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大浪都過來了,竟是在陰溝裡翻了船,可憐我沈固好不容易遇一明主,未待青雲直上,便又跌落雲端。”
沈固心頭爲張潛大呼可惜,同時對那龍脈石柱之上的幾灘黑色穢物懼怕到了極點,若是這奇怪事物將矛頭對準自己,被抹殺的也就可能是自己了,幸好無息之甲收斂氣息的能力天下無雙,這幾灘穢物不似人間生靈可雙眼視物,只能憑藉氣息感應外界事物,因此雙方雖是近在咫尺,那幾團穢物卻也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沈固已是緊張至極,如今張潛殞命,他唯一的依靠便只有孤直公這個實力比他強橫許多的器靈了,兩人共事一主,如今雖說主上已死,但想他不會不念及舊情,應能幫襯自己一把,帶自己一同脫離險境,正欲開口請求,卻發現孤直公竟是出奇的鎮定,不免奇怪,正狐疑之際,忽然感覺一陣動靜。
張潛本已逐漸衰竭的心臟,竟是有了復甦跡象,體內已近潰散的純陽真氣,也延小週天路徑緩緩運轉起來。
此時神庭穴之中,張潛神魂受天魔分食,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摸樣悽慘至極。
甚至頭顱都已被一尊凶神惡煞的天魔抱於懷中,然而臉上神色卻未有絲毫變化,如同寺廟中泥塑的佛頭,一臉的平靜,便在那天魔將其神魂撕裂,正欲吞噬之際,一陣碎裂聲忽然從神庭穴外不遠之處響起,就如毗鄰的房屋驟然間垮塌,聲音傳遞過來,卻是聽宮穴禁制驟然間崩塌,如抽去了房樑上的檁木,瓦片似流水一般滑落下來,一層層符籙碎裂、剝落,溫暖的光暈猶如晌午的烈陽漫進神庭穴中。已是四分五裂的神魂受其映照,頓時相互吸引,產生了一股強大的聚合力。
同時那溫暖光暈映射天魔身軀之上,猶如積雪消融似的,猙獰的身軀轉瞬之間便已血肉模糊。
幾尊天魔把持不住,紛紛鬆手。
張潛神魂得已重新凝聚,猶如鳳凰涅盤浴火重生。比之先前更爲強大了,輪廓皆現,五官也逐漸清晰。神魂力量強大至極,似乎可凝成實質自神庭穴中延伸而出化作神通手段,已是修成了陰神,雖不如那種擁有百年道行的鬼修強大,但對於一個修道人而言,在氣行周天之境初期神魂便至這般境界,也算前是稀世少有。雖然有人仙轉世。神魂也會及早覺醒,然而卻也不及他這般速度。並且如今在坐忘狀態之下,竟能聽見外面傳來的動靜。顯然聽宮穴上禁制也已完全破除。
雙耳聽力已經到了一個近乎通神的地步,本來這地下深淵之中安靜至極,只偶爾有風聲蕩起,此時只需凝神細聽,便能聽見種種奇怪的聲音。
有流水聲,應是地下熔岩流動所致,還有低沉的摩擦生。應是板塊岩石相互交錯而生,還有一陣奇怪難以描述的聲音。就像一鍋粘稠的粥在火上慢慢沸騰,因是那龍脈石柱的上祭壇黑色穢物發出,他收攝心神,摒棄了雜聲,而後神魂猶如兇猛獸朝着那幾尊天魔撲去,殺戮之性由勝三分、神魂撲殺,還是在與外界的隔絕的神庭穴中,根本無法調動天地靈氣,也是無法施展神通,沒有一絲花哨,也沒有任何取巧,拼的只是力量與耐性,張潛初成陰神,自然略微遜色。
這幾尊天魔由魔種直接植入靈臺,而後誕生。
這種手段在修真界內也可謂前所未有,詭異陰毒,即便一尊金丹人仙,神魂不朽,實力強橫無匹,也無法輕易闖入他人靈臺之中,因爲神魂居於穴竅之中,而穴竅複雜,乃人體之中的微塵世界,非神通滔天之輩,極難破開,雖能有傷人神魂的手段,卻也只是以幻象、意念、詛咒等方式間接影響,這種直接闖入靈臺中,傷人神魂,恐怕只有元神地仙才有這種手段,以元神之力,直接撕裂穴竅,但元神地仙,殺人又何須大費周章?因此這幾灘穢物對人而言可謂兇險萬分之物。
相比那些間接的手段,這種直接侵入靈臺、傷害神魂的方式,可謂歹毒有效了數倍!
