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嚇得一個哆嗦,威武之氣掃地。
還未分清來者套路,便爲心頭恐懼驅使,一劍斬了過去,薄薄的木劍神識驅使之下,竟然衍生出半丈長的劍芒,所過之處風雷聲大作。
衆人只覺得頭上一陣氣流捲過,那劍芒便已劃破虛空而至,自那黑影臉面之處當頭劈下。
河水翻滾,沙石亂濺。
“劉師兄,且慢!”忽然一人阻止道,隨着他吼聲傳開,衆人也是看清了來着面目,只見此人五官清晰、身上陽氣濃烈,哪裡是鬼魂,分明就是一大活人。
這一劍斬過去,那可真是平白無故結下一樁愁怨。
可那御劍修士心神飄忽,又受了幾分驚嚇,哪裡能做到收發自如的地步,劍勢沒有半分滯留,這一劍若斬在肉身之上,憑此人道行再高,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加之此處通道狹隘,避無可避,更是增添許多兇險。
衆人都是不忍直視,縮着脖子、揚手遮面,生怕此人一會被劍氣斬成兩瓣,血肉濺在自己臉上一般。
然而接下來一幕,卻讓人不由爲之驚悚。
只見空中那飛掠的人影隨便揮了揮手,便似驅趕耳邊蒼蠅一般,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衆人只覺得眼前黑光一閃而逝,那威風凜凜的劍氣便碎成漫天木屑,先前手舞足蹈一般的劉師兄頓時如遭雷噬,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眼前金星環繞,耳中嗡鳴,整個人如木頭一般杵在原地,衆人足足沉默半晌,而後見他神色之中逐漸顯露出絲絲痛苦來,這才上前勸慰:“劉師兄節哀順變,劍沒了可以再練,命沒了可什麼都沒了,那位前輩已是寬宏大量,未傷你性命。”
飛劍對於劍修而言,便相當於第二生命一般。
一口劍從鑄成到祭煉,不知耗費多少心血以及天才地寶,照面之間便被毀去,再灑脫的心性也承受不住這種打擊。
衆人勸慰之後也漸漸感到後怕,方纔也不知得罪了哪位前輩,擡手間就將一件法寶品質的飛劍毀去,這種實力簡直有些聳人聽聞,幸好對方並非瑕疵必報之人,只是毀掉飛劍以示懲戒,真要取幾人性命,簡直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便趕緊勸着劉師兄,免得悲切之下不顧輕重,惹得那人去而復返。
劉師兄雙眼含淚,欲哭無聲。
心中也提不起半分怨恨,只怪自己倒黴,今日出門怕是沒看黃曆,竟然惹上這種災星。
正這般哀哀怨怨着,他礦洞深處又襲來一道冷風,這陣風勢陰氣森森,更蘊含一股濃烈的煞意,幾人頓時緊張起來,也顧不上勸慰那劉師兄了,祭起飛劍小心應付,而後便見黑暗之中顯出兩道人影來,駕雲而行,雖然氣息冰冷不似活人,可面目清晰,五官俱全,哪怕其中一人生的凶神惡煞,但也不像鬼魂,便將飛劍收了起來,彼此以目光交流,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今日分明便是中元節,鬼怪沒看到一個,大活人卻是一個接着一個。
有了先前那番倒黴事,這幾人也是有了前車之鑑,知道這時候還敢在青河礦洞裡亂晃的,道行必然不低,早早讓開去路。
這駕雲而來的兩人自然是剛從陰曹地府逃出來的鬼帥牛頭和赤練子。
兩人如今依赤練子的意見,換了身份、姓名,否則太過招搖,容易在人間留下破綻。
如今卻是做師兄弟二人,行事自然也要顧忌人間規矩,赤練子見遠處有人,便與牛頭說道:“師兄請稍等片刻,前面有人,我去詢問一番。”
“麻煩,此處山川俊秀,卻無山神河伯,必然是世外洞天。”牛頭便道。
經此一說,這赤練子也隱隱覺得頭上天空有幾分熟悉,四周環境雖然陌生,他還是飛快分辨出來,心中大呼:“怎能如此蹊蹺,竟然直接穿回了小潙山之中。”
小潙山洞天方圓三千餘里,比之世俗一州之地也不遑多讓,赤練子雖在此間修行近百年,然而卻只佔一峰之地,許多地方也不曾涉足,恍然落入其中,也是分不清處境,不過只要是在小潙山中,那便好說,說不定還能借助師門力量剷除此僚,到時候回焰獄峰中取回天魔之身,自己纔算真正擺脫了陰曹地府的掌控,念及此處,他不免喜形於色,匆忙道:“這洞天便是我曾經修行之處,我去說明,行事必然方便許多……到時候……”
他話還未說完,那牛頭便已駕雲橫衝直撞而去,手中鋼叉一撩,便聽的虛空之想起陣陣怒吼,猶如厲鬼凶神!
