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功行賞

秦悅上前奉茶,哪知慶元王殿下一語不發,便將她撈到了懷裡。

雖說她自幼坐在父皇膝上批閱奏章,可燕桓脾氣古怪,好似閻王,她哪裡敢亂動。當下便是乖巧地坐着,只有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望向內室。

在座的數十男子,皆齊刷刷擡頭看她,除了趙連與趙辛,其餘之人秦悅一個不識,想必都是慶元王府的幕僚。

趙連見了她,不過面上一滯,便是恢復了往日的神色,輕輕向她頷首。身側的趙辛卻是不同,一雙眼睜得溜圓,似見了鬼一般愣了半晌,微張的嘴再也沒有閉上。

秦悅又將目光移至說話的那一位,乃是二十餘歲的青年男子,灰袍長衫,甚是儒雅。他的面上一臉苦楚,“還望殿下早日娶親,以絕後患!”

秦悅大致明白了這灰袍男子所言之事。映雪媚惑家主在前,餘年年要挾家主在後,慶元王殿下每每被女禍所擾,不因旁人,皆因他孤身至今。

近日坊間傳言他不能人道,若是放任流言肆虐,便是損了皇子的威名。

秦悅心道燕桓乃是我行我素的性子,怎會因坊間傳言便轉了性情?根據晴空造謠一事看來,幕後之人多半會被慶元王殿下逼得走投無路,自絕而亡。

先是顏祿,而後是晴空、映雪。燕桓看似無爲,從不主動出手,卻無一例外將心懷二意之人趕盡殺絕。

秦悅此時此刻不在別處,恰好坐在這閻王的懷裡!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硬,便是連脖子都動彈不得,其上細細密密的汗毛盡數倒立,教她如履薄冰。

閻王的氣息落在她的頸邊,撓癢癢般地誘惑道:“放鬆些。”

說罷竟是輕輕撫着她的後心,令她舒緩身體。

秦悅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卻是漸漸地舒展四肢,鬆弛情緒,轉而懶洋洋地往閻王懷裡縮了縮。

那男子說到激動之處,額角竟是滲出了汗,再看慶元王殿下,不但一句也未聽進去,反而抱着懷中濃妝豔抹的小胖妞調笑!

“殿下?”男子忽然停頓,“殿下切不可沉溺女色。”

“本王不近女色也錯,沉溺女色也不對。”燕桓蹙眉道:“少書倒說說,我該如何做?”

趙辛嗤笑一聲,心道這個嶽少書實在迂腐之極!方纔還一個勁勸殿下早日娶親,話鋒一轉,又勸諫殿下不可沉溺女色,到底是個不懂殿下心思的儒生。

趙辛一出聲,便被兄長趙連斜睨了一眼,他連忙正襟危坐,佯裝沉思。

“顏大人因殿下的愛寵自盡,實在令世人唏噓。”嶽少書一臉苦楚,“屬下以爲,殿下應當妥善安置顏大人的遺孤,堵住悠悠衆口。”

“少書言之有理。”接話的是一位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正是連江城參將胡宗林。

胡宗林方纔一語不發,卻是被慶元王的荒唐氣得險些跳了起來。他坐鎮連江城數年,顏祿在時,慶元王雖是不問政事,卻還不至於荒唐。最近幾日卻是愈發胡鬧了,因着死了一隻豢養的禽獸,便捉了一個女孩養在榻側。

今日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將這女孩兒抱了滿懷,英明神武的南楚皇帝陛下,怎麼會生了這樣一個兒子?

“胡大人也以爲,本王應該將顏小姐安置在府上?”燕桓問道。

秦悅素來認爲燕桓喜怒不形於色,因爲他幾乎沒有多餘的表情。可她今日與他捱得極近,倒是洞察了他的不同之處。

譬如此時的燕桓,眸光收斂,視線更是冰冷懾人,自是心中鬱結。可胡宗林似乎並未覺察到慶元王殿下的情緒,亦或者他並不在意殿下的情緒,反倒自顧自道:“顏大人是黎民稱道的好官,而今他雖然已經不在,殿下又怎能怠慢了顏小姐,寒了連江城子民的心?”

秦悅也不過今日一早才注意到消失已久的顏柳,卻不料這一干人等已經藉着顏小姐的芳名滋事,大有顏柳後半生的幸福不塵埃落定,這些屬下便不甘心的勢頭。

顏祿是不是黎民稱道的好官,秦悅不知。單憑他修築鬥獸場,以人、獸搏鬥一事,已是草菅人命的行爲,又怎會是真的愛民如子?

秦悅腦中百轉千回,未曾發覺攬着她腰肢的一隻手臂漸漸收緊,直至勒得她氣息紊亂,她這才紅着臉道:“痛!”

“莫要走神。”低沉的聲音順着她的耳廓一路向下,驚得秦悅一個戰慄。

“依阿吾之見,本王該如何做?”燕桓的聲音不急不緩,卻十分清晰。

此言一出,非但胡宗林與嶽少書二人蹙眉,就連在座之人大都面露驚異之色。心道連江城的政事竟也能交由一個婢子決斷?