張潛也不知這魔種是如何被種入自己穴竅中的,但卻知道這幾尊天魔絕非輕易對付的,雖乃靈魂之體無形物質,但力量格外強大,而且兇殘嗜血,若非自己神魂本以大成,只是力量受了封印,而今恐怕早已死的不明不白了,不過現在心裡卻無任何恐懼,因爲有所依仗。撲殺過去,全憑力氣硬撼,雖是以寡敵衆,卻是鋒芒畢露,殺氣如潮,不顯一絲弱勢,雙手抓住一尊天魔雙肩,猛地一撕,頓時整具身軀如一團灰燼似的炸開,塵煙漫天,怒呺之聲驟然響起。
尚未來得及撒手,身後一頭天魔已入惡狗似的撲了上來,纏在張潛背脊之上,張開巨口猛地一咬,竟是將他頭顱沿着脖頸處狠狠折斷。
若是血肉之軀,受此重創,必然殞命。
然而張潛如今神魂已成陰神,便是被撕成粉碎,只要予以時日,也能逐漸恢復過來,頭顱被斷,雖然也算重創,卻非致命之傷,甚至身軀仍然還在掙扎,雙手倒扣,將背上哪個體形精悍短小卻兇惡至極的天魔死死縛住,猛地一扯,竟是將他從背脊之上拽了下來,然而這天魔也非善類,將他半截身軀一同撕了下來,幸虧是靈魂之軀,才爲出現內臟濺灑的場景,張潛眉頭也不眨一下,將那天魔摔在地上,狠狠一腳跺去,頓是身軀破碎,化作飛灰。
與此同時,神庭穴外,迎香穴處又有碎裂之聲傳來,符籙禁制開始崩潰。
迎香穴主人之嗅覺,其中封印破碎,張潛嗅覺立即水漲船高,嗅到了種種之前不曾嗅到的味道,有岩石、鋼鐵的味道,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卻是從那幾灘模樣醜惡的穢物身上散發出來的,猶如雨後的菌菇,帶着一絲絲清冷的感覺,心頭不由爲之驚訝。這幾灘黑色穢物看着雖是令人作嘔,而且氣息兇戾、陰邪,對人而言亦是兇險萬分,想不到散發出來的味道卻是與其本來面目大相徑庭,本以爲這些穢物是餓鬼道的餓鬼,如此看來,應該不是了。
餓鬼道之中的生魂相互爲食。卻又不死,最終排泄體外,變作糞液、蛆蟲。又重新凝聚成形。
任是神魂如何強大,墮入餓鬼道中都免不了爲人食物化作糞液蛆蟲的下場,亦或是食人,因此餓鬼道的餓鬼,身上總散發這一陣強烈至極的惡臭,雖能隱藏遮掩起來,但總不可能有清香之氣散發。張潛心頭愈發迷惑。猜不透這幾團穢物到底是什麼來歷,不過這都非至關緊要之事,他只在謀求龍脈石柱。這幾灘來歷不明的穢物若要阻他,便將其抹殺了便是,迎香穴暖光灑下之後,他神魂再度重聚,凝練程度更勝當初,可謂愈挫愈勇,身形一閃。恍如鬼魅。
餘下六七頭天魔剎那之間又遭張潛打殺兩個,完全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架勢。
這些天魔縱然兇悍。卻未見過張潛這般暴戾的凶神,一時間氣勢竟是落了下風,發起的反撲僅將其右臂撕裂下來,然而眨眼之間便恢復如初,毫無意義,雙方你來我往慘烈至極,然而張潛仗着神魂可以自愈,卻似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天魔雖是人多勢衆,可張潛卻是不死不滅,到最後,魔種之中蘊生出來的十幾頭天魔竟被他盡數斬殺,而他神魂已經凝實的近乎血肉之軀,陰氣森森,似要從神庭穴中沁透出來,天魔被斬盡殺絕,張潛自然清醒過來。
