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外面紛紛揚揚,下起了小雪。
男子立於窗前,接過屬下從信鴿身上解下的竹筒,從裡面取出一卷薄薄的紙,看過之後脣邊浮起微笑。
紙上只寥寥數字:
“諸事順利,即日將按計劃返回。”
熹那邊辦得也很順利呢……
此次出行,他們籌劃了許久,有這個結果是理所當然的。此次的一舉成功,對於那件事的實現,便又多了幾分把握……
若是再加上它國的援手……
男子沒有回身,吩咐身後的屬下:“萬荃,把那個女孩帶上來。”
國師和神器……
不知這兩件寶貝在冬湟皇帝心中值什麼價錢呢?……
男子的眼中笑意更深……
……
派去的人很快回來了,身後卻沒有跟着他要見的人,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接下來的消息更令他深深擰起了俊眉:那個女孩仍是不肯讓人靠近,衣服也一直未換,從上午到現在水米未進,據手下人講,她目前的情況似乎不太好……
男子周身驟然升騰的殺氣令彙報的下屬心下一驚,不自覺地噤了聲。
他沉默的站起,一言不發的向女孩所在的屋子行去。
……那個女孩最好真的如他屬下所說的那般“情況不太好”,否則——
眯起的鳳眸中殺機陡現……
……
第一眼看到角落裡的人,男子的一雙俊眉便緊緊的擰在了一起。
看來,屬下的描述還是比較保守的了……
那個女孩獨自靠在角落裡,身體蜷成一團,她身上穿的果然還是原先的那套衣服,被溪水浸過泥土沾過早就辨不出本來的顏色,此刻正溼漉漉的緊貼在她嬌小的身軀上,如同一層破敗的皮膚;未乾的發零亂的披在身體周圍,髮梢上還在不停的滴着水珠;女孩精緻的小臉泛着不正常的潮紅,原本明媚的一雙紫眸此刻卻了無生氣,半闔着眼簾,眼神渙散的沒有焦距;細弱的手臂軟軟搭於身前,如同一對摺斷的翅膀……
看她現在的樣子,男子突然覺得,自己早上是不是下手下太重了些……
眉頭擰得更緊……
……
洛清淩並沒有覺得自己病了,她只是有些頭疼。
而且,身上有點冷。
嗯……實際上,是頭非常疼,身上非常冷。
她本來沒想要這樣的。
師兄早就對她說過,無謂的意氣之爭到頭來吃虧的會是自己,識實務能屈能伸的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師兄又說,遇到強敵要懂得保存實力,該示弱時要示弱,趁對方不注意時再給予致命一擊;師兄還說,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誰冷誰知道……
她那時正忙着看那些個話本詩詞,沉迷於才子佳人的風流佳話裡,看多了激昂的詞句,信奉的是“什麼不能屈,什麼不能淫,什麼不能移”,對師兄明哲保身的腹黑哲學嗤之以鼻,差點就要和他割袍斷義;此刻才知道,真遇到問題,才子佳人的悱惻纏綿幫不了自己,“粉身碎骨渾不怕”就真的除了粉身碎骨便什麼也留不下,師兄的老生常談纔是顛撲不滅的金玉良言。
過剛易折……
師兄好像還說過這句話……
全天水米未說,此刻被凍得瑟瑟發抖頭疼欲裂,她才終於承認師兄是多麼的英明神武,自己又是多麼的幼稚淺薄……
但是,後悔藥好像沒得賣……
如果是師兄的話,遇到這種問題,會怎麼辦呢?
如果是師兄的話……
如果是師兄,他從一開始便不會被人捉住!
即使被捉住,昨晚趁那幫人惡鬥的時刻也定然早就華麗的逃脫了!
即使逃脫不得,別人要他吃飯換衣時他一定會乖乖配合,保全實力,定然不會讓他自己受這皮肉這苦!
即使受了皮肉之苦,真的淪落到如自己現在一般的境地,師兄也是不懼被人用祿山之爪摸上胸口,扒去衣服的!
因爲,師兄本來便是男子;而自己,卻是不折不扣的女兒身啊!
