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我有旨酒
“橦橦是爲水姨擔心麼?”阿遲安撫的拍拍小姑子,“孫夫人不過是人老火氣大,胡亂發發脾氣罷了,無須多慮。”
張橦回過神來,笑的有些勉強,“不是,水姨極有主意的人,用不到我擔心什麼。我是在想着,鍾家老哥兒倆都病了,外公豈不是要過府探望?可憐的外公,纔到羅湖山莊休養了沒幾天,又要不情不願的回城。”
多泡溫泉於身體有益。外公孟賚愈是年老,愈注重養生,時不時的葛巾野服,無拘無束,乘車到羅湖山莊度長假,好不逍遙自在。
阿遲怔了怔。可不是麼,鍾元、鍾亨這一病,外公這做妹夫的狠應該過府探望。也或許,孟家兄弟已差人去到羅湖山莊通報消息,請外公回城。
張橦打起精神,笑道:“我的卦再不錯,外公躲不得清靜了。明兒個我親自出門,接外公外婆去。二嫂你不知道,外公外婆很貪玩的,最喜歡田園風光,到了鄉下便不想回城。若是被催着逼着回了,也會心中不快。不過再怎麼不快,看見我,他倆也會眉開眼笑的。”
阿遲略有驚奇,“敢情我家橦橦不只美麗大方,乖巧可愛,還是一味好藥呢,竟有治癒煩惱之療效。”張橦大爲得意,自吹自擂,“二嫂,除了以上優點之外,我還很闊氣。大哥的平北侯府,二哥的魏國公府,各有我一半。”
張家兄妹三人,大哥張勍將來是平北侯府的主人,二哥張勱擁有宏偉壯觀的魏國公府。如此,小妹張橦豈不是很吃虧?所以,兩個哥哥過意不去,各分給她一半。
“你們只有一個一半,我有兩個一半!”張橦炫耀道。
“如此,橦橦是魏國公府半個主人了。”阿遲捉住橦橦的小手,笑的極爲燦爛,“每年四月中旬,魏國公府例行有賞花宴會。我正愁這花會怎麼辦能不落俗套呢,如今有了橦橦,不必愁了。”橦橦啊,你不能只享受權利不盡義務,快,來幹活吧。
張橦連連搖手,“不要了,不要了!二嫂,那一半我不要了,花會你自己折騰去。二嫂我跟你說,有舊例呢,你若想偷懶,只管照着舊例辦去。這麼着,雖出不了彩,卻也出不了錯。”
兩人正玩笑着,卻被悠然喚了過去,“外公外婆明日回城……”話還沒說完,三人同時說道:“我去接!”除了張橦、阿遲,還有笑嘻嘻的師公。
“如此,有勞三位。”悠然含笑道謝。阿遲和橦橦不過是笑着說“客氣客氣”,師公樂呵呵的,有勞什麼呀,這種美差,我老人家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第二天,師公帶着橦橦一大早去了魏國公府,會合阿遲,三人同乘一輛寬大的馬車,消消停停出了城。春光正好,放眼望去滿眼青翠,處處生機勃勃。阿遲取出一支橫笛,吹奏起歡快的鄉間小調,橦橦以清脆悅耳的嘯聲相和,“心曠神怡啊。”師公大樂。
漸漸進入西山,一股綠意撲面而來,令人沉醉。羅湖山莊依山而建,被一條清澈美麗的人工湖環繞着,莊內高闊平和,既有玲瓏有致的江南小築,又有云蒸霞蔚的山丘樹林,景色壯麗。
三人一路欣賞着景色,慢悠悠走到湖邊。湖邊立着一把碩大的天藍色絹布遮陽傘,傘下放着把竹椅,旁邊一張長長的桌案,放着瓜果點心茶水等。孟賚一身青衣,神情閒適的坐在竹椅上,拿着魚杆釣魚。
“外公怎麼一個人?”阿遲疑惑看向橦橦。橦橦漫不經心,“吵架了唄。”這還用問,每逢要回城,他倆一準兒吵架。
在羅湖山莊這世外桃源,他們就是最恩恩愛愛、鶼鰈情深的一對;出了羅湖山莊,進入俗世凡塵,爭執就來了。外公是孟家的老太爺,要回定府大街;外婆喜歡女兒和外孫子外孫女,一心只記掛平北侯府。
阿遲默然。外公也算有本事了,子女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個個有出息,兄弟姐妹之間友愛謙恭,一團和氣。世人提起外公來,羨慕的居多,嫉妒的也不少。只是,他和外婆之間再怎麼深情,再怎麼溫存,兩人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總會透着幾分尷尬。外公的晚年生活,究竟還是有缺憾的。
看見張橦等一行三人,孟賚微微笑着,目光柔和。師公興興頭頭張羅起來,“釣着魚沒有?若釣着了,現烤幾條,一準兒鮮美。”又命人取來棋盤、棋子,“對着湖光山色下棋,何等風雅。”孟賚放下釣杆,兩位老人在湖邊下棋,阿遲和橦橦指揮着僕婦們,準備烤魚等吃食。
