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走的時候，他似有急事，我也不便多問。哪真是有要事吧，今日若不來，明日一定會來的。”看着懶懶爬在牀上的人，老闆娘安慰着，最後又勸了句，“阿九，其實你若真想他，又何必等呢。”
九丫沒有答話，只默默地將臉埋進了被子裡。
次日，天氣依然挺好，暖暖地照着園子的圍牆。九丫便在日頭還未爬過牆頭時起了牀，休養了幾日，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除了時不時地打個噴嚏。早起打掃門庭的小丫鬟聽了這聲音，不由得嬉笑着說是有人在念叨她呢。
會念叨她的人其實挺多，比如一早便來給她瞧病的鄭太醫，比如拿着糖炒栗子來慰勞她的柴胡，再如不願自已一人來而拉了餘有年一同前來的鄒淼。就連只是作陪的餘有年，亦帶了幾本書來給她解悶。
與昨日一樣，來看她的依然是這幾位。而依然等到二更過後，他還是沒有來。九丫有些傷神，其實這幾日她一直在想，當夜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些。也不知道那時是哪根筋不對，竟然提到了白尹。
雖然九丫覺得白尹之於她，已成爲一段最美的往事，可那些美好一旦說出口，便不那麼和諧了。她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時不時地睜眼望向透着涼風的窗戶，心裡琢磨着，他會不會在她熟睡的時候翻窗而入。她想，若明日他再不來，她便去楊府問問他到底作何想法？爲什麼自已迷糊時來見她，等到她清醒後，又避而不見。
於是這一想，便是一夜。第二日，雙眼泛着血絲的她正琢磨着何時卻楊府時，卻等來了一個人。
這人九丫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一來自已與她有些過節，二來她對自已有些誤會。對方一身黃裙，發間別着熟悉的紅色蛾兒，臉上像是隱忍着什麼似的，待九丫開口道了聲“好”後她總算開了口。
“好？你倒是好了，可我三哥哥爲了你，如今還跪在宗堂裡，整整三日了。但是這個時候，他還惦念着你，非讓我今日來看看。你倒好，便在這兒逍遙。楊六小姐嘴上說着卻嫌不能盡興，伸手便將九丫手中的盒子給打翻了。
瓜子仁掉了一地，倒在最上面一層全是殘碎不完整的。九丫一怔，沒來得及去撿，便已經被對方碾成了末兒。興許是剛剛病癒，她的臉色此時有些發白，片刻後才說出話來，“爲什麼？”
楊繆繆冷冷一笑，“他向父親說要娶一個人，但是卻說不出那人的身份。他本是想若不答應，便辭了官帶着你離開，哪知道……哪知道爺爺從會稽趕了回來。爺爺一氣之下，便發了病。父親便罰他跪在了宗堂裡，三日了食水未盡，再康健的人，也經不起這折騰。”
這說着說着，楊繆繆便險些哭了起來。可九丫的雙眼卻是澀澀的，什麼都擠不出來，可是心頭的酸夢卻翻江倒海地撲了上來，帶着發泄不出的痛意。沒等楊繆繆再開口，她便轉身出了園子。
楊繆繆追了上去，連聲問着她要去哪兒？可剛到園門外，卻撞上了端着藥湯秋的小廝，藥全倒在了她裙上，幸虧不至於太燙，但是再擡起頭時，卻哪裡還見得着九丫。她心裡一緊，此時纔想起自已三哥哥交代的另一番話。
“告訴阿九，這幾日待在醉仙居，千萬別出去。最後能多幾個人照看着，若發生了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那所謂的“若發生什麼事”，她不知道是什麼事？可卻清楚地記得三哥當時的嚴肅表情。壞了，莫真出什麼事，楊繆繆心頭一顫，快速地追了出去。
臨安街頭近日很是冷清，興許是因爲近日發生了許多事，大多人都意識到如今是非常時刻。九丫爲快些到楊府，自醉仙居出來便抄了小路。剛穿過巷口，一輛馬車便自東駛來，她着急趕路，也沒太在意，然而沒走出兩步，馬車卻擋在了她面前。
“你便是阿九？”車簾被掀了起來，露出女子的白皙臉龐。應是二十多歲年紀，微挑的雙眉讓眉眼看着幾分犀利。
九丫愣了下，心裡無端端地覺得不安，退一半步便笑道：“姐姐認錯人了。”
這說着便要走，可車中的女子已認定要找的人是她，向隨行者支了一聲。片刻後，幾個精狀的男子便將九丫團團圍住。
“這是做什麼？還有沒有王法？”九丫心裡發慌。
女子已經走下了車，挑眉一笑，“我們便是王法。阿九是吧，太后娘娘要見你，隨我們走一趟吧。”
