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邊一處門庭若市的樓前突然飛下一個身着黑衣腰繫銀帶的道人。
此人能直接道清張潛姓名,自然與他有一段舊識,從一開始青槐道人就目睹了長街上的整場爭端,初見張潛之時他尚有些疑慮,不敢相認,自然也未插手管這閒事,而後見張潛摧枯拉朽一般將馮亭擊倒,又殺機流露欲殺許世,終於和當初在長街上一怒襲殺衙役的人影重合再了一起,於是現身果斷阻止。
或許是出於一份情義,他是張潛的領路人,自然不願看他眼睜睜的闖下潑天大禍。
不管這一年內發生了什麼,使得他不僅打破了不能修行的桎梏,而且實力突飛猛進至此地步,但是在天祿峰中殺了其門下弟子,絕對逃不過一死,無論對誰而言,或着說於公於私,都絕非好事。
自去年新晉弟子入門之後,青槐道人因爲成績斐然,得以升遷。
雖然還是巡察使的身份,但是職權範圍卻從世俗轉移到了門派之中,而且還是五大主峰中的天祿峰,身份地位可謂得到了一次質的飛躍,巡察使雖不管巡察之地的政務,卻有點類似於皇帝派出的欽差,直接由掌門管轄,監管天祿峰的意識形態、處理外峰與管轄之地的衝突事件,保證小潙山洞天的統一。
如果張潛當街殺了天祿峰之人,那就意味着峰與峰之間的衝突,已經屬於門內鬥爭的底線。
一峰之中,門下弟子爭強好勝,鬥來鬥去,哪怕是你死我亡,門規也不會加以制約,因爲這不傷及門派根本,但七十二峰之間,若有矛盾衝突,很可能會使得門派內部產生分裂,決不能姑息容忍。
這種事情一旦在青槐道人的眼皮子底下發生,那便是他的失職。
長街之上,張潛微微擡起的腳跟慢慢放下,緊繃的身體也漸漸鬆弛開來,方纔只要再慢一步,他恐怕已經衝殺出去,至於結果雖不能預料,恐怕也與慘烈二字相去不遠,他也十分清楚在此處殺了天祿峰門人是闖下何等大禍,但任由對方欺辱,也非他所願,此時聽見有人喚他名字,便順勢收斂殺機。
相隔幾丈之外,許世身上寒意漸去,神情莫名有些恍惚。
方纔被張潛盯住之時,他真的有種死亡降臨的錯覺,心頭竟然生出了一絲恐懼。
只是這個念頭從無意中而生,此時消失過後,難免會因此生出一絲羞惱,也對張潛動了殺心,然而看見遠處走來之人,眉頭頓時皺在了一起,他在巡市監當值,自然認得最近新來的巡察使。
有他從中協調,此事恐怕只能暫時告一段落了。
許世微微拱手,算是與青槐道人見禮,因爲此人掃興的緣故,因此態度算不上十分恭敬,他卻不知道若非青槐道人那一聲制止,此時自己恐怕已經橫屍街頭了,猶在怨恨此人來的時機不巧,壞了自家好事,不能狠狠教訓這個胡作非爲的狂徒,心頭也在考慮:“暫且擱下,看看這人與青槐道人什麼關係再說。”
兩人看似是認識,不過關係如果不夠密切,那也算不得什麼。
青槐道人雖然奉證明道諭巡察天祿峰,不過他若想好好交差,也必須要獲得天祿峰的支持才行,自然不敢過分得罪自己,否則自己回去在師父面前說道兩句,他這日子也不會過的順心如意。
張潛雖是收斂了殺機,卻也要防備這許世,退了半步,這才慢慢轉過身去。
“青槐道長?”張潛微微有些意外,而後拱手寒暄一句:“卻是好久不見了。”
青槐道人也沒料到張潛會如此心平氣和的與他打招呼,一前一後的反應實在太過峰迴路轉,竟然一點怒意都感覺不到,好似先前在長街前與人一決生死的人不是他,不免有些意外,微微仰頭打量着他的眉目,終於確定此人便是曾經自己親手救過一命的張潛,心頭竟然生出一種不勝唏噓的感覺。
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怎麼就能讓一個人發生這般變化呢?