秦悅騎虎難下,按照她先前的推斷,燕桓定是不喜歡顏柳。更何況顏柳有誆騙餘年年、放逐阿吾的嫌疑,燕桓又豈能容她?今日在座之人一口一個安置顏小姐,倒似是要強行將顏柳加塞到慶元王府。

秦悅大抵看得明白,連江城此前由顏祿掌管,城中大部分官員唯城主馬首是瞻。碌碌無爲的南楚慶元王,首戰便險些喪命,而後更是性情古怪不問政事,到底是威信不足。

可是心思陰沉如燕桓,又怎會放任自己無能至此?唯一的解釋便是,燕桓故意爲之。

秦悅分析了半晌,便聽耳畔的人道:“阿吾?”

“殿下……”秦悅半垂着眼瞼,“阿吾不敢妄言,全憑殿下做主。”

秦悅言畢,只覺腰間那隻手越發緊了。看來閻王並不滿意她的回答,連忙補充:“不知顏小姐現在何處?”

“在城西結草爲廬。”嶽少書不由嘆息,“倒是一片孝心。”

顏祿自盡之後安葬在城西,燕桓便賜了一處宅邸安頓顏柳,卻被她上疏拒絕,說父親躺在冰冷的地宮,身爲女兒不能感同身受,不敢獨自享樂,遂結草爲廬,替父親守孝。

秦悅擡起眼望着燕桓,卻已是淚眼朦朧,“顏小姐一片孝心,感天動地,殿下怎能因一己之私,壞了守孝三年之禮?”

趙辛聞言忍住不笑,卻是悄悄回頭去看嶽少書,見他一臉難以置信,顯然未曾料到阿吾這般回答,再看那胡宗林,更是氣得鬍子都歪了。

燕桓嘆息一聲,便是擡手拭去懷中女孩兒的粉淚,“今日不議了,都散了罷。”

衆人面面相覷,見殿下抱着那女子並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所謂三年守孝之禮,本是青年男女拒絕婚姻的託詞。若是顏柳小姐推辭也便罷了,哪知會被府上的侍婢堂而皇之的說出來,雖是不和章法,卻令衆人無法反駁。

即便是顏小姐當下不能成婚,亦可以先入了慶元王府侍奉榻側,待孝期滿後再成婚也不遲。

再說當今聖上登基之時,亦是先帝駕崩不久。可聖上在此期間卻並未獨居,每夜有佳人相伴左右,直至孝期滿後才與皇后大婚。

當今天子尚未說過孝期內不近女色的話,慶元王殿下反倒當了真,果真不再議論顏小姐入府一事。

胡宗林還欲再辯,便聽趙連道:“殿下恪守孝道,我等拜服。爲人臣者,豈能勸主上違背禮法?屬下這便退下了。”

另有幾人本想勸諫,聽了趙連所言亦是不敢再多說。

一時間衆人四散而去,偌大的議事廳只剩下燕桓與秦悅二人。

秦悅不明所以地望着慶元王殿下,卻見他正靜靜看她,眸光閃爍如星。

這般沒由來地盯着她看,莫不是今日的妝容太過耀眼?秦悅在心中嘀咕。

“哭花了臉。”燕桓不動聲色地移開眼,“醜。”

“方纔聽到顏小姐爲亡父結草爲廬,守孝三年,阿吾當真感動。”秦悅連忙以衣袖擦了擦臉,反問道:“殿下還不起身麼?”

“你這般壓着本王,我要如何起身?”身下之人的聲音漸沉。

秦悅險些從慶元王殿下的膝上滾落,她連忙麻利地站在一旁,“阿吾逾矩了。”

言畢卻見燕桓沒有半點動靜。

她擡眸看他,只見慶元王殿下緩緩地舒展着自己的右腿,面上泛起一絲痛苦的抽搐。

“殿下怎麼了?”秦悅連忙上前。

“若阿吾是一枚暗器,必能一擊令人喪命。”燕桓長眉不展。

右腿被阿吾徹底壓得失去了知覺,此時一動,沒有一處肌肉舒展。燕桓又道:“你這泰山壓頂的絕技,乃是世上翹楚。”

秦悅此刻卻是聽了個明明白白,原是因爲自己太重,將殿下壓的無法站立!

罪過啊罪過!

秦悅連忙蹲在他身前,“阿吾這便替殿下揉捏一番。”

“甚好。”燕桓輕輕閉上眼,靠在椅背上,只覺阿吾的十指輕輕落在他的腿上,自上而下一路按壓揉捏,甚是舒爽。

如此來來回回遊走了三次,倒是令燕桓放鬆到不想站起。他微微側目,見阿吾正低着頭、躬着身,一絲不苟地侍奉“主上”。

他知她不懂男女之防,若不是今日着了抹胸襦裙,點了明豔口脂,他倒是不時將她當做無知少年。

秦悅揉捏了半晌,也未見燕桓說話,不由擡起頭來看他,“殿下舒服些了嗎?”

燕桓沉默,唯有目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傾瀉在她前胸的光裸玉肌之上。

秦悅自出生之日起,便未穿過這般衣襟微敞的襦裙,更未被人這般大膽地盯着。

尤其是慶元王殿下,前幾日還教她,說這衣衫遮擋的肌膚萬萬不可被男子看了去……除非,那人是她的意中人。

秦悅下意識用雙手護住前胸,兇惡道:“殿下看什麼?”

未曾料到她這般大膽斥責,燕桓一愣,轉而俯身靠近她,伸手揉亂了她的一頭烏髮。

他的指端溫熱,緩緩埋入她耳側的鬢髮之中。秦悅只覺臉上燒得厲害,卻並未看到他俯身之際的抿脣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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