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古以來妯娌之間的相處,或因本房利益,或因攀比妒忌,向來矛盾頗多,在戲本上也是表現得淋漓盡致。但是九丫覺得那些故事裡的情節,皆比不上她與鄒清音的來得曲折。就憑着大嫂惦記小叔子而對娣婦加以謀害這一點,便已經將所有的戲本都壓下去一截了。
以她與鄒清音這關係,九丫以爲不見爲好。於是對着這位大嫂,她只是福了福,側身讓了過去,而茗玉卻不如她這般淡定。就在鄒清音行近之時,她毅然體現了一個忠僕的職責生生地擋在了自家小姐與鄒清音之間。
“怎麼?在弟妹眼中我便成了瘟神了?”鄒清音本已與他們擦肩而過,便因茗玉這行徑添了她的怨氣。
九丫將茗玉向旁拉了開,“那倒不至於,只是覺得與大嫂確沒什麼話可說。”她看了眼鄒清音,接着笑道,“雖說,此將我能回府您應該記頭功,若非你讓信陽來找我且說那些話,我確是不願回來的。故伎重演這一招,大嫂用得挺好的。”
鄒清音雙眼果然暗了下來,眉頭亦隨之挑了一挑。從前在鄒府時,九丫便時常見她挑眉,那時從未在意過,如今才發現有跡可循,但凡她要動什麼心眼時,便會做出這番形容來,連她自已怕是也未發覺吧。
“看來琴姬什麼都與弟妹說,關係非同一般呢。那時她因我的三言兩語便回了府,今日弟妹亦是如此,只是不知最後的結果,會不會也是如此慘淡。”鄒清音說着便想伸手來摸九丫突起的肚子,但幸得茗玉護着。
她也不惱,似乎只因言語上佔了上風,見九丫微有慍色,更是欣然地福了福身,擡腳便要告辭。但步子還沒能邁得開,卻聞得對方再次開口,“嫂嫂說笑了吧,我向來覺得琴姬的結局比嫂嫂的好了許多。她此生至少得一人真情,而嫂嫂不過徒有名分罷了。聽說最近大哥又時常流連府外,還說新歡與琴姬頗像。有些人,即便是不在了,亦比眼前人強上許多。這個道理,嫂嫂似乎不明白。如今你唆使着信陽做這些事,不過是重蹈你的覆轍罷了。而且最終結局如何?亦是未知之數。與琴姬相比,我還不至於那樣癡。”
幾句話已讓鄒清音臉色青中翻白,她這表情,九丫總算感到幾分欣慰,沒待她再開口,便帶着茗玉離了行廊。
茗玉心中一直惴惴,幾次回頭去瞧,終於在快要進負俗園時,開了口:“小姐,她還站在那兒呢,怕是氣得不輕。你今日如此得罪於她,便不怕她失些卑鄙手段來加害你?”
九丫沉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怕呀,怎會不怕,但是總不能輸了氣勢吧。這場仗,就算要輸,也不能輸得窩囊。”
茗玉見慣了自家小姐沒心沒肺的笑,從前總免不了撅一撅嘴,今日卻笑依然如從前一般,卻引得她鼻頭一酸。她腳步落了下,九丫卻已推門入了園。
九丫回府兩日,多虧楊夫人安排的飯局,府中的女眷她都見過了,但是其中卻獨獨少了一人,那便是新近回了孃家的楊六小姐。從前她與楊繆繆雖算不得交心好友,可打心底裡欣賞她敢做敢爲的性子,如今逢着楊六小姐回門,九丫打算前去看望看望。
茗玉說楊繆繆回府亦是住在從前的院子裡,九丫端了一盤春餅作禮,據柴胡說他家媳婦自懷了娃後,便愛吃這東西。午後日光和暖,照着靜謐的小院子,九丫伸手叩了門,片刻後便有小婢應了聲。院門隨即拉開了一條縫,只見着小婢的一隻眼睛。
是一隻漂亮的眸子,但九丫卻不識得,似乎不是六小姐身邊的人,那定是臨時調來伺候的。
“三夫人,小姐正在午睡呢。”小婢開口道。
九丫扯了個笑臉,“六妹向來沒有午睡的習慣,我就是送些春餅來,耽擱不了多少時辰。”
小婢盯了她手中賣相不怎麼好的春餅,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那三夫人把春餅給奴婢吧,奴婢自會轉交的。”
九丫撅了撅嘴,“這可不行,好歹本夫人親手做的,怎麼也得親手將給六妹吧。”
茗玉跟着九丫已有一年,其間學會了兩件事。其一,看小姐的臉色行事。其二,做事不能太過溫柔。於是就在九丫話音剛落的一瞬,她已經伸手推向了院門。小婢哪裡想到來人這般粗魯,見已經闖進院中的兩人,忙上前阻攔。一時間,聲響鬧得大了些,驚動了正要亭中發愣的某位。
“怎麼了?這麼吵鬧。”說着話探出頭來的正是九丫要找的人楊六小姐。
九丫雖覺得此時的楊繆繆有些呆,但呆與睡卻是兩碼事兒。她瞅了眼一臉怨憤的小婢,不饒人地問道:“我都說了六妹沒午睡的習慣,作何要騙我?”
