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淩獨自一人在蜿蜒的小路上走着,邊走邊向道路兩旁細細打量:這裡的花草樹木種類還不少,造型佈局也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很不錯,排場規模上很像王府後花園的樣子,和師兄住的地方有的比。
這麼多天來,終於讓她找着這個機會,可以從房間裡偷溜出來。
她明明記得出房門的路右拐應該能通向另一扇小門的,不知怎麼就繞到恭王府的後花園來了。
想起當日,剛到如臯就因一言不合惹惱了藍焌燁而被投到城內的勞工營中,然後又被藍煕的大王子帶走,可能是因爲在勞工營的那段日子受了風寒,又加上在藍震煖那裡受了傷,自那晚被救回來後,她竟然又發起了燒,生了場不大不小的病,調養了半個月身體才漸漸好了。
這段時間,她就一直沒有能夠走出屋子,一方面是因爲她確實身體還未恢復,體力不濟;另一方面,藍焌燁也似乎有意不讓她和外界接觸,除了照顧她的幾個婢女,她都很難再見到別人,而每晚爲她背上傷口換藥的工作,則由藍焌燁親自完成。
這種作法實在令她感到很……彆扭。
想起那一晚,沐浴完後藍焌燁抱她回了寢室,親自爲她上完藥,而後便在她身旁躺下,並且很自然的摟住了她。
本來應該照例的推拒一下的,但經過大半天的折騰,洛清淩當時已經虛弱得連說“不”的力氣也沒有了。
她記得當他摟住她時,她從鼻端不滿的發出了一聲輕哼,卻看到和自己離得極近的那張臉上,那個人閃亮的眼眸帶着戲謔的神情正凝視着她,輕呼了口氣,她唯一的反抗便是閉了眼不再看他。
——她都被傷成這個樣子了,難道還跑得了麼?他一回來便把她禁錮在身邊,不覺得多此一舉麼?
身上好累……也好疼……
幾乎是剛一沾牀,她便進入了夢鄉——雖然在意識遊離的前一刻,她還在心裡痛罵着藍焌燁是個只會趁人之危的卑劣小人;還在想要努力的搞清楚浴室裡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錯覺……
然後,她便睡着了,並且那還是她自從到藍煕以來,最踏實的一個覺。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過得可以用“平靜”來形容。
藍焌燁沒有把她再投進勞工營,而是留在了王府裡。
另外,那個人……
好像也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會如何爲難她。
實際上,她發現這段時間,他對她都可以算是“友好”的:被救回的第二天她便發起了燒,請大夫看過之後,他派了兩個婢女服侍她。然後,在她養病的這段日子裡,他沒有再對她提什麼要求,甚至還改善了她的待遇。
比如,她不必再勉強自己適應他們的飲食,她的餐桌上現在每天都會有冬湟口味的飯菜——他當然希望她能多吃些然後儘快好起來,健康的人自然比一個病人更有利用價值;
比如,她睡到日上三竿也沒有人管——反正他的寢室除他之外不會有別人進來,而且他根本不打算讓她出去,除了睡覺她還能做什麼;
甚至,他會照顧到她的情緒——讓她一直擔心的小圓兒某天突然跑了進來,看樣子被人照顧得不錯——這是在暗示她還有人質在這裡,所以她別想耍什麼花招。
對於他對她做出的種種優待,她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最後的結論是:他的所做所爲功利性太強,所有的這一切無非是他想馴服她的一招棋而已。
對他這樣的做法,她嗤之以鼻;然後便想了另一套方法,投桃報李。
仿照在落雲山的那段日子,她在這段時間裡,開始更加仔細地觀察他,學習如何和他相處。
她留意着他的喜好,哪些話會惹怒他,什麼時候要適時閉口,她在拿捏分寸;甚至有時,在不涉及原則的問題上,她會偶爾順着他說幾句。
然後在行爲上,開始順從。
雖然很討厭那些藥,但她還是都喝掉了;
雖然還是不習慣,但每次他叫她“淩兒”時,她還是應了;
雖然很想試試紫宸好用不好用,但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每晚他摟她一起入睡時她還是忍了。
所有的這些,都給人一種她終於變“柔順”的印象。
說是一種妥協也罷,她更願意把這稱爲一種策略:面對強敵的時候如果正面交鋒不利,迂迴也是一種戰術不是麼?她的目的只是要活下來,然後平安離開這裡就好。
兵不厭詐,和這種人講什麼道義了。
他既然想要她順從,那她就遂了他的願,“順從”給他看。
但是——
在藍煕所受的一切,她都會記得;它日也必定會令這個男人百倍償還!
