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靜觀梅花開得很好,雪氣中溢出淡淡的香,連觀中的香火味也被之壓了下去。這裡九丫來過不下百次,不,不應該是九丫,而是鄒大小姐。但是從前每次都是由轎子擡着風風光光地來,哪兒會像現在這樣落魄。因爲昨天被人從河裡撈起來時,衣裳全都溼了,之後一直昏迷的她被人送來了這裡。觀裡的師太給了她一件道袍,再加上着上被她用來保暖的帽子,活脫脫一個小道姑。
也是此時,她得知那個將她從水裡撈起來的恩人,姓楊名宇桓。
楊宇桓,這個響噹噹的名字,臨安城怕是無人不知。與楊大公子因風流倜儻而得名不同,楊三公子最讓人稱道的是他的傾世才華,臨安城曾有人贊過“文比退之,書肖逸少”,說的便是他的文章與一手好字。據傳數年前,他曾經過一座破廟,因見廟中香火太差,便在廟門外提了一序,從此之後,慕名而去的看客便成了廟中的香客,如今那廟已是當地人氣最旺的佛寺了。
然而她認識他卻不是因爲這些閒情逸事,而是因爲當今皇太后老太太的一句玩笑。話說那是個飛花亂飄的季節,楊宇桓他爹前去宮中給自已這位姑母請安,提及楊三公子。老太太一高興便開口笑道:“宇兒也應該娶個媳婦了吧,近日聽人說鄒家的大閨女也到了適嫁之齡,倒覺得合適得很,不如結了這門親事吧。”
老太太說話向來不怎麼靠譜,年輕時候的事兒也就不提了,就說此刻這句,也實在有些讓人無奈。這楊家大公子都還未娶妻,怎麼就輪得到楊三公子呢。而且那鄒家大閨女也是聽一小官女提起過,這小官女則是出宮辦差時與鄒大小姐有過一面之緣。老太太其實是覺得,這兩人湊一起也許能添些樂趣,不過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那又是她的另一種不靠譜了。
只是再不靠譜的話,也是皇太后說的,所以沒幾日,這話就傳到了鄒大小姐的耳中。當時她正在吃葡萄,一聽此言,其中一粒被她囫圇吞下,哽在喉中,幸虧丫鬟及時一拳打在她背上,才讓她緩過氣來。
“楊玉環!我還唐明皇呢。就這名字的人,一定像個女嬌娥。”
她可從來不關心臨安城裡那些公子哥兒的風流韻事,因此對於這位回臨安不足一年,卻已被各大家的閨秀們炒成了香餑餑的楊三公子,她不甚瞭解。
“大小姐,是宇宙的宇,桓表的桓。而且三公子也不是什麼女嬌娥,據說他才貌甚比宋玉。多少姑娘都想一睹他的風采,只是與楊大公子不同,他極少在市井坊間活動。”丫鬟嘟着嘴爲這位未曾謀面的三公子辯解,似乎已經忘了誰是她的主子。
“那也是聽說,誰見過。從前坊間還傳我那大哥氣如松喬,但是你看他那形容,人前像模像樣,人後不像個模樣。所以別人說的,永遠都不能信,那宮中的傳聞也是如此,不可信不可信。”她當時便是如此回答的,然而僅僅隔了七日,便傳來皇太后賜婚的消息。
爲了結這門親事,她這鄒大小姐被迫惡補禮儀規矩,直到半月前因爲被她那大哥引誘出府去看影子戲,可是翻牆出去時出了大事兒。
這一切都與楊宇桓有關,那個還沒有見過面的“未來夫君”。
可是此時,她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理會那楊家三公子。看着這身衣服,再摸出小銅鏡來照了照那張臉,雖然已經不像幾天前那麼烏其烏漆抹黑,卻因爲被毒打了一頓而成了個豬頭,她已經嘆了數十次氣。
你說這衣裳還能換,可是這皮囊呢?難道扒了?這念頭她不是沒有動過,然而最後除了掐得一身指甲印之外,最大的收穫就是痛得要死。她覺得她還得回去,只有找回自已的屍體,纔有改變現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