回想起那天在順風酒樓。
當時,幾個小頭領圍了一桌。
辰風雷坐在主位上,開口對大夥說:“呵呵,沒想到那紅樓的翠娘居然在一個小山村裡面歸隱。要不是那個雜貨郎信誓旦旦的肯定自己沒看錯,我還真不信。人若在紅樓,那肯定是不能動的。不過在荒山野嶺嘛,你們誰給我走一趟呢?”
還記得,幾個頭領都搶着來,最後卻是被自己搶到了。本以爲,也許會有什麼好事等着自己呢,沒料到竟然……回憶至此,眼睛閉上,沒有不甘,沒有悲傷,生死看淡。
戰至此時,場中還沒倒下的數人都是隊伍裡的老人了。一路風雨走來,這麼慘烈的場面也不是第一次見。那個死去老大,又何嘗不是在屍山血海之中爬出來,纔有今天的位置。
只不過以前都是兩幫人,今天卻是一個人。原來說書人的故事居然是真的。
還活着的幾人都無不感嘆,面對着這個猶如修羅收命的道人誰不膽寒。他們相互望了一眼,掉過頭來,給坐下的馬兒一鞭,各自奪路奔逃。
然而,白曉瑜的輕功身法更勝一籌。追殺至最後一人時,那人心想:還是沒逃出去,這妖孽。
不料,白曉瑜沒有出劍,而是一腳把他掃落馬。
噩夢一般的聲音再度響起,此刻卻有如天籟:“跑什麼跑,學那邊那個小夥子多好。你們兩個把屍體收拾好,用馬揹回去,別髒了這山林。另外給辰風雷帶句話,有些人他惹不起,別再來打槐樹村的主意,否則給我知道,就屠了你們風雷幫。”
原來,開始逃回去的老八,因爲沒了馬,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從始到終,他都沒動過,所以活了下來。
冬日的太陽溫暖不傷人,山中又再回復安寧。
樹林中劫後餘生的兩人急急忙忙地收拾那滿地的屍首,把他們一一擡上馬背。
看着剛剛還在爭雄的同伴,轉眼之間便魂入黃泉,躺屍在那。老八心中仍然覺得有點虛幻,不太真實,所有動作都不過本能反應,有如機械一般。他心神渾噩之間,對生死的認識,對人生的見解,正在急劇變化和昇華。
最後沒死成的老九,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老八現在的情況,他這種**湖見多了。隊伍裡的新人,殺人的時候往往都不會有很大的反應。不過當遇到真正的血拼,身邊朝夕相處的“弟兄”就倒在自己的身旁時,他們過後就會發生某種變化。
正所謂,直面生死,要不英雄,要不狗熊。
對於老九來說,好死不如賴活着。還是儘快把該收拾的收拾了就離開,免得時間一長,這尊羅剎又有什麼變卦。老九手上動作不停,心中也想個不停。
這個道人終究太年輕,經歷少。我敢保證,只要回去跟辰風雷這樣一說,辰風雷肯定轉頭就帶人來屠村。像我們這種江湖小幫派,過的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今天不知明天事。誰管你事後報復,當下爽了再說。
在白曉瑜的監督下,老九領着老八非常賣力,地上很快就清理一空,只剩下那已經漸漸發黑的血跡。
老九和老八一前一後,驅趕着三十多匹馬就欲要走。老八心中還想着自己要是有一天把武功也練到這層度,那得多威風。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白曉瑜的聲音又從那邊傳來。
“慢着。”
聲音雖淡又輕,但就好似巨錘一般敲打在老八和老九的心房。
兩人同時打了個哆嗦。
老九忍住驚顫,笑笑口問道:“不知,還有什麼事情呢?”
白曉瑜淡淡的答道:“留下一匹馬。”
老九聞言當即連聲應道:“行,行。就我騎的這一匹吧。
見他點頭,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原來白曉瑜剛剛看着他們騎馬離去,想起歐陽山和許小松牽馬而來,所以叫停他們,給自己要一匹。
此時,他又想到,歐陽山嘲笑自己吃白食時,那可惡的嘴臉。哼,他越想越氣,臉上都黑了。
老九和老八看着他神情的變化,心都懸了起來。
白曉瑜皺着眉,對老九吼道:“剛剛你不是把他們的財物都收起了麼?!錢拿來!”
老九先是心中一緊,隨後又稍稍一鬆:“是,是。錢都在這。”
說罷,他從懷中摸出一小疊金票和一個大銀袋,小心地遞了過去。
白曉瑜接過金票收入懷中,然後又拿起銀袋拋了拋,挺沉的。
他臉色才由陰轉晴。
老八狠狠地瞪了老九一眼,像是抱怨他這種時候還貪財。
老九心中也嘆道:沒想到打秋風不成,差點又送命。
“走吧,還等我請你倆吃飯嗎?!”
“走,走。”
言畢,兩人迅速上馬,揚鞭就走。
白曉瑜看他們走遠了,才一躍而起,坐到馬背上,策馬回槐樹村。
“白哥哥,你去這麼久的啊?”
“就是,我們等很久了。”
“咦,白哥哥怎麼牽頭馬回來啦?”
“原來白哥哥你抓馬去了呀。”
“……”
白曉瑜牽馬回到村裡頭,一羣小孩子馬上圍了上去,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
看到坐在大槐樹下歐陽山,他轉頭一聲冷哼。
歐陽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個小姑娘。
“先天真氣就是好,擋血又防塵,打完一架衣服依舊如初,看上去自帶高手風範。”
歐陽山看着遠處的白曉瑜,想起昨天的許小松,不禁羨慕道。
許小松:“山弟,我看你也快先天了。”
歐陽山:“嗯,快啦快啦。過年前估計就能晉升。”
許小松:“不過要用先天真氣覆蓋全身,起碼都要有中期的修爲。”
歐陽山聞言慢慢地把頭轉了過去,瞪了許小松一眼,黑着臉說:“哼,不理你了。”
許小松一臉茫然,顯得十分無辜。
歐陽山沒理他,心中不停咒罵:老實人最可惡!
