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室內, 嫋嫋的煙霧正從銅鼎中升起,淡淡的香氣瀰漫在整間屋子內。
房門推開,藍焌燁閃身而入, 輕輕地走到牀前, 站定, 深沉的目光注視着牀榻上沉睡的女孩。
那日, 他剛帶她出了湑藜皇宮她便突然昏倒了。回來後他立刻讓隨行的御醫爲她診治, 結論是她本就體質虛弱,又因藍熙—冬湟—湑藜三國幾乎是馬不停蹄地一路奔波,過於勞累, 再加近日憂慮過甚和那日過度的緊張,幾下裡夾攻纔會造成她暫時的昏迷, 倒無甚大礙。
剛安排了侍從服侍她, 他又得到另一個消息, 皇帝駕崩,太子藍震煖已經繼位!震驚之餘, 他覺得此事實在蹊蹺:藍焌炎正值盛年,年初他去如臯時見他還身體強健,如今纔不過數月,怎麼突然就駕崩了?憑直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古怪。是以他讓熹暫時留在湑藜, 處理餘下的事務, 又讓煜率部先回頃襄以防有什麼不測發生;而他卻選擇帶着她從水路回去, 則是因爲, 御醫特意囑咐, 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經歷過於顛簸的旅程, 醒來之後也需要格外精心調養,因爲……
牀上的人低低□□了一聲,藍焌燁眸光一閃,忙上前握住女孩的手,冰涼的觸感令他眉頭一皺,微微用力,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輕聲喚她,“淩兒……”
纖密的羽睫微微顫動,洛清淩緩緩睜開眼睛,昏睡得太久,意識一時還不能馬上清醒,霧濛濛的紫眸有些茫然地注視着面前的男子。漸漸地,眸光變得清澈,記憶的碎片開始在腦中拼湊起那日的景象,在她終於認出面前的人是誰後,目光閃了一下便迅速地冷下去,疏離地看着他,同時使力的向回抽手,卻是一語不發。
藍焌燁的眉蹙的更緊了些,沒有鬆手,反而側身坐在牀上,將身子和女孩貼得很近。
洛清淩被握着的手抖了一下,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抿緊的薄脣有些泛白,目光中有明顯地戒備。
“淩兒,你現在是在船上,我們正在回頃襄的途中。”
十分溫和的語氣,讓人不能相信是從那個人口中說出的。
洛清淩垂下眼簾,不再看他。
或許是太用力的緣故,抿緊的脣微微有些疼,她下意識地伸出舌舔了舔脣,這才覺得口渴得厲害。
有手臂環住了她的肩,藍焌燁將她輕輕擁起,洛清淩覺得一顆心都隨着一起提了起來,想要掙脫,渾身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她軟軟地靠在那個人懷中,眸中卻似始終結着兩潭寒冰,看也不看對方。
一碗水遞至脣邊。
“喝點水吧。”
洛清淩卻沒有湊上前,只是低着頭,沙啞着嗓音開口,“我不會和你去頃襄的。”
水碗沒有移開,那個人的懷抱透出絲絲暖意,藍焌燁的語氣中除了溫和,又多了分耐心,“你有什麼想法,等喝過了水,有了力氣再和我說。”
洛清淩的眸光閃了閃,猶豫了一下,終於湊了過去。清涼的液體沾上脣端,喉間乾渴的感覺更強烈了,她大口喝了起來;中間停頓了幾次喘氣,那隻手便扶着碗等在那裡,等她呼吸順暢了再繼續。
把那碗水喝乾,洛清淩擡起頭看着對方,“你讓我走……沿途隨便一個港口,你把我放在那裡,就可以了。”
藍焌燁卻轉身,從旁邊的案上又端了一碗粥到她面前,“再吃點東西,你已經睡了兩天了,也該餓了。”
洛清淩的手抓緊了身下的牀單。
那日在皇宮裡她便打定了主意,她不能嫁給祁成鯤,便只能先和藍焌燁走;但是,她絕對不會再和他回去!頃襄,那是她今生都不願再踏足的地方;只要他們一出了湑藜,她便會立刻從他身邊離開!
只是沒想到,剛出了皇宮她便昏倒了。
雖然知道和這個人談事情,以他□□的作風,她成功的希望很渺茫,那她也要試試看,至少要將自己的態度明白的告訴他!但現在,看藍焌燁的態度,對她的話避而不談,那是要拖延着,想最後讓頃襄之行變成既成事實了!
……他還是這樣,做事情從來都不考慮別人的想法!
抓着牀單的手指越收越緊,心底蒼涼的感覺也是越來越濃,洛清淩淡漠開口,“王爺,你不必對我如此。我的二師兄年底便會在冬湟被任命爲下一任國師,除去這個身份,淩兒不過是一介草民,你留我在身邊不會再有任何意義。淩兒心意已決,絕不會再回頃襄;若王爺仍然執意帶我走,到不了頃襄,淩兒便會變成一具屍體。”
她反正已是無路可退,若他仍然這樣逼她,她寧願選擇玉石俱焚!