那雪木峰的幾名弟子尚未明白怎麼回事,便被鋼叉掀起的血光掃中,身軀便似嬌嫩的花蕊一般,被打的爆裂開來,鮮血、碎肉四處塗抹,將河岸都染成赤色。
“師兄,怎可如此莽撞。”赤練心頭詭計落空,忍不住驚呼一聲。
牛頭卻也不理他,走至那幾具碎成糜狀的屍體前,從中翻出兩塊身份令牌,一塊扔給了赤練子,一塊系在自己腰間,而後道:“莫以爲本鬼帥不知道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想借你同門之手對付我?我勸你收斂這份心思,等我將這事做完,在人間穩住腳,自然放你離開。”
赤練子臉色驚恐,不敢應答,恍然想起,如今自己是鬼魂之身,心中所想又如何能瞞過對方。
“有這腰牌,便可以穿越洞天屏障了吧?”牛頭問道。
赤練子心有餘悸,也放老實起來,只能點頭承認。
牛頭沒心思在此間糾纏,祭起鬼雲便走,赤練子無奈緊跟,二人有驚無險的離開小潙山洞天,一路南下,往蠻荒之地而去。
便在同一時間,長安城承天門橫街的瀟湘閣中。
幾株檀香在溼潤的空氣中慢慢燃燒着,漸漸醞釀出一股馥郁的香氣,趨於大雅與大俗之間,正如繡牀上躺着的那名容貌溫婉的女子一樣,容貌雖生的沉魚落雁一般,然而嘴角那一抹淺笑,卻平添幾分人情味,不似冰霜一般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然而眉目間不施脂粉,玲瓏剔透,又讓人有種咫尺天涯錯覺。
此時已是晌午,女子仍未醒來,然而神色間卻沒有一絲慵懶。
彷彿沉睡了千年之久,思緒都飄到了極遠之處。
窗外傳來陣蟬鳴,像是驚擾了女子的美夢,她緩緩睜開雙眼,眸子之中呈現一種失神的空洞,而後從走下繡牀,來到書桌前,將手中攥着的事物輕輕放下,卻是一個玲瓏剔透的翡翠蝴蝶,栩栩如生,歇於小桌上,隨時可能飛走一般,而後提筆在紙上寫下一段話,卻是用的上古之時的篆文,也不具體內容,而後輕聲喚來門外似丫鬟打扮的少女,吩咐道:“將這封信送到宮裡去,交與我師兄。”
“徒兒明白。”那少女也不多問,只是點頭應下,蓮步微移,輕輕掩門離去。
其容顏、身姿皆可稱作稀世罕有,然而融入塵世之中,竟無一人回眸,彷彿一步之遙,便是兩個毫不想通的世界。
只見其離開蕭湘閣之後,踏上喧囂的長街,彷彿縮地成寸一般,依舊步履輕盈,生怕羅襪染塵,然而身遭人或事卻像是浮光掠影一般,朝身後飛逝。
然而諾大的塵世之中,竟未一人看破。
連皇宮高牆、重重禁衛,也未能阻礙她的腳步,一息過後,便到了太極殿中,將那封書信當着文武百官之面,交到那個身穿黑色龍紋袍、頭戴平天冠的男人手中,而後寵辱不驚的離去,視殿上羣臣如泥塑的木偶一般,不曾多流連一眼,道宗皇帝也視做平常,不與近臣多言半句,只是不動聲色的拆開書信,看清紙上那一行篆文,雙眼微闔,而後緩緩睜開,猶如淵海一般的氣息散發開來,直讓殿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蟬,而後撇開那堆積如山的政務不管,宣佈退朝。
走至西內苑,復纔開口,對身旁一個頭戴羽冠,做道士打扮的人說道:“師妹以夢蝶之術照見未來,無間地獄之中那位大聖似有破開封印之跡象。”
那位模樣慵懶,似睡非醒的道人聞言擡了擡頭,卻是漫不經心的模樣,說道:“曉得了。”
平日威嚴隆重、恩施四海的道宗皇帝,此時在這道人面前竟然不敢多言半句,對他這怠慢之情雖有不慢,卻只是微微皺眉。
“我三清宮中如今正在接待天庭那位大人物,此事不宜勞師動衆,若惹得使者不快,便是萬死難辭的罪過。”那道人沉默半晌,而後說道:“便讓蜀州境內的陽山小洞天、衡山小洞天、靈源福地受趟差遣,再讓正一門統攝全局,必然萬無一失。”說罷,竟不等皇帝腳步,先行而去。
小潙山洞天·天祿峰互市。
張潛催動血煉黑金劍氣,飛了半個時辰,便已落入城中。
大步走進梓真樓,並未遇見梓真道人,便隨手點了幾樣菜食,而後委託樓中一位夥計去邀青槐道人,卻是有許多事情尚需請教。
然而那日分別略顯匆忙,卻是未能問清對方住處,如今只好託人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