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楊宇桓被九丫咬了那一口後,她便再沒見過他。以她對楊宇桓的認識,他是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本以爲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報復。然而等了三日,連自己臉上腫都消了,這楊家三公子卻還是未露面。
“難道被我咬了一口後就中毒身亡了?”九丫拿着銅鏡照着自個的牙齒。白白淨淨,齊齊整整,小小巧巧,可不像帶毒的。
既然不是因爲自己,那是因爲蛇毒?據楊宇桓自己說,他曾因蛇毒而變得百毒不侵。難道是這牛吹得太大,不小心給吹破了?
揣着看幸災樂禍的心情,九丫下午起了個早,換了身男裝抽空去了趟楊府。出來見她的是大志,大概是太過驚喜,那一張笑得彷彿快要抽筋,“九姑娘,您來得可不巧,我家公子前日有急事兒回會稽去了。去的時候急,連我都沒帶上,也沒來得及吩咐什麼。不過我一定會轉告他,您今日到訪過。”
九丫抽了抽嘴角,沒好氣地道:“哎,我還當他病重臥牀,這下好戲沒得看了。”
大志撅嘴,卻還是一副高興的模樣,見她要走顛顛地跟了出去。九丫剛到門邊,又止不住問了句:“他爲什麼事兒回會稽去了?還會回來嗎?”
“會的,老太爺讓人來請的,說是有什麼事兒叮囑。”大志貓着腰在前面領路,“其實這些事兒小的也不好過問,等公子回來,您還是自個兒問吧。對着您,公子可是會言無不盡的。”
大志其實是個很會做人說話的小廝,但遇到九丫這樣的主兒,他的馬屁總會拍到馬蹄上。九丫聽了他這席話,不由得停下腳來,“大志,其實我比較喜歡聽你說話。這句,爲我能轉告你家公子嗎?”
九丫如此一說,大志腳下一個踉蹌栽進了路邊的花盆裡。這話,他聽着都顫悠,哪兒還敢說過公子聽呀。想着平日公子對這九姑娘的殷勤,再想着公子那隱隱透着怒氣的笑意,直到九丫走遠,大志也沒能從花盆裡爬起來。
這楊府,九丫也算來過幾次,所以沒大志領着,她也算落了個清靜。但剛走出沒多久,卻撞見了楊府裡的閒事兒。只見花徑前,立着兩個女子。一個盛氣凌人,另一個一臉的委屈。而甚巧的是,這兩位九丫還都認得。
楊繆繆與鄒清音。
這世上大多姑嫂都合不來,想必她倆也是這般。
“鄒清音,你膽子可不小,在楊府裡還敢挑撥我與大哥的關係。別裝出一臉的可憐相兒,我楊繆繆眼睛沒瞎,一眼就看得出你是什麼樣的人。你今日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從我眼皮低下溜走。”楊繆繆的話卻一字不落地傳入過路的九丫之耳。
九丫覺得這怎麼也是人家的家事,就算自己曾經的親妹子被人指着鼻子罵也與自己無關了。然而心裡雖然這樣想,可腳卻有些不聽使喚。正當鄒清音被楊六小姐罵得快哭出來時,她已經朝兩人走近。
“哎喲,瞧我這記性,怎麼又迷路了?”九丫邊走邊說。
忽然出現的男子打斷了姑嫂的爭執,兩人同時回頭,卻是不一樣的神情。楊繆繆剛纔的氣勢高昂如今已經泄去了大半,所以臉上出現的是尷尬。而鄒清音的淚也凍在了眼中似的,所以神情看上去有那麼些木訥。
九丫將兩人掃了一眼,最終將目光定在了楊六小姐臉上。
“朱……朱哥哥。”楊六小姐這變臉的功夫倒是極快。
已化身朱投的九丫,做足了樣子,恭敬地揖了揖,“六小姐,實在過意不去。我找不着路,能否請六小姐帶我出去。”
她這模樣,這楊繆繆哪裡抵擋得住。於是剛纔對楊清音還一副“咬死我也不會鬆口”模樣的楊繆繆,如今已經將自己的仇人拋在了腦後。
九丫跟着楊繆繆穿過了月洞門,卻止不住瞟了一眼不遠處的鄒清音。她還立在原地,雙眼緊盯着這邊,那一臉的表情是九丫在十多年來從未見過的,帶着清冷的一抹笑,竟讓人發寒。她這妹妹,從小便嬌氣,碰着個什麼列強,也都是自己替她出頭。如今隻身來到在這楊府,她過得還好嗎?
來不及多想,已被楊六小姐的話音打亂了思緒。
“三哥不在府上,朱哥哥來此是爲何事呀?”
