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一定要集齊四國神器……等着你回來……”
“淩兒, 朕雖然當了皇帝,卻仍舊是你的師兄;你便是做不成冬湟的國師,也是我的師妹……”
“不管那個人是誰, 你以後做了朕的妃子, 心裡就只能有朕!……”
“你懷孕了……”
躺在牀上的人眉頭緊蹙, 額間冷汗交錯, 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猛地, 洛清淩的身子直直地從牀上坐了起來,眼睛也一下子睜開;急促地喘息間,女孩大張的紫眸茫然的瞪視着前方, 許久,才確認剛纔的一切只是在做夢。手撫着胸口, 待喘息漸漸平復, 洛清淩將頭轉向窗外的方向。
藉着微弱的晨光, 隱約已經可見庭院裡的景象,宮燈, 喜幅,綢緞纏繞的樹木……外面已然是紅色的海洋,映得薄薄的窗紙都是火紅一片;而這間屋子內,同樣的,到處以紅色裝飾, 鮮豔得有些刺眼。
今天, 是她和祁成鯤大婚的日子。
十日前, 藍熙的睿王率領二十萬大軍揮師南下, 兵馬駐紮在對岸, 與湑藜隔江對峙,要對方交出被擒的灝王。湑藜自然不同意放人, 藍熙便派人攻城。
藍熙的這支隊伍是由藍焌燁一手□□出來的,多年來隨着統帥南征北戰,戰績無數,早已威名遠播;加上主帥藍焌熹智謀過人,很多人都以爲,這場戰爭會如三年前那次一樣,給湑藜以重創。然而,交戰的結果卻不像人們想的那樣:藍熙兵雖然強悍,畢竟是勞師襲遠,又不熟水上作戰,加上湑藜的武器均爲鐵製,雙方短兵相接時湑藜便佔盡了兵器上的便宜;有了這些因素,開戰數日以來,雖然藍熙屢次攻城,卻戰果潦潦,反而令己方損兵折將,士氣大挫;據聞藍熙的睿王大怒之下,連斬主將,親自帶隊出征,卻仍然沒有在戰場上討得便宜。
祁成鯤聽到這些消息後,仰天大笑,毫不在意戰爭的影響,仍然命人加緊籌備婚禮,不得耽擱。幾日來,城外的戰事如火如荼,城內卻是喜慶非凡,各地爲慶賀皇帝大婚而晉獻貢品的車輛潮水般涌入城中,充斥着大街小巷,高高蒙着的幕布下,罩着的不知都是什麼樣的奇珍異寶。
洛清淩在這幾日之內,心急如焚。
一方面,她被困於宮中,與冬湟方面隔斷了聯繫,估計師兄還不知道她現在的處境;她一個人在這裡,對於祁成鯤一廂情願地強行婚娶,雖然憤怒,卻無計可施,又因爲顧慮到和自己同行的隨從的安危,她不敢採取過於激烈的行爲;另一方面,煜仍被押於湑藜的天牢之內,這段日子沒有他的消息,不知他的情況到底如何,祁成鯤雖然說過不會難爲他,但她卻無法相信他的話。再有,熹率兵遠征,在這種情況下,拖得越久對藍熙便越不利;雖然現在,這兩個國家和自己都沒有什麼關係,但她在心裡面,還是希望藍熙能夠取勝。
他們……
是她的朋友……
雙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腹部,數日來沒有舒展開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幾分……
房門被人打開,宮女魚貫而入,領頭的兩個宮人微微曲膝,“主子,陛下命我們伺候您梳妝。”
洛清淩面無表情地任宮女過來,將她扶至銅鏡前坐下……
……
祁成鯤站在殿上,看着頭罩紅巾,被一羣宮女簇擁着走出的女子,脣邊不禁浮起滿意的笑。
朕終於,把你留在身邊了……
洛清淩頭上蒙着蓋頭,只能看到自己腳下的一方土地,感覺到兩旁扶着自己的人停了下來;下一刻,男子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祁成鯤的聲音在頭頂的方向傳來,“愛妃,你想在婚禮上聽到冬湟的曲子,朕已命人找來了樂師,現在便叫他奏給你聽。”
歡快優揚的樂聲響起,被握着的手似乎抽動了一下,祁成鯤眉梢一挑,狐疑地看過去,鮮紅的喜帕隔在兩人之間,他看不到女子臉上的表情。
祁成鯤微微使力,將那隻冰涼的手握得更緊,“淩兒,你可是還在生朕的氣?朕向你保證,今後定會加倍寵愛你,讓你成爲朕身邊最得寵的妃子……”
未完的話突然停頓,祁成鯤猛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耳畔的樂聲,雖然同樣歡快,卻似乎有些不同,那似乎——並非他當日在冬湟聽到的《賀新郎》!