若是當初資質考覈時沒有那場變故,張潛得高人看重,如今修煉到這般境界也不是太讓人意外,然而張潛當初確確實實是跌落塵埃,若非自己出手幫襯一把,可能連外門弟子都做不成。
可眼前這一切,卻讓青槐道人的認知徹底被打破。
從他先前施展法術來看,應該是焰獄峰的聚火訣,一次凝聚三團真火,這般手段已經算得上登堂入室。
“觀他精神、氣質、神態,恐怕已經渡過了四次心魔,可惜用心神幽虛經收斂住了氣息,我也感覺不到他的具體境界,與許世縱然有所差距,恐怕也相去不遠了。”青槐道人心頭漸漸明瞭,咋舌暗道:“殺伐果斷比當年可謂一點沒變,甚至更爲兇戾,若我先前不阻攔者,這許世真會被他殺了也說不定。”
張潛修煉道淵之術,一身氣息被體表那層軟鱗阻止了七七八八,這青槐道人神識也感覺不到。
不過《心神幽虛煉火訣》從‘幽虛’二字中,也脫胎出一門收斂氣息之法,他卻沒有因此產生懷疑。
“確實好久不見了,若非你親口叫出貧道道號,我都不敢相認了。”青槐道人感嘆一句,心頭縱然有許多疑慮,卻也不急當下來問,挪轉目光看向許世,說道:“先前街上事情我也看見了,本以爲是你們尋常小打小鬧也不想多管,卻沒料到衍變倒打生打死的地步了,是我失察,便賣我一個情面就此作罷如何?”
許世見兩人似是許久不見,應該是關係生疏,便也不在顧忌什麼。
此時又聽見青槐道人這番話,頓時有些羞惱,這廝看似是息事寧人,卻在偏袒張潛。
“巡察使在此,在下也不敢胡來,但是這人將我師弟打成重傷,又豈能輕易放他離開,還請將他交於我手中,由我天祿峰處置。”許世態度、語氣雖然恭敬,然而這要求卻有些咄咄逼人。
“這麼說,你是不給我這點情面了?”青槐道人微微皺眉,側目看着他。
許世被問的一愣,他開始本以爲這青槐道人與張潛關係淡薄,犯不着盡心盡力的保他周全,卻沒想到此人態度竟然是如此強硬,可惜說出去的話就像是吐出去的唾沫,總不能舔回去,哪怕冒着得罪青槐道人的風險,他今天也要蠻橫一把,點頭道:“並非不給巡察使面子,只是晚輩不好像師門交代。”
青槐道人哪裡聽不懂他在借天祿峰壓自己,本想息事寧人,卻被挑起了怒意,哂笑道:“哪裡需要像你們交代,方纔這事情前後我看的清清楚楚,誰對誰錯我還分不清嗎?你那師弟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活該,這互市爲互通有無之市,只要是我小潙山的門人,都可進出買賣,你們卻要設卡收費。”
許世沒料到這青槐道人直接與他撕破臉皮,這番話便算是戳中他軟肋了。
“這互市秩序也許我們師兄弟維護,耽擱多少修行時間?收取一些費用彌補損失,也算是天經地義。”
許世黑着臉說道,幸好這青槐道人還不知道馮亭這小子不僅收了費,還意欲勒索,否則今日處境更是被動,不過被張潛那平靜的目光掃在臉上,卻是火辣辣的感覺,一張老臉簡直沒地方擱了。他現在真恨不得跟人打死打活一場來的痛快,可青槐道人跟眼前站着,手段高他一個境界,妄自動手純粹是自尋死路。
“維護秩序?可我哪裡見過你幾人好好做過,先前明明是這胖子碰瓷訛人,事情不成又想動手打人,結果你們怎麼做的,因私廢公,過來就拉偏架,實在爲人不齒!”青槐道人怒斥道。
許世這回是被罵的沒脾氣了,因爲這事從頭到尾就根本沒佔住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