小婢有些慌亂,雙眼幾次瞟向楊繆繆,“奴婢……奴婢不過是擔心夫人饒了小姐清休。”
九丫勾了勾脣角,“這倒是個好藉口。”
小婢咬了咬牙,似要再頂嘴,楊繆繆卻招了招手示意她退了下去。
閒人一走,自得安寧。九丫在亭中坐下,將備好的春餅放在桌上,“柴胡說你愛吃這東西,今日來看你,特意捎了些。”
楊繆繆雙眼微沉,片刻後嘟了嘟嘴,“他還記得?”
“他怕是忘不了。”九丫撐着頭,望了望楊繆繆比自已大了許多的肚子,“慪了這麼久的氣,你自個也不舒坦吧?”
楊繆繆已經開始吃起春餅來,聽了她這話,幾日才消的氣似乎又冒出頭來,“若非他太過分,我又怎會生氣。爹爹不過是想讓我回府小住幾日,他硬說是我楊家要與他劃清關係。真個就是小人之心。”
想起前幾日被柴胡數落的情形,九丫亦感同深受,不禁開口啐道:“確是小人之心,我那日去他府上,他亦是胡言亂語。不過你也別再生他的氣了,他向來是這樣沒甚見識,更何況他已三番五次讓人來接你回府了。因爲得罪了你,他其實也不太好過,你若再不回去,怕他真要醉死了。”
聽九丫如此說,楊繆繆果然動了容,手中的春餅自嘴邊移了開,怔怔地問道:“你說什麼?”
“他快醉死了,”九丫道,接着又補了一句,“雖然他酒量好,不過亦是……”
“不是這句,”楊繆繆沒等她說完,便將其打斷,“他讓人來接過我?”
九丫點頭,“是啊,確是如此說的。”
“我怎不知道?”楊繆繆的聲音低了許多,似在自言自語,“他向來不善撒謊,定是真讓人來過了。”
九丫耳尖,將話聽了進去,便面子上不動聲色,兀自喝了杯熱茶後,見着楊繆繆的神色又陷入了迷茫,她方起身告了辭。
九丫想今個兒送來的春餅,六小姐怕是沒口福了。此趟名爲拜訪,她確是存着私心來的。昨日聽茗玉提起,說是六小姐的院子有人守着不讓進,她便覺得蹊蹺。方纔得見,果然如自已所料。楊府確是做了許多手腳,如此柴胡便算不得小人之心了。
因九丫的摻和,便在幾日後楊府鬧出了不小的陣仗來。聽聞這事時,九丫正歪在榻上打瞌睡,自回府後,每每午後眼皮便不由自主地打起顫來。茗玉謂之孕婦易困,而九丫卻覺得是日子太過無聊了。她想,若是發生些事兒,那該多好,於是這日午後,真就鬧出了事兒來。
“六小姐硬是要回郡王府,但是被老爺攔下來了,”茗玉說着方纔聽來的可靠消息,此處停了一瞬,左右望了一眼又道,“如今似乎要將她禁在府中,如今正鬧着呢。”
便是這幾句將她的瞌睡全趕走了,連身子也坐直了,“那夫人在嗎?她是何態度?”
“在的,她似乎沒怎麼開口。”茗玉想了片刻答道。
“咦。”她微驚,眉頭微擰了起來。
九丫向來覺得楊夫人與府中那些趨炎附勢之人不同,而楊繆繆這事,楊夫人應是會幫着女兒的,不過……再細細地琢磨,卻有了答案。是了,楊夫人再不不屑與相國大人同流,終究是一心爲了女兒好。如今郡王處於劣勢,一不小心便會成爲俎上魚肉,如此一來楊六小姐定會受其牽連,到時別說身份就連性命也堪憂。
想通這一點,九丫很爲六小姐傷神,更有些坐不下去,她忙招呼茗玉道:“走,我們也去湊個熱鬧。”
茗玉擰着眉,自覺這不是個好提議,“小姐,這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九丫兀自朝着園門行去。
“怎麼着也是別人的事兒,那些向來好事的姨娘也沒去湊這熱鬧。”茗玉答道,“而且老爺正在氣頭上,若知道今日的事,與你去見過六小姐有關,那更是火上澆油。”
九丫撅嘴,不以爲然,“什麼別人的事兒,這楊府中誰不是自家人,便是自家人的事兒。而且我有說要做什麼嗎?我只是遠遠看上一眼。”
“小姐說是看一眼,到時一定忍不住幫襯。再是自家人,也是要分個親疏的吧。”茗玉如此答,但她心裡卻知道任憑她怎麼有理,小姐都不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