心裡一動,銳利的目光向殿下望去,撫琴的男子也恰巧在擡眼看他,兩人視線相撞的瞬間,祁成鯤心頭又是一凜,只覺得那兩道冷冽的目光無比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不自覺地開口,“你……”
是誰?
男子卻已止了琴聲,緩緩起身,竟然沒有一般百姓見了帝王的敬畏之色,目光直直地與他對視,“陛下,您對剛纔的這支曲子可還滿意?”
祁成鯤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支曲子……”
男子陌生的面孔上浮現出冰冷的笑意,祁成鯤不知爲何,竟然覺得那笑容也似曾相識,潛意識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擴大,剛纔那支表面歡快卻隱隱透出憂傷的曲子更加助長了這種感覺,祁成鯤心裡一沉,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臂,卻猛然發覺懷中的女孩抖的厲害,整個身子顫動得如同風中殘葉。
……怎麼會是他!
洛清淩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蓋頭後面的一雙紫眸中神色震驚又無助!
十日前,藍熙大兵壓境,祁成鯤定下今日的婚期,她執意不從,被對方半軟禁地囚於宮中。當天夜裡,卻有人偷偷潛入她的房內,洛清淩驚訝地發現,那個人竟然是杜予!
沒有解釋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裡,杜予只是告訴她,藍熙的人馬已經潛入湑藜,目的是爲救她和灝王離開。
是以第二日她便假意答應了祁成鯤的婚事,但卻要求,在婚禮上一定要有人演奏冬湟的婚慶曲目。他們約好,由藍熙的人扮成冬湟的樂師,這樣便可於婚禮當天混入皇宮,屆時趁機將她和煜救走。
本以爲,熹會派杜予或是其他人扮成樂師前來;她當時的想法,只要他們助她離開湑藜,她便會和他們分道揚鑣,自行解決餘下的問題,沒想到……
不是說,只是睿王一人率兵前來麼?爲什麼還有別人!……
剛纔那支《恩情薄》響起時,她的心頭已然大震;待聽到那個人的聲音,更是連最後的那一點幻想也破滅了!身子抖得如此厲害,是因爲內心早就因爲驟然出現的變故充滿了震驚和莫名的惶恐,頭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要怎麼辦,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去見到那個人!
頭頂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下一刻,祁成鯤握着她的手鬆開了,洛清淩的身子幾乎是被拉扯着,被一股驟然逼近的猛烈勁風,捲入了一個人的懷抱之中!
“淩兒!”
祁成鯤的聲音憤怒中夾雜着一絲焦慮,洛清淩卻是心涼如冰。下一刻,蒙着頭的綢布被人一把扯下,光線驟然涌入的視野中,頭頂上方的那張面孔雖然戴着面具,然而那雙黑如點漆的眼睛,卻令她一見之下便似中了魔法般,死死盯視,再也移動不開。
彷彿有無數枚尖針一起紮在心頭,她渾身都戰慄起來!
“放開她!”
皇宮的侍衛已將他們圍在當中,手中的兵刃在陽光下泛着寒冷的光;祁成鯤站在圈外,目光森然地注視着男子,“大膽刁民!……速將朕的愛妃放開!不然,朕捉住你後絕不輕饒!”