……
曾經一度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在經過這場風波後,不約而同的改變了與對方相處的策略……
……
也許,他們兩個都明白,正面交鋒誰也得不到好處,兩個人既然都想從對方那裡得到某些東西,便只有換個方法。
於是——他不再對她強硬,她亦學着對他順從。
經過這一次,雙方都明白對方的底線爲何,不到迫不得已,誰都不想輕易激怒對方。
他們在試探着,隱藏自己的同時又小心的窺伺着對方,如同埋伏在黑暗裡的獸。
等待機會,一擊命中。
也許,
雙方較量的,是耐心。
只是有一點……
每天晚上,和那個人同榻而眠,肌膚相親,實在是……很難忍受!
雖然種種跡象表明,他似乎無意於她的身子,這麼長時間以來,雖然他習慣摟着她的時候越來越多,但並沒有更深一步的舉動;而這樣總是將她禁錮在懷中的睡姿,從冬湟擄來的一路是爲了怕她跑掉,這一段時間則是因爲她背上有傷,他摟着就可以讓她始終保持側睡的姿勢而不至於碰到傷口,所有的這些都有還算“說的過去”的理由;但這並不代表她就可以容忍總是這樣被一個男人莫名其妙的抱在懷裡,她寧肯當時那一路上被凍死,或是現在的傷口碰破疼死,也不希望夜夜的和他做這樣曖昧的接觸。
這樣近的距離,讓她無端的會覺得危險:兩人可以清楚得聽到彼此的心跳,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她不能保證會不會哪一天,連頭腦中的想法都被對方輕易猜了去——那將會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況且……
她也根本就不相信藍焌燁會是什麼正人君子,軟玉在懷還能做一輩子柳下惠;他固然對她的身體沒興趣,但爲了馴服她,什麼手段都會用到——趁人之危,無所不用其極纔是這個人的風格。
所以,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纔是明智之舉。
又或者……
能從這裡逃走,並且還有所收穫,纔是終極目標!
養病的這些日子,她在觀察藍焌燁之餘,心裡也漸漸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如果這個想法能實現,那她被擄來藍煕,也不一定就是壞事……
所以,她今天趁着藍焌燁不在,偷偷的溜出了屋子,就是爲着這個目的——不論是要逃走還是爲了那件事,總要先熟悉地形。
說起來,這個王府還真是很大呢,比起師兄的皇宮毫不遜色,單是這一條路連接的林立的建築和重重院落也夠洛清淩這樣的路盲撓頭的了——
她天生的方位感差,冬湟皇宮她去過很多次居然還是會迷路,當時師兄還笑她這輩子不能獨自出門,不然可能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這當然誇張了些,不過也可以從側面說明,我們的女主對於方位的概念是多麼模糊。
比如現在,她明明記得出了寢室向右轉不多遠應該有個小門是通向另一個方向的,但是她找來找去就是沒有找到那個印象中的小門,反而越走越遠,繞到了王府的後花園。
而這個花園,卻也是曲徑通幽,想來當時修建時爲了美感,縱橫交錯着無數條小道,她繞來繞去,現在已經有點不知歸路了。
心裡不免有些着急:找不到從這裡逃出去的路事小,如果耽誤了時間回去晚了被藍焌燁發現,對她詢問起來,那倒是很麻煩。
那個人就算不懷疑,至少也會因爲她沒有老實的呆在屋子裡而惱怒——她現在已經開始要不要考慮打個草稿,以應付回去的盤詰了。
這樣的心裡想着事,她不覺又踏上了另一條小道。
“恭王此次從頃襄過來……”
前面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她不覺停了腳步,心下卻是一凜:這聲音怎麼如此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正考慮着到底應該走上去看個究竟還是躲起來,一雙手突然悄無聲息的從身後伸了過來,捂住了她的嘴,拖着她的身子隱入了一旁的假山之後。
一個十分悅耳卻又寒澈透骨的聲音貼着她的耳側森然響起:“想活命就不要出聲!”
