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兩日,一到午時她還會叫小姐起來進個膳,直到幾日前,她驚奇地發現小姐的秘密後果斷地讓其一覺睡到了日落。
那日月黑風高,原本正該睏覺的時辰,起來上茅房的茗玉竟看見自家小姐去了廚房,且自已煮了些東西吃。爲證實此事的可靠性,次日,她去廚房蹲了點,小姐居然又來了。如此一連數日,皆是如此。茗玉也算得上個機靈的丫頭,立馬生出一個念頭來。於是此後又幾日,每每自家小姐夢遊去廚房覓食時,都能尋着剛出爐的美食。
這樣半月,忽然一日夜裡,九丫找到了茗玉,開口問道:“也不知怎的?近來我進食不多,卻偏偏長了一身膘。昨晚還做夢呢,夢見有人拿了許多東西灌進了嘴裡,說是要養肥了宰來吃。”
茗玉心頭如同狠狠地被驢踢了一腳,卻又不敢吱聲,最後只諾諾地應了一聲:“做夢而已,誰……誰敢宰小姐呀。”
九丫雙眼仍餘狠意,片刻後卻笑道:“是啊,要讓我知道了,定先宰了她。其實這吃東西吧,也就講個適當,吃太多肉反而鬧心,若是葷素搭配着,那定是大大的好。”
這一夜的談話,看似平常卻極有深意,自此後,茗玉將九丫的食譜改了改,注重了一個“搭配”,且保證了自家小姐再沒做過被宰的噩夢。
臨安的夏似乎是四季中最長的時節,特別是在等待着某人之時。在楊府三公子離開臨安三十八天又七個時辰後,終於傳回了次日回府的消息。這一個多月,府中的荷池裡的紅蓮已經開得十分豔麗,九丫仍記得去年這個時節她與楊宇桓本是約好前去別院賞新荷的,後因蓮坊的生意而耽擱了時間,那日盼着今年,而今年還能再盼明年嗎?
看着紅蓮的九丫,讓人覺得很有幾分多情,這模樣引得了旁邊的楊六小姐一陣唏噓。
今日楊繆繆藉着女兒舜華的名兒約了九丫與菜菜來荷池邊玩耍,實則是想將這三嫂請出園子透透氣,她早前聽了許多傳聞,知道她過得並不好。可想而知,她自然是過得不好,楊繆繆知道一個道理,用情越深,心頭越是容不下半點雜質。觀其對自個那三哥的情,如今這模樣已經算淡定了。其實依她對九丫的見解,她以爲她會一刀子劈死公主後帶着菜菜離開楊府。
大概是想得太過透徹,楊繆繆一陣寒意,忙甩了甩腦袋,平復了心緒,轉眼見九丫,她竟還是那幅神色,於是忙開了口:“三嫂,三哥明日便要回府了,此事你知道吧。”
聽她提到楊宇桓,九丫回了神,只是依然沒有轉頭,“知道,說了傳了信給夫人,茗玉還是今兒去夫人處聽來的。”
楊繆繆心頭一沉,丈夫歸家亦要從別人口中得知,那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她沒辦法體會。她遁着她的目光看去。雙眼所及之處是池中一枝蓮,應是前幾日夜來風急,被風吹折了花枝,看似快要調落,然而卻憑着與花枝僅剩的一絲半縷的牽掛而存活下來。她默了片刻,止不住又着聲:“三嫂,其實我不相信三哥會如此絕情,他必定是有什麼苦衷。我能相信王爺,三哥亦是值得你相信的吧。”
出神許久的九丫總算因這話收回了雙眼,半笑道:“謝謝,六妹,謝謝你相信他。”
楊繆繆一怔,出神片刻神,接着腦袋裡靈光一閃,頓時豁然開朗,“三嫂,莫不是……莫不是你們……”
應是深受驚嚇,楊六小姐一句話支支吾吾且有頭無尾,九丫見着着急,便接過話茬,“是啊,昨夜你三哥,還讓我要相信他呢。”
六小姐愕然,片刻纔出聲,“昨夜?三嫂夢到三哥了?”
九丫答道:“不是夢到,他回來過呀,還替我換了瓶中的花。”
楊繆繆雙眼大睜,張着嘴半晌沒能說出話來。府中傳言三夫人癡了,可是她平日看起來挺正常的,所以自個便當是傳言,可現在眼前這人說的是笑話嗎?心頭咯噔一跳,不禁再問了句:“三嫂,你這幾夜,可都見過三哥?”
九丫捂嘴笑出聲來,“六妹真是玩笑了,宇桓如今在會稽,又怎會見着呢?”
“那你方纔說夜裡見着三哥……”
九丫似是不覺,繼續道:“我何時說的?”