九丫其實本可以如實回答的,可是她知道關鍵時刻說些善意的謊言會讓氣氛變得再和諧一些。於是她愣了愣,開口答了:“哦,其實是許久沒見六小姐,所以……”
她嚥下這後半句話,覺得這叫做恰到好處。果然六小姐的臉微微地泛出了紅暈,這丫頭應該未滿十四歲吧,如此看來實在早熟得很呀。
楊繆繆此時的心也亂作了一團,低着頭捏着衣角,直到那塊布皺得跟抹布似的纔開了口:“其實,我先前對朱哥哥也是極想念的,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弄錯了。朱哥哥,我知道你對我有意,可是我只當你是哥哥,跟大哥和三哥一樣的哥哥。所以……朱哥哥也能當我是妹妹,對吧。”
九丫微愣,但片刻便從楊繆繆的話中回過神來?雖然自己一開始是爲了給柴胡報仇而有心戲弄她,可她自認爲自己這副男裝模樣挺有魅力的,如今竟然被這小姑娘拒絕,自尊心不免有些受損。於是杵了片刻,開口問:“看這樣子,六小姐是有心儀之人了?不知道是哪位公子?”
楊繆繆臉已經紅得跟柿子一般,磨嘰了一小會兒才道:“他……也不是什麼公子,只是一個跑堂的小廝。朱哥哥,這事兒我可只跟你說,你別告訴我三哥哥。”
如今的九丫想的哪裡是“打小報告”這種幼稚的之事,她滿腦子都是那“跑堂的小廝”。爲了證實打敗自己的正是她現在猜想的那位,於是她多問了句:“那位小廝,莫不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時見過的那位吧?”
楊繆繆雙眉一挑,立馬又垂下眼去,道了聲“再會”後麻利地遁了。
是的,一定是柴胡。
半個時辰後,九丫在四方酒肆找到了柴胡。因爲鬱章園的差事,她回臨安後便時時與他見面,上一次大概是在三日前。那時他還苦逼一張臉跟她說楊繆繆如何像狗屁膏藥一樣天天貼着他,又說什麼大概是想以此行動來折磨他好讓他英年早逝。
“你知道嗎?楊六小姐甚中意你。”九丫找準時機說了今日的來意。
正喝着茶的柴胡一聽,一口老血差點沒和着茶水噴出來。抹着嘴角,他一副快要壽終正的模樣,“我的孃親呀,您就別耍我了。”
柴胡其實六歲就成了小叫花,跟着一羣花叫花廝混,後來認識了順二孃。以順二孃的話,因爲覺得柴胡面相富貴,所以便收他做了義子。九丫跟他認識已經好幾個月,從來沒聽他提過他那親孃。所以如今他竟然將“孃親”都搬了出來,可見多少的感懷身世。
可九丫半點同情心也沒能生出,伸指便用力彈在他腦門上,“誰是你娘呀?我說的是真的,她親口跟我說的。”
柴胡蹲在板凳上,十分不解,“怎麼可能?她前幾日還放狗追我。這四方酒肆多少人看見,弄得我現在臉都要往兜裡揣了。”
九丫深表理解,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其實這楊家人行事都古怪,你看楊宇桓不也是一樣,雖然沒放狗,不過他做事兒可不比放狗這招厚道。”
兩人同病相連不免多說了幾句,眼看天便要黑了,九丫告辭離開。柴胡將人送到門口,見她已經離開,卻又追了上去。
“阿九,”他將人叫住,走上幾步,憋了片刻,“其實……你對楊三公子是什麼意思?”
九丫有些懵,剛纔和他聊了這麼久,說的都是楊宇桓的可惡事蹟,難道還不夠明瞭嗎?因此擰着眉答了句:“雖然不說恨之入骨,但也算是避之不及吧。”
先前還一臉憂心的柴胡頓時面露喜色,“其實我對楊家六小姐,也是如此。”
九丫先覺得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但就那麼一瞬後,她立馬明白了過來。柴胡對她的態度,她是一早就知道,只是兩人都從未攤開來說。本想着捂着就捂着,反正她又不是沒做過這類缺德事兒,你不捅破,那我就當不知道,咱們也還是好姐們好兄弟。可今日大概是被楊繆繆的事兒一鬧,刺激得他鼓起勇氣邁出了這一步。
既然已經說出口,那這事兒還是早些說明的好。九丫暗暗嘆了口氣,她還想和柴胡做朋友,所以話不能說得太露骨,琢磨了片刻,將頭腦中的話又理上了一理,終於開了口,“茶盞,你知道這人一輩子得活幾十年。也許你現在覺得好的事兒,以後便不這麼認爲了。就像我從前喜歡吃冰糖葫蘆,覺得這輩子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與之相比,可是這才過了幾年,我又發現了糖炒栗子,於是我發現冰糖葫蘆纔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你看你才十七、八歲,這還有大半輩子呢,所以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浮雲。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你的糖炒栗子,所以忘得冰糖葫蘆吧。”
九丫的比喻很淺顯,心着想着這字也識不了幾個的柴胡一定能聽懂。也正如她所想,他的確懂了,而且還理解得十分深入。所以在九丫望着他,以求他回答個隻字片語之時,他開口道:“阿九,你是不是有心儀之人了?”
他如此理解讓九丫腦核都有些痛,可是她卻順着他的話浮想聯翩。心儀之人!楊宇桓?不是不是,這人不見爲妙。那除了楊宇桓,那還能是……白尹。
九丫一怔,立馬垂下眼去,道了聲“再會”後麻利地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