輕輕的一聲冷哼從男子鼻端發出,無比的輕蔑之意,圈着女孩的手臂反而環得更緊了些,“要捉住我,恐怕沒那麼容易!”
祁成鯤眸光一閃,耳畔忽然響起慌亂的腳步聲,有人急急跑入,聲音中惶恐無比,“陛下,不好了,天牢不知被何人打開,裡面的犯人都跑了出來,東面的宇鸞殿已經被他們點起了大火!”
祁成鯤身子一震,還未待答話,又有人跑了進來,聲音比剛纔還要惶恐,“陛下,城裡那些進貢的貨車內突然冒出了很多藍熙的逆賊,現已和羽林軍交戰起來,直朝皇宮殺來了!”
祁成鯤臉上的神色驚怒交加,瞪向男子的眼中遍佈陰鷙,“你,究竟是何人?”
男子脣邊的笑意寒冷又嘲諷,“祁成鯤,三年前那一戰,你受的教訓還不夠;今日,本王會讓你這個教訓深刻到終生難忘!”
祁成鯤的瞳孔驟然收緊,他死死注視着男子的眼眸,“藍焌燁,果然是你!”
陰鬱的眸中慢慢染上血一樣的顏色,祁成鯤的頭腦裡再度浮現起當年那場慘烈的戰役,他瞪着面前的男子,咬牙道,“藍焌燁,三年前你給朕的羞辱,今日朕便要向你討還;混入城中的區區逆賊,成不了氣候,朕的羽林軍很快便會將這羣烏合之衆剿滅,但是你,馬上便要在朕面前身首異處了!”
伸手奪過一旁將士手中的弓箭,對準了男子,目光中充滿了狠戾殘忍的神色:藍焌燁,你今日不要想活着從湑藜離開!
“不!”
洛清淩驟然揮開藍焌燁欲將她拉於身後的手,小小的身子似一團紅色的火焰擋在他的身前,“不要放箭!”
藍氏兄弟一明一暗,藍焌熹表面上佯裝攻城,麻痹敵人;藍焌燁卻在暗中潛入湑藜,將敵方從內部瓦解,裡應外合,確實是條妙計!剛纔祁成鯤兩人對答時,洛清淩已然想明白藍焌燁爲何會出現在這裡的關鍵;怪不得那晚杜予見她時有些欲言又止,她沒法想象,若是她當時知道救她的人是藍焌燁,她還會不會幫他們混入皇宮!
但是此刻,當祁成鯤引箭相向時,雖然明知藍焌燁的人馬也許就在附近隱藏,以他的身手也應該能避開對方的箭,最主要的是,這個人也已經和她沒有關係了;
但是,但是……
洛清淩臉色雪白,紫眸中盛滿了痛楚又哀傷的神色,看向祁成鯤,“不要殺他……”
他不能死……
祁成鯤眉角一跳,“淩兒!”
……你爲何幫他?
藍焌燁眸光閃了閃,伸手欲扶住女孩搖搖欲墜的身子,卻被洛清淩迅速地躲開,聲音雖低卻十分堅決,“不要碰我!”
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藍焌燁臉上的表情亦是同樣僵硬。
祁成鯤眯了眯眼,陰鬱的目光,在男子憤怒又掩飾不住心疼的面孔和女孩蒼白的容顏之間反覆逡巡,看着兩個人僵持的局面,頭腦中突然光芒一閃,“淩兒,是他麼?”
看到洛清淩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祁成鯤心裡已然亮如明鏡:那個火焰圖騰,她腹中的孩子,除夕時發生在穎都的劫案……所有的片斷在他頭腦中迅速串在一起,他已經隱約猜到洛清淩不願讓藍焌燁碰觸的原因,沉聲開口,“淩兒,到朕的身邊來!”
洛清淩眸光一閃,還未待開口,另一個聲音在身後傳來,“淩兒,和我回藍熙!”