一道神識意念涌入沈固心中,他整個人頓時一驚,不明張潛爲何死而復生。
先前那神魂衝擊,他僅受波及,也禁受不住,神魂動搖。
張潛神魂相比他而言,軟弱十倍不止,怎可有驚無險度過此劫,不過張潛既然無事便是最好,驚喜之餘,便要催動無息之甲帶着張潛從坍塌廢墟之中逃離出去,卻被張潛暗暗制止,他尚不知那穢物還有沒有厲害招數,僅是先前那於穴竅之中植入魔種的手段,便是厲害無比,他雖能應付,但是那種經歷實在痛苦,也不願再度嘗試,這無息之甲防禦能力強悍無比,然而應付這種招數卻是無能爲力,心頭思索一陣,終有對策,玲瓏六合塔化作微塵自廢墟之間的縫隙飛出。
一絲氣息泄露出來,那幾灘黑色穢物似有所覺,再次翻涌,幾個氣泡炸裂開來,一陣陰森的氣息迴盪開來。
張潛只覺神魂搖晃,如若風中葦草一般,匆忙摒除心中幻象。
那玲瓏六合塔頓時發生劇烈動盪,孤直公實力強橫,張潛倒不必爲他擔心,只是被這穢物影響,一時半會難以脫身,玲瓏六合塔的神威根本無法顯現,只是門戶裂開,再無動靜,張潛凝聚視力細看而去,只見其中世界天魔縱橫,一片昏天暗地的樣子,孤直公彷彿受狼羣圍攻的雄獅,這些天魔雖然無法撼動他,卻對他有一定威脅,一時半刻之內想要脫身,恐怕有些困難,寄身其中的計都、羅睺二人,此時已被眼前這幕駭的戰戰兢兢,龜縮於院中,不敢輕易露面。
然而兩人眼神之中卻並非僅有恐懼,還帶着一絲震驚,甚至於敬畏,好像虔誠信徒終於面見了真神。
張潛與孤直公如今俱無心思管他二人,各守其位。
孤直公也不急於脫困,敞開門戶之後,便與天魔慢慢周旋,張潛吩咐便是如此,此時讓他現身並非是吸引火力助其結尾,門戶敞開之後,一聲沉悶的低吼自那個混亂不堪的世界忽然響起,孤直公雙眸微皺,如臨大敵,似乎這聲音給他的壓力比這虛空之中虎視眈眈猶如狼羣的天魔還要深重,只見那方幽深的血池之中,一頭體形兇悍、渾身浴血的猙獰異獸從中緩緩走出,每落下一步,整個大地都發出一陣輕微震顫,途經之處,便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裂痕。
雙目冷光森然,毫無情緒,彷彿黑夜中的冥君,已經脫離了獸類的殘暴、嗜血,彷彿神明一般。
孤直公雖是親言看着此物在張潛手中一步步蛻變,一點點成長到如此地步,但從未見過這兇獸顯露出爪牙。也是知曉此物乃是真正的魔道邪法煉成,不知吞噬了多少生靈鮮血,與張潛身上所懷其他幾樣魔道神通都有所不同,邪氣凜然,充斥兇戾。雖說張潛並未因此而濫殺無辜,所用精血都是正當所獲,但孤直公生前畢竟是正道神靈。對此還是有幾分抵制,不過礙於張潛,才爲過問。如今初見此兇獸露出爪牙,實力竟是如此強悍,自己想要降服他,恐怕也要一番功夫。
心頭那一絲反感便成了恐懼,雖不明顯,卻有這般震懾。
那些天魔亦是被其吸引,這麼一個血氣旺盛的兇獸。對於天魔的吸引力自然要高逾孤直公這個血肉全無的器靈。紛紛朝之撲去。
直奔頭顱,這些天魔最強悍也是最兇惡的手段,便是吞噬神魂。
然而這一下撲去。卻是想法落空。