“立儲一事事關重大……大王子……恐不能服衆,還是要勸皇上三思……”
“恭王屢建奇功,德高望衆,然而皇上的心意……”
“孔丞相被打入天牢,陸司馬也被貶到墒埼那種蠻荒之地,朝中人人自危,這件事情……”
洛清淩的氣息微弱,低到近乎沒有,不知是因爲不想被假山前面談話的兩個人發現,還是因爲身後的那個人。
捂着她嘴的手冰涼堅硬,她被那人的手臂牢牢制着,動彈不得。
兩人身子貼得很近,她可以聞到對方身上傳來的,隱隱的木樨花香。
不時有風吹過,假山前面的對話被吹得斷斷續續,身後那人向前微微欠着身子,似乎也在努力傾聽。
“此次灝王回去,換睿王從頃襄過來,再過幾日恭王他們兄弟見了,屆時……”
前面的兩人漸漸走遠,洛清淩只依稀聽了最後半句,其餘的便聽不真切。
最終也沒能看到那個人的樣子,洛清淩只好在腦子裡記住他的聲音,希望回去之後能夠慢慢想起他是誰。
身後的手一鬆,洛清淩深吸一口氣後迅速轉過身去,兩個人在看清對方的面貌時都微微的怔了一下。
好一個……
俊美的少年!
面前的這個人,一襲白衫,身形清秀挺拔。
兩個人這樣近的距離,洛清淩仰起臉正好可以看到他寶石般閃亮的黑瞳,那眼神太過清澈,以致會使人不自覺的想要被吸引而沉溺進去,而忽略其中隱藏的凌厲殺氣。
少年站在初春的陽光下,周身散發的清冽氣息和周圍的萌生的新綠映襯在一起,斯人斯景,讓人覺得十分賞心悅目。
此刻,這個如明月一般清秀的美少年脣邊正帶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同樣玩味的打量着洛清淩,眼神中包含的驚豔和探究的神色一點也不比洛清淩看他的少。
“你是誰?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少年率先開口,左耳上戴着的一隻翡翠耳環微微搖曳,在陽光下反射着奪目的光。
“你又是誰?恭王府豈是可以任人恣意妄爲的地方,你不覺得應該爲剛纔的行爲做個解釋麼?”
想到剛纔那人對自己做的事,洛清淩突然覺得對方應該算是有把柄在自己手中的,語氣無端的強硬了幾分。
“你不認識我?”少年俊眉一挑,神情中有一絲詫異。
“我應該‘認識’你麼?”
洛清淩後退一步,上下打量面前的人:可以在王府內走動的男子,又會爲府內人等熟悉,還有這樣的身手,那應該是……
“你,是這府裡的侍衛!”
愉快的翹起脣角,洛清淩在心裡爲自己天才的推理能力而叫好。
少年的臉上現出古怪的神色,不自然的笑了下:“你……猜的沒錯。那麼你……是這裡的婢女了?”
——而且是新來的,不然怎麼會連他都不認識!
洛清淩的笑容在臉上滯了下:“當然……你也說對了。”
——婢女總比囚犯或侍妾好聽些吧,反正她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不在乎被人誤會,“那,你剛纔……爲什麼要那麼做?”
洛清淩指的是他強拖她躲起來的事情,這是她覺得最奇怪的地方:王府的侍衛,爲什麼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我救了你,還沒要你道謝呢——偷聽朝庭重臣密談,是死罪。如果剛纔不是我帶你躲起來,被他們發現機密談話讓一個小婢女聽到了,你說,你現在還有命麼?”
少年在微笑時左頰上隱隱有個好看的酒窩,即使是這樣無賴的解釋,配上他那無瑕的笑顏,也讓聽者覺得賞心悅目,無端的就有了幾分相信。
洛清淩撇了撇嘴:誰想偷聽還不好說呢——看他剛纔鬼鬼祟祟的樣子,分明是早就躲在那裡了,現在卻來倒打一耙。
好笑的搖了搖頭,懶得和這個古怪的侍衛再做爭辯,轉身向左首的一條小道走去。
走了幾步,似乎覺得不對:剛剛來時好像走的不是這條路。
欲待要換旁邊的一條,那條路看上去也眼生的很。
要是選錯了可又要耽誤不少時間,回去難保不被那個人發現……這樣想着,當下竟是愣在原地,踟躕不前了。
無奈之下只得回頭,見那個侍衛果然還站在那裡,臉上帶着一副似乎很好笑的表情,正在看着她。
洛清淩尷尬的衝他笑了笑:“你……能不能幫我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