孩子……
心裡突然痛得像要炸開一般……
“我不會強行留你在身邊,”頭頂上的聲音仍然是低低的,語氣沒有起伏,“等過一陣子,你想要離開,我可以讓你走。”
洛清淩猛地擡起頭,迎上那雙深邃的眼睛,藍焌燁低沉的聲音在兩人之間緩緩響起,“……前提是你的身體已經恢復到可以自己離開。在那之前,你先要把身子養好。”
洛清淩有些怔忡地看着那個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聽了她的想法後,沒有一口回絕,而是表示了要考慮的意思;她也是第一次從對方口中聽到這種堪稱通情達理的話。聽那口氣,隱隱的還有些和她商量的味道。
就這樣輕易地……
改變了?
那個人眼底的淡淡笑意,似是一種保證,令她幾乎立刻就要去相信他所說的話;曾經,就是這樣的眼神,讓她不顧一切地相信了一次,結果就是把蕭黎送到對方手中……
“若是我一直好不了呢?”
若我的身體,一直是這樣病弱不堪,是不是就只能永遠留在你身邊,希求你的庇護了?
洛清淩眼睛閃亮地看着對方,脣角挑起的弧度倔強又嘲諷。
祁成鯤爲了留住一個人,可以不擇手段,藍焌燁就不會麼?他固然不至於爲了將她留在身邊,故意用什麼辦法令她身體難以恢復甚至越來越差,以至離不開他;退一步說,即使她已經無礙了,他那個“可以離開”的標準又是什麼?回到頃襄,他和她又是刀俎魚肉的關係,他屆時再蠻不講理,百般刁難的不讓她離開,她又該怎麼辦?
況且……
即使他說的都是真的,她也……
等不了那麼許久……
腹中的孩子,她若一直在他身邊,遲早會被那個人發現;屆時,即使他肯放她走,她也許也無法離開了……
心裡那種惶恐的感覺因爲想到這個事實而擴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她不由自主地咬緊脣,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女孩原本蒼白的脣已經被她咬得滲出了血痕,藍焌燁看着對方眼中那種懷疑又疏離的神色,幽深的眼眸中漸漸涌起海水一樣的波濤。
“不會的!”
藍焌燁看着對方的眼睛,“你的身體……沒有什麼大礙,應該很快就能恢復。除非你自己作踐自己——比如不肯吃飯——好不了便怨不得別人。”
粥碗湊得更近了一些,幾乎碰到女孩脣邊,“吃了吧。”
洛清淩眼中的懷疑仍未退去,藍焌燁能這樣和她解釋,按他以往的作風幾乎已經可以算作他耐心的極限了,她似乎不應該再不知好歹地有什麼非分的要求,比如——
“我在湑藜時便一直扮作男裝,和你回頃襄的途中我也要如此;你在外面叫我駱清,我的房間,任何男子,包括你,都不能隨便進入。”
若她以男子的身份出現,礙於人言,人前人後藍焌燁便不能和她過分接近;這樣,他便不會那麼容易發現她懷孕的事實。
“嗯,”他靜靜地看着她,“還有麼?”
“……”
答應的這麼痛快,她這個要求是不是提的太簡單了?看來還沒有達到他的心理底線。
“我的那些隨從,你不要難爲他們,讓他們回冬湟去。”
“在上一個港口已經讓他們上岸走了。”
“……”
他考慮的倒真是很周到,看他的樣子,是一定要帶她回頃襄去了!他越是這樣的志在必得,她心裡那份不安和懷疑便越強烈:他揮師千里,不惜和湑藜一戰,花了這麼大力氣,到時候只憑她一句“我要走了”他便放了她了?……
“……到時若我要離開,你……”
一塊沉甸甸的令牌塞到她手中。
令牌上盤繞着火焰的金龍花紋讓洛清淩的眼睛閃了一下。
她自然認得這是什麼,當日在神廟修習時,師父曾經給她看過一張圖,上面畫着各國令牌印信的圖形;她知道,那些圖形,每一個都代表着至高無上的權威和榮耀,這個火焰金龍的圖形,便是在藍熙被排在僅次於玉璽位置的圖案。
“有這個,你什麼時候想要離開藍煕,誰也攔不了你。”
洛清淩的手緊緊握住了那塊冰涼的令牌,指尖被令牌上的紋路硌得有些發疼。
是不是……
這樣,就可以了……
“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洛清淩心裡一沉,紫眸警惕地注視着對方,
“你的飲食要聽我安排,調養身體的藥品也要喝,如果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可以對我說,但是不準不吃東西。如果是由於你的原因讓你的身體變差了,我剛纔答應的話便全部作廢,你就真的哪裡也不能去了!”
看着女孩眸中升起的怒意,藍焌燁不徐不急地繼續,“另外,現在在海上,會有風浪顛簸,爲防意外,你平日要減少活動;若非要到外面,要有我在身邊。”
意外……
什麼意外?……
洛清淩瞪着面前的人,藍焌燁卻第三次的將粥碗遞至她面前,“喝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