九丫額上的汗已經滲了出來，剛纔便覺得這一行人霸道得很，原來是宮中的人，還是皇太后身邊的。那位皇太后，她見過一面。慈眉善目，看似沒有半點脾氣一般，可畢竟是混跡於六宮之中，她能坐上如今的位置，怎可能心面如一呢。
皇太后的旨意，九丫當然不敢忤逆，便乖乖地上了車。馬車自皇城前門而過，直入宮門。她雖不敢多言，卻也免不了問上風句，可同車中的女子，卻半點也不肯透露，只道了句：“見了太后娘娘，你自然就知道是何事了。”
九丫心裡惴惴，也不知馬車繞來繞去行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錯過簾子向外望去，石階之上便是巍峨的宮殿，慈寧殿三個金漆大字顯得莊嚴而和藹。
被帶進正殿後，女子便離開了，九丫在偌大的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殿門外一聲喝報之聲傳來，便有腳步聲漸近。雖然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場面，但畢竟在鄒府裡受過多年的折磨，從前她總覺得這些虛禮無聊至極，如今看來倒派上了用場。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帶九丫入宮的女子，如今已經換了身衣裳，一看就知不是一般的小宮娥。被她攙扶着的便是皇太后，今日她臉上沒什麼笑意，多了分嚴肅的模樣還真就配得起這身份。九丫只瞟了一眼，便匆匆地將頭埋了下去，依照禮數，她可是不能直視太后娘娘的。
“哀家見過你，你可還記得？”太后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九丫叩頭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民女不曾忘記。”
太后已經坐在了殿上，垂着眼看着伏跪在地的人。雖看不表面容，她卻記得那張臉，給人一種晶瑩剔透的感覺。只是這老天爺永遠不會將十全十美留給世人，便是這樣一個可人兒，卻偏偏出生不佳。她嘆了口氣，再次開口時，已再無多餘的表情。
“那哀家當時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
九丫一怔，咬着脣不敢再開口，可畢竟太多事不是沉默便能逃避。
“看來你這記性沒我這老太婆。”太后冷笑，“那哀家便幫你回憶回憶。當日你說你與桓兒只是朋友，對他沒有非分之想，亦知道什麼叫量力而爲。如今你倒說說，這些話都是騙老太婆的嗎？”
太后的語氣愈發的生硬，九丫瑟瑟地打了個顫，“回太后娘娘，民女不敢欺騙太后，只是情愛之事確不是民女能預料的，還望太后娘娘怒民女無知，當日說出了那番決絕的話。”
“無知？”太后哼了一聲，“哀家倒覺得你聰明得緊，只是一句無知，便將所有的事推得一乾二淨。若真如你所說‘情愛之事無法預料’，那也就是說日後有一日你也可能不再愛他。”
九丫一怔，忙答道：“太后娘娘，九丫從前懵懵懂懂纔有負三公子的深情，但如今既然已明瞭，便會用盡一生去表明此情。”
太后眉頭擰住了一道，九丫的答案她極不滿意，“簡直是自相矛盾，哀家看你便是想攀附楊家，什麼情愛，什麼一生，不過都是你的手段。”
明明覺得有些冷，可背心卻已經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層汗，加之風寒初愈，九丫如今有些難受，“太后娘娘，今日民女說什麼話，都難以讓您相信。若太后娘娘能夠開恩，假以時日，定會知道民女……”
“倒是張巧嘴，‘假以時日’讓你嫁入楊府嗎？”太后沒好氣地將其打斷，“別說哀家不盡人情，今日便給你指條明路。嫁入楊家可以，不過需居妾室。”
話音一落，她愕然擡頭，一時間竟忘了禮數。隨着太后威嚴的面目進入雙眼，寒意自背心生出，真竄上額頭，她覺得有些痛，卻還是咬牙忍着。片刻後，總算吐出一句話來：“民女……做不到。”
自封爲太后以來，還沒人敢跟她說個“不”字，太后聞聲一怔，頓時一掌拍在護手上，“大膽，哀家的話便是旨意，你竟敢忤逆，你可知道這是滿門抄斬這罪。”
九丫已經頭痛得沒了直覺，最終只道：“太后娘娘，阿九沒有父母兄弟，滿門便只有孤身一人，若要斬首，阿九今日也不悔。”
太后氣得青筋也蹦了出來，身後的女宮替她拂了許久才讓她順了氣，待了片刻，她稍微平靜下來。“好，你既然求死，那哀家便成全你。”說着便轉向身後的女宮，“讓人上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