這地魔就是檮杌骸骨煉成,根本沒有靈魂,在體內遊走一週,毫無所獲,這些天魔與鬼物相似,雖是嗜血,但血氣太過旺盛。卻會反受其害,這地魔本就精血孕育所生。體內氣血如何旺盛,這些域外天魔在其中穿行猶如在沸水中滾燙一般,痛苦不堪,紛紛想要脫離,檮杌順勢一抖身軀,雄渾的力量浩浩蕩蕩,席捲而出,將那些剛剛逃離出去的域外天魔頓時震的支離破碎,而他腳下步履從容,卻是未曾停頓片刻,彷彿這些兇殘的域外天魔,就像是一些擾人的蒼蠅一般。
見此情景,連孤直公也忍不住咋舌,心有驚駭。
地魔震退域外天魔,自門戶中闖入大千世界,如脫困的太古兇獸,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咆哮,而後逐漸平息,清冷的目光掃過深淵之中每一寸角落,雖是空洞無神,卻能感受到那陣無法掩飾的殺機,龍脈石柱之上的幾灘黑色穢物頓時驚動,竟是朝一處聚合而去,猶如一團流動的瀝青,而後竟是化作一個嬰孩,頭大身小,膚色青黑,雙眼外翻,如同淹死的水鬼一般,讓人看着渾身發毛,而後嘴巴開闔,發出一陣啪嗒啪嗒的聲音,猶如洞穴中滴水,陰森恐怖。
這聲音傳入張潛耳中,只覺頭疼欲裂,好像有什麼兇惡之物要從靈魂深處誕生,甚至將迎香穴上的封印禁制都震碎了許多,這才熬過。
孤直公亦是被這聲音折磨的苦不堪言,關閉了玲瓏六合塔的門戶,沈固更是眼觀鼻觀心,收斂了所有氣息,彷彿入定老僧一般,不願聽這聲音,唯獨那地魔不受干擾,因爲它根本就沒有靈魂,如同盯住小白兔的大灰狼,不慌不亂的靠近着,那穢物凝聚而成的孩童見半晌無功,那高如樓宇一般的檮杌地魔逐漸靠近,眼神之中流露除了一絲疑惑,還有點點恐懼,口中發出的聲音愈發的磣人,張潛神魂能夠自愈,尚無大礙,孤直公也能硬抗,那沈固卻是有苦難言,如坐鍼氈。
張潛能夠清晰的感覺得到,無息之甲中的幾座大陣運轉愈發混亂,這般下去,沈固終會被這聲音重創,乃至於抹殺。
檮杌似感受到了張潛心中的憤怒,亦是方快了腳步,一躍搶至乃孩童身前。
嘎!如老鴉夜啼,聲音淒厲而陰森,那孩童一跳而起,顯然是被突然逼近的檮杌地魔驚嚇住了,見自己聲音無論如何也無法影響他,心頭恐懼愈來愈重,生來本能使得他轉瞬之間便有了逃竄之心,然而如此近的距離,便是金丹人仙也休想從地魔手下逃的性命,這穢物所化的孩童雖然攻擊神魂兇狠至極,能夠輕易殺死抽坎填離之境以下的修行者,然而近身纏鬥的本事卻弱的一塌糊塗,從趴在那跟灘爛泥似的樣子便可推想得知,被檮杌地魔一撲即中。
一爪拍下,便將其打的四分五裂,猶如拍碎了一個裝水的皮囊,黑色的汁液濺的到處都是。
一陣陰森的氣息猛烈席捲開來,卻已無矛頭所指,只在虛空之中到處肆虐,饒是如此也讓人難以忍受,眼前幻覺頻生,張潛心念一動,沈固也從哆哆嗦嗦像抽羊角風的狀態中正常過來,控制無息之甲,雙翅一震,覆壓在身上的巨石剎那之間便碎成齏粉,根本攔不住他,揚手一揮,火丹竟是從體內飛出,一陣陣浩浩蕩蕩的太陽真火席捲開來,正欲將空中那些飛濺的黑色汁液焚燒乾淨,顯然極爲重視,也是怕此物重新聚合成形之後,捲土重來,又是一樁大麻煩。
卻於此時,頓時傳來一陣大喝,“恩公,手下暫緩!”
張潛眉頭微皺,這聲音乃是從玲瓏六合塔中傳來,除了計都、羅睺,再無旁人,卻不知他兩人從頭到尾與這沒什麼關係,此時插嘴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