……
看來小獸是真的病了,而且病的不輕。
不然,那個原本像刺蝟一般警惕的人,從來都是打起全副精神,將渾身的尖針都乍起來對抗敵人的;怎麼此刻卻斂了鋒芒,任憑自己軟綿綿的被人攤開,將內裡最虛弱的地方毫無保留的暴露在人前?甚至,當自己的手撕碎她身上那層冰冷潮溼的衣衫時,她也只是發出一聲近乎含糊的嗚咽,一點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男子面容陰沉,將那具冰冷身體摟入懷中,用自己外衣包好,起身疾速向自己房中走去。
“去叫大夫來……”
……
燭火搖曳。
坐在牀榻上的男子一手扶起躺在牀裡昏睡的人,小心的將她的頭倚在自己身前固定好;另一手拿起一旁的藥碗,喝了一口,然後低頭覆上女子的脣,將那口藥汁哺入女子口中。如此反覆,四五次後方將那碗藥汁喂完。
女子蛾眉微蹙,輕輕嘟着櫻脣,似是在昏迷中也能感覺出藥的苦澀,一副抗拒的樣子。
男子見狀勾起了嘴角。
兩天了,每次喂藥她都是這副表情,稚童一般,倒也有趣。
不知她醒來是否也是這樣不肯吃藥。初時那藥汁怎麼也喂不進她口中,雖然昏迷,女孩的一張檀口卻閉的極緊,負責照料的僕婦每每用勺子撬開她的嘴將藥汁強灌進去,必然會原樣流出來,最後還是他用了這個方法才喂她吃了藥。大夫診斷,她的體質本就偏寒,以這種身子,冬天浸了溪水還硬撐着根本就是找死。耽擱了這麼久,寒氣入體,若不是他這兩天夜夜將她摟在懷中運功驅散她體內的寒氣,她這病怕是再灌下多少付藥去也是無用。
骨頭倒是挺硬,只是不掂量着自己有沒有和人抗爭的能力。
讓本王親自伺候的人,得找冬湟皇帝要多少贖金來還呢?……
輕輕執起女子的柔夷,指尖劃過上面薄薄的繭:這雙手,和尋常女子的手很不同呢!以她國師的身份不難猜測,要經過何等修習纔會給她造成這樣的痕跡。他根本不在意她會不會武功,只是想知道,是什麼樣的理由,會讓一個女人甘心隱藏自己的性別,混跡於一堆男人之中,從小去接受嚴苛的教育?
猶記得在神廟裡那夜,她黑紗罩面,昏倒在神案前。當時當地,她出現在那裡,目的顯然是爲了神器。若不是因爲那枚玉佩,他險些將她當成一般的蟊賊失之交臂。
她有煜的玉佩,自然和煜的關係非同一般。
那麼煜,對她瞭解多少?
冬湟的皇帝,對他這個國師,又瞭解多少?
手指輕輕撫上女子雪白的肩頭,柔滑美好的觸感讓人捨不得將手移開。看懷中人現在如小貓般乖恬的樣子,真想象不出,清醒的時候這會是一頭張牙舞爪的小豹子呢!……
男子深邃的潭眸輕輕眯起,似含着無限遐思,洛清淩醒來時,第一眼便看到面前人若有所思的表情;緊接着下一刻便發現,自己在錦被下的身子不着寸縷,正被這個人摟在懷裡!
“啊!”
一聲驚呼,雖虛弱到幾不可聞卻足以令男子低下頭,看向懷中羞憤交加的小臉。
“醒了?”男子打量着面前的容顏,俊眉一挑:臉怎麼這麼紅?難道又發燒了?
很自然的伸手撫上洛清淩的額頭,發覺無甚異樣,手移開卻看到那張小臉比剛纔更紅了幾分,一雙紫眸也快要噴出火來,突然明白了,看着面前的人,男子眼中漸漸浮現戲謔的神情。
“放開我!”洛清淩底氣不足的斥責着,剛剛醒來的嗓音綿軟柔懦,帶着一絲嬌慵,聽上去倒更像是撒嬌。
“放開?”懷中人昏迷的這兩日中,除了藥便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看她現在,明明虛弱得睜開眼都困難,卻偏要做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果然是小獸,剛有了點力氣就想跑了。
男子似是覺得十分有趣,眼中的戲謔之色愈盛:“若我說不呢?”