楊繆繆只覺九丫的笑愈發地詭異,不由得全身一抖,轉而望向正與舜華玩鬧的菜菜,頓時覺得整顆心都不好了。
因爲家弟有事,所以楊繆繆約九丫賞荷時,茗玉未能跟着。她離開時,便有不祥的預感,所以千叮萬囑讓小姐最好在房裡睡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平日白日裡都賴在牀上的九丫,竟然出其不意地去賞了什麼荷。
聽九丫提起下午的事兒,茗玉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小姐,你闖大禍了。”
“禍?我闖什麼禍?”九丫不屑地道。
茗玉已經急得在屋子裡亂竄,她本打算想個法子將下午的事掩蓋過去,可她確實不是可以急中生智的料,於是看到九丫一臉不屑地看着自個,她更是抓狂,“闖什麼禍?小姐,你難道覺得楊府會讓一個發瘋的人照看自家的孫子?”
話只是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這種慌不擇言的事往往只有一個下場,那便是自討苦吃。等到茗玉發覺自已也闖了大禍時,自家小姐雙眼中寒光驟閃,嘴角彎起一個幅度,卻不是笑。
“你說誰發瘋了?”九丫悶着聲道。
茗玉身子抖了抖,邊退邊道:“時不時的……而已。”
“什麼意思?”九丫逼近,愈發的陰沉。
茗玉繼續退,心裡叨咕着,若有人能解救自已,那她一定感恩戴德,一輩子記得救命恩人的好。
興許是她的誠心感動了老天爺,就在她被逼得推到門檻邊時,園子裡來了幾位客。領頭一人是楊夫人,而後是楊六小姐,再後是個擰着藥廂的人。這一行前來,十分顯眼,以至於此時園門處已經站了些看熱鬧的人。
“阿九,聽繆繆說你今日身子不太康健,所以請了郎中來給你瞧瞧。”楊夫人先開了口,隨即朝着這邊走了來。
這便是九丫闖下的大禍,茗玉料到有這一出,卻沒想到會來得如此快,而再看此時的小姐,依然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她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上前行了禮後朝楊夫人笑道:“不勞夫人掛心了,前幾日鄭太醫纔來看過,開的藥也服了幾日,現下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對着下人,楊夫人也是一臉的客氣,“那也無妨,既然郎中都來了,便把個平安脈吧。”
聽楊夫人如此說,茗玉都快急哭了,眼見了那郎中已經要摸上小姐的手,如此千鈞一髮之際,終於有人出手阻止了。
此人正是他們倍加關懷的九丫,正如茗玉所說,她的瘋只是時不時而已,此時的她可是正常得很,“謝夫人關懷,我有個什麼病,一直是鄭太醫在瞧,換個人只怕看不來。夫人若真心爲媳婦好,便請鄭太醫來替我看吧。”
郎中伸出去的手生生地晾在了半空,收也不是,遞也不是。楊夫人眉頭則擰了起來,將聲音提了提道:“近日城中多生疫病,爲免你將病情傳給菜菜,本夫人便將菜菜抱走了。除非你讓郎中診症,確定沒感染疫病方可。”
楊夫人這手段確實高招,如此兩難的訣擇,最終的結果便都是一個,那便是讓楊夫人找着搶走菜菜的藉口。九丫全身顫抖着,說出的話也不如方纔淡定,“你們敢。”
楊夫人並不多言,只朝門外的幾個婆子招了招手,九丫想上前阻攔,可惜哪敵得過那些肥頭大耳的婦人。最終在一陣吵嚷聲中,她眼睜睜看着菜菜被人抱走。
最後走出園子的是一直未着聲的楊繆繆,今日的人確是她帶來的,然而眼前的情形卻不是她想見到的。看着癱坐在地的九丫,她還是決定開口:“三嫂,這樣做對菜菜與你都好。你放心,孃親不會待薄他的,等你病好了,我們再將她送回來。”
九丫笑得無聲,狠狠地瞪了回來,最終都沒說出話來。
楊宇桓從來未想過,自已離開一月,府中竟鬧出這樣的事兒來。據楊夫人說,事情實則是昨日發生的,但常言說得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怕有昨日一事,定有一月之功吧。
半個時辰前楊夫人便派了人來請楊三公子,經過一月的相處,信陽已經與他形影不離,所以此時兩人正坐在花廳裡與楊夫人敘話。
“如今園子裡除了茗玉外,其他的人都被她趕去了別處,唯有從前伺候菜菜的一個丫鬟頗爲忠心,硬是沒有離開。”楊夫人說起此事時,心裡頗爲不安,“這事確是我對不住她,但是菜菜是楊家的血脈,我生怕鬧出什麼大事來。”
楊宇桓嘆了口氣,片刻後才道了聲:“夫人想得周全,她若真犯了病,確應顧及到菜菜的安全。只是,這段時間還望夫人照顧菜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