張橦忽想起一件事,挽着阿遲的胳膊,調皮低笑,“二哥十八歲生日那天,娘說他是大人了,逮着他囉囉嗦嗦說了一籮筐話。二嫂,那番話和你大有干係。”
阿遲大爲驚奇,“當真?”真的假的,那年我還小着呢,芳名已傳至京都?再說了,那年我和你哥哥天各一方,又沒見過面。
張橦粲然,“真的!那天娘從做人的道理講起,長篇大論、拉拉雜雜的說了好多。二嫂,跟你不甚相干的我就跳過去了,只說頂頂緊要的。”
小姑子一臉頑皮的看過來,阿遲多善解人意啊,退了一個光華燦爛的花瓣型赤金鐲子給小姑子戴上,“橦橦,十個錢兒的。”
張橦得意的晃晃手腕,笑咪咪道:“其實也沒什麼啦。娘說,男子漢大丈夫在外頭可威風,回家可不能兇!要一心一意對待妻子,免得妻子傷心、兒女尷尬。”
“娘可能是唯恐說服力不夠,不只拿祖父祖母、外公外婆舉例,還拿爹爹和孃親小時候的切身體會證明:不謹慎的婚姻會帶給兒女困擾,讓兒女難堪。故此,哪怕只是爲了兒女,也請保持一夫一妻、家庭清淨和平。二嫂,孃的話又長又煽情,二哥可感動了,信誓旦旦的保證,往後一定跟爹爹學,不跟祖父、外公學。”
張橦講完之後,笑吟吟看着阿遲,怎麼樣,值十個錢兒吧?阿遲悠悠道:“太感人了!”擡起白皙優美的手掌,從手指上取下一枚鑲貓眼石的戒子,替張橦戴在手上。
“怎麼樣,聽過之後,是不是大爲放心啊。”張橦掌心向外,欣賞着才得的新戒子,愉悅問道。二哥會跟爹爹一樣,多好,多完美。
張橦穿着淺淺的湖水藍錦緞褙子,陽光下異常光彩悅目,映着她青春美好的面龐,整個人熠熠生輝。阿遲一時間有些失神,橦橦是一家人捧在掌心的寶貝,人又這麼美、這麼明豔照人,怪不得她的婚事,長輩們各種要求、各種挑剔。
阿遲正開着小差,烤魚的香味傳了過來,張橦精神一振,“外婆愛吃鮮魚,我請她老人家去。二嫂你先別動筷子,等我回來!”她是會點子功夫的,話音未落,人已輕盈走遠。
棋局那邊,外公漸露敗相。“魚好像熟了。”外公手拿棋子,沉吟着不落子,口中還在惦記烤魚。師公樂呵呵催着,“甭想了,就這麼着吧!趕緊下完這一盤,咱們該享用美食了。”
張橦陪着外婆姍姍而來,師公大笑拱手,“承讓,承讓!”阿遲命人撐好遮陽傘,鋪好地氈,擺放好各色食物,另有人捧溫水過去,服侍師公、外公洗手。停當之後,衆人在湖邊席地而坐,開始野餐。
這差不多是自助餐的形式,自給自足,自得其樂。不過小輩總是要服侍晚輩的,阿遲和橦橦很自覺,細細挑揀掉魚刺,把細嫩肥美的魚肉盛在小碟子裡,敬給師公、外公、外婆。
師公樂呵呵的,“本來烤魚就好吃,經了兩個女娃娃的手,更鮮美!”吃了一碟子,又吃了一碟子,非常享受,無比滿足。
外婆小口吃着東西,很秀氣。外公呢,拎着杯清爽的果子酒慢慢品着,什麼也不吃,就連橦橦殷勤遞到他眼前的食物,也不肯動。
這是怎麼着,輸棋了,心裡不痛快?阿遲不大明白。張橦偷眼看看外公,再偷眼看看外婆,倆人置氣呢,懂不懂?這時候誰也甭說話,說了也不好使。
外婆把自己面前的碟子拿到外公面前,外公脣邊露出笑意,慢慢拿起筷子,開始吃東西——只吃那隻碟子裡的。外婆無奈,又拿了幾隻碟子過去,總不能餓着他呀。
阿遲和張橦忍着笑,師公擠眉弄眼,三人胡亂吃了幾口,笑着站起身,“兩位慢用,我們先去備車,午後咱們便起程。”一邊兒一個陪着師公,走了。
張橦最調皮,走遠之後還忘不了回頭偷窺,見外婆微微低頭,外公俯身在她面前說着什麼。依稀彷彿,外公一臉溫柔笑意,容色之間,頗爲遷就。
外公又在哄外婆跟他一起回孟家了,張橦嫣然而笑。
午後,一行人上了馬車,晃晃悠悠回城。這回阿遲和張橦一人採了片樹葉吹着,圓滑流暢、婉轉悠揚,車輪過處,留下優美動人的旋律。
車到阜城門,張並帶着一隊騎兵,親自來接。他這一隊騎兵人人魁梧矯健,騎的全是高頭大馬,馬匹雄駿強壯,看上去氣勢不凡,引人注目。接上人,一隊騎兵前呼後擁,迅疾馳向平北侯府。
張並走後不久,一輛標着“孟”字的黑漆平頂馬車也到了城門前。車上坐着一位溫雅從容的中年男子,車伕下來跟守門的兵卒問了幾句話,重又上了車,“大爺,老爺的馬車方纔已過去,被姑爺接走了。“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簡短吩咐,“去平北侯府。”車伕答應着,打響馬鞭子,往平北侯府的方向駛去。
這是補昨天的,今晚照常。
昨晚黑燈瞎火的,早睡早起,覺得也很不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