久違的聲音,和“藍熙”兩個字,令洛清淩的心似被利爪抓緊一般,尖銳地疼痛起來。
雖然沒有回頭,但她能感覺到身後的那雙眼睛,正在緊緊地注視着自己,便如這段日子以來她在夢中見到的一樣,令她無處可逃!
——“你身上有朕的印記,這輩子也不要想能洗掉;若是讓別的人看到了,你說,他們會怎麼想……”——
魔咒一般的話語在耳邊迴盪,她不想嫁給祁成鯤,但是,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一定要和他回藍熙呢?
腹中的孩子,又該怎麼辦?
洛清淩僵硬地站在原地,天地之大,她卻覺得,她只有腳下這一方土地可以立足,四周都是洶涌的浪濤,她不知道該向哪裡跨出下一步!
……
慌亂的腳步聲再度響起,這次卻是人還未到,聲音便傳了進來,顯然是惶恐已極,顧不得其它,“陛下,大事不好了!……”
祁成鯤眉頭緊皺,注視着進來的軍士,“何事?”
“上游的大壩不知爲何,突然破了個口子,急需派人手過去圍堵,否則……”
祁成鯤心頭一顫,額角已然冒出冷汗,上游的湖中聚積了兩個月的雨水,若是傾瀉而出,怕是這整個皇城和城中百姓都難以保全……
緊緊握拳,陰沉的目光掃過藍焌燁冷漠勾起的脣角,“你要朕怎麼做……”
上游的大壩向來固若金湯,會有今日之事定然是有人破壞;而藍焌燁有備而來,不可能只弄出一個口子,若再被他弄出兩三個漏洞,只怕這大壩……
藍焌燁冷淡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交出神器和灝王;另外,今後湑藜每年產出的鐵,要有一半運到藍熙!”
祁成鯤額頭青筋暴跳,半晌,聲音方從牙縫中擠出,“……可以,不過你要放過朕的愛妃!”
藍焌燁眼中的笑寒冷無比,同時也是嘲諷無比,“你的愛妃?……她本來便是本王的人,本王自然要帶她走!”
“你的人?”
祁成鯤的語氣中同樣滿含嘲諷,“淩兒也不是個物件,怎麼能說是屬於誰的?你要她,無非也是因爲,她便如這神器一般,於你還有些利用價值吧!”
看到對方眼中惡毒的神情,藍焌燁心裡一沉。
洛清淩背對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這句話會對她心裡造成什麼影響。當日接到密函,他便迅速召集人馬兵發湑藜,那種恨不得插翅飛到湑藜的憤怒和焦急,也不知是因爲擔心煜多一些,還是在意她多一些。但是,當在殿上見到她第一眼時,想將她立刻擁入懷中的念頭如同浪濤一般在心中翻涌,他才發現,原來,他是那麼想她!剛纔,她擋在他身前,久別的背影看上去是那麼柔弱,牽動了他心底所有疼痛的神經;他很想伸手給她力量,然而,她卻拒絕他再碰她!
她已經那麼……
排斥他了麼?
微眯了眯眼,藍焌燁寒冷的聲音在殿中響起,“本王的要求已經說完,何去何從,你自行定奪!”
……
看着神器被呈到對方手中,祁成鯤眼中迸射出憤恨又狠毒的光芒,當日去神廟見空聞時的場景又在眼前浮現。
那日,他和王褒去了神廟,空聞對他說,神器中暗示湑藜日後會遭遇水深火熱之劫,他大驚之下才將神器帶回宮中,想從中研究出解救之法。如此說,那個劫難,便應在今日麼?
……這樣說來,那日他從神器中看到的另一個預言,關於神器的最終歸屬,“物歸原主”那四個字,指的又會是什麼?……
看向男子,眼中的光芒轉爲陰寒:便是你今日得到神器,它最終也不會留在你手裡!
藍焌燁卻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眼神,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背影上,心中漲滿了失而復得的歡喜,隱約還有些微微的疼。
帶她回去……
他已經讓她在他眼前跑開過一次,
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