這時,已經讓孩童們散去的白曉瑜牽着馬走了過來。
她略顯高傲地瞥了一眼歐陽山,好像在說:馬,我也有。
歐陽山心道:又是一個小姑娘,小姑娘不能慣。
“身上這血腥味,你剛剛去殺人了吧?”歐陽山笑着說。
白曉瑜聞言皺起眉頭,看着歐陽山的笑臉,怎麼看怎麼討厭,暗道:狗鼻子。
不過她轉眼又微微一笑,對歐陽山說:“想要做高手,至少要先天中期呢。”
言畢,她不再理會歐陽山,得意洋洋的牽着馬就走。
“你,你……”,歐陽山被白曉瑜氣得七竅生煙,指着她,你了半天都沒有下文。只得看着她慢慢遠去的身影,一人獨自生悶氣。
此時,許小松居然還問歐陽山:“白姑娘剛剛去殺人了?”
歐陽山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嚷道:“都怪你,都是你不好,哼!”
說完,他又自顧自地走了,留下許小松一個站立在那。
許小松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滿是不解的自語道:“我?我怎麼了?”
三人回到孫村長家,孫村長熱情地說道:“今天中午配些煙燻火腿吃麪條,大夥將就吃着啊。老弟,中午不喝酒了呀。”
三人齊聲回答道:“村長不用客氣。”
這時候,村長的老伴捧着麪條出來,“來,邊吃邊聊。”
各人迅速幫忙開席,席間歐陽山又一番姐前哥後,把心裡的鬱悶都宣泄了出來。
像是剛經歷完一場大戰,一桌子的凌亂。
白曉瑜當先對孫村長說:“村長,這兩天打擾了。這裡有十兩銀子,你收下,當我一點謝意。我一會就離開啦。”
言畢,她斜了一眼歐陽山。而歐陽山對於來自白曉瑜的反擊都自動免疫了。
孫村長收起銀子,有點惋惜地說:“怕是村裡的孩子會捨不得你。”
白曉瑜原本心滿意足的面上頓時變得有點苦惱,想了一下隨後說道:
“我會回來看他們的。有空,就會來。”
孫村長點頭叮囑:“嗯,路過就來看看。你一個人上路要多保重。”
“嗯,好。”白曉瑜答應道。
歐陽山也趁機告辭:“老哥,大姐,我和小松過會也要繼續上路了。”
孫老的老伴搶先說道:“姐姐雖是不捨得,但弟弟本就不是屬於這種小山村的人,離去是必然的。不過你在外面闖蕩,要記住安全第一。”
孫老丈連忙補充:“有空來看看老哥。”
歐陽山點點頭,算是應答。
日過中天,白曉瑜和村裡的孩童告別過,就騎馬離別去,轉入山林不見人。
而另一邊歐陽山和許小松,先是向孫老哥問清楚了附近村落城鎮的狀況。然後歐陽山又讓許小松作陪,躺在竹椅子數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的綿羊。之後兩人才慢悠悠的離開了村莊。
看着天上雲捲雲舒,周遭的山嵐聚了又散,馬上的歐陽山凝聚出了第一道先天真氣。他微微一笑,隨後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連許小松都沒有告訴。
也不知道他是惱怒許小松之前打擊他,還是想要給許小松一個驚喜,又抑或是想隱藏下一張底牌。
白駒過隙,一個多月過去,今天,歐陽山和許小松來到湖邊小鎮。
歐陽山對許小松說:“沒想到,那兩個神秘人也來過這。”
“你又聞得那味道了!?”許小松稍稍想了想,“看來他們的目的地是洛郡郡城。”
歐陽山淺笑着說:“按照我們這些天掌握的線索來看的確如此。”
許小松:“山弟,難怪你當時讓我不要追。”
歐陽山:“這就像釣魚一樣,既然魚已經把餌吞到肚子裡,那用不着跟它拼死力。”
許小松撓撓自己的後腦勺:“釣魚我可不會,我都是叉魚,又或者直接下手去抓。”
歐陽山看着他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我們先去找家飯店,吃好了就去洛城。”
許小松:“好。”
“荷萍飯店”,歐陽山打量了一下這間不算奢華,但裝潢雅潔起來帶點書卷味的飯館,對許小松說:“就這家吧,看起來應該不錯。”
許小松點頭稱好:“在這裡吃飯的人也不少。”
歐陽山先進門,高聲說道:“來一壺最好的茶。”
店小二聞言眼前一亮就快步走來:“兩位不知道需要雅間嗎,二樓尚有雅座?”
歐陽山擺手拒絕:“不用,我們喜歡熱鬧,大廳就好。”
言畢,兩人找了張桌子,坐定。
歐陽山:“小二,這裡有什麼特色菜?”
店小二:“客官你們來得巧了。現在正是桂魚最肥美的時節,剩下已經不多了,來一尾清蒸如何?另外再來只汽鍋雞?”
歐陽山覺得這小二挺機靈:“好,就如你說的。你這有什麼好酒?”
店小二當即手舉大拇指,答道:“不是我自誇,我們的東籬花雕可是洛郡一絕,定不教客官失望。既然喝酒,要不再來一個小炒相佐。”
歐陽山點頭,掏出一兩碎銀:“嗯,就再來一壺東籬花雕和一個小炒,這兩銀子賞你的。”
店小二雙手接過:“謝客官賞。兩位稍等,茶馬上就來,菜很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