“無恥!”
“想不想見見更無恥的?”男子的聲音不徐不急,洛清淩瞪着他,紫眸中映照出案上的燭火,有些搖曳不定。
“回答我幾個問題,若讓我滿意,我便放開你。”男子的目光中充滿了趁人之危的無賴,抓過女孩的一縷髮梢在手中輕輕把玩。
“休想!”洛清淩的嘴在什麼時候都比她的腦子動的快,話出口之後她才感到後悔——
錦被下的手不規矩的動起來,引得男子懷中的人再次驚呼,身子也緊張的要弓起來,卻馬上被制服然後禁錮在那個人懷裡動彈不得。
“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我提問時,你最好馬上回答,嗯?”男子的眼神中是明顯的威脅,洛清淩的拳緊緊攥在一起……
男子脣邊泛起似有若無的笑,聲音略略放柔:“那麼,開始了——你叫什麼?”
“駱清——”錦被下的手蠢蠢欲動,她馬上接口“——淩。我叫洛清淩!”
男子一笑:“果然是淩兒。”
洛清淩:“……”
“你和嵐煜是怎麼認識的?”
“除夕那天,穎都城中的集市上……”有了上一次的教訓,洛清淩這次非常老實,將除夕那天比箭登臺的事照實說了。
煜在那種時候還有這份閒情逸致……
男子看向懷中的人:“你當時便是這副模樣麼?”
當然不!——我當時穿着衣服!
“我……當時戴着面具。”
“如此說來,他並不知道你是女人……”
心裡那份莫名的緊張突然之間消散了:他們不認識,那麼他就可以……
可以如何,男子沒有深想。
“關於你女子的身份,冬湟還有何人知道?”
“我師父……還有師兄。”
“只他們兩個?”
“嗯。”
“你爲何要盜神器?”
“……”
“還有誰知道此事?”
“……”
“又不說了?”
“……啊……不要……不……你放開……啊!——”
男子大手鉗住女孩的下頷,他的另一條手臂上有一排淺淺的牙印,手下稍稍用力,女孩的眉擰得更緊。
“空見教出的徒弟,果然厲害!”
你逼供的手段也不光彩!
洛清淩心下憤憤,沒有理他。
想到他還有可能用什麼卑鄙的手段折磨她,突然心中一緊,氣血瞬時翻滾,加之剛纔的掙扎過於猛烈,她禁不住劇烈的咳了起來,身子也無力地向下滑去……
一隻手及時托住了她的腰,有水遞到脣邊。
洛清淩怔了一下,第一反應是將水打翻。
還好,忍住了。
能屈能伸能屈能伸……四字箴言在耳畔響起。
蹙着眉湊過去喝了那碗水,其間又咳了幾聲。
心裡的疑惑卻如同水面上的漣漪,在一波波放大……
明明虛弱的風一吹就能倒,卻偏要做出一副強悍的姿態……男子面色深沉,看着懷中人咳過後漲得通紅的小臉:這副樣子,到底是想讓人放開你,還是將你抱得更緊呢?
環在她腰間的手向上移動,洛清淩身體猛然僵硬,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胸膛;兩隻手臂仍然使不上力氣,指尖都變得冰涼;一雙紫眸瞪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在呼吸停滯的沉默中,她感覺那隻手快速的滑過她前胸穿過腋下,扶着自己平躺在牀上。
燈被熄滅了。
黑暗中--
一具溫暖的身體靠了過來,手臂摟住了她,隨後,有暖流源源不斷地自對方身體傳來。
“睡覺。”
“?”
“你這個樣子已經在我懷裡睡了兩天了。”
“!!”
……
總有一天,你會主動把這些都告訴我……
男子勾起了脣角。
我不想說的事情,你就永遠別想知道!……
另一個人咬牙。
半晌--
“……你叫什麼?”
“……嵐燁。”
第兩千五百種方法:將嵐燁兩個字寫在人偶上,針扎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