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璇渾身巨震,巨大的力量猶如綿延無盡的潮水,沿着四尺長的劍鋒涌入掌心,劍柄狠狠撞擊着虎口,帶來一陣鑽心般的疼痛。
整個身軀都快被那陣侵徹力衝散,尤其握劍的手臂,好像每一截骨頭都已經破碎。
然而此時疼痛已經成了情感之中微不足道之物,他心頭更多的卻是震驚與恐慌,驟然間煞白如紙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原本狂熱、興奮的眼神也被迷茫與空洞所取代,看着空中橫飛出去的巨浪劍,就像是被人撥動的琴絃,在瘋狂的震顫這,竟然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恐慌涌上心頭。
張潛一指震碎劍上碧雲道人留下的碧海潮生氣,而後五指一卷,竟將那重新鑄造又以海中鯨魚之血淬鍊已有一絲靈智的巨浪劍死死抓在了手中。
鋒利的劍刃在他掌心似蟬翼一般震顫着,嗡鳴聲漸漸低啞。
彭璇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撕扯之力傳來,掌心皮肉被劍柄崩裂,鮮血如柱,落入空氣中,又被震顫的餘韻化作一團團迷濛的血霧,他下意識或者說身不由己的鬆開了手,竟是棄劍不顧,飛快後退,腳下如乘風破浪,只見地面磚石被碾成齏粉,如水花一般濺起,滾滾煙塵混同血霧遮住了他的身形,不至於暴露在那讓人窒息的平靜目光之中,他有了片刻的安全感,臉上涌起濃烈的怨毒之情,至此地步,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精心準備兩月之久,還是重蹈覆轍,甚至敗的比上次更加徹底。
當初在梓真樓中,自己施展潮汐劍訣至少還能讓對方謹慎對待。
而今日自己傾盡全力一劍,尤其劍上還蘊含了一道碧海潮生氣,力量比當初強了何止四五倍,卻被如此輕描淡寫的破解,如同驅趕蒼蠅一般。
他又哪裡知道,張潛如今修成無漏靈體,又生出了純陽真氣,更吞噬了白骨道人數十年心血煉成的地肺毒煞真氣,並藉此打通了一條經脈,如今實力豈是當初可比。
毫不誇張的說,如今兩人便是天壤雲泥之別。
“是你逼我的,怪不得我了!”彭璇眼神之中陰毒之情越來越濃,簡直要滴出血來。
在後退避讓的過程中,他拇指輕輕一扣,搭在食指第一指節那枚翠綠的戒指之上,便見那綠光隱匿,盡是憑空消失掉了,就像宣紙上的水痕被暖風烘乾,剎那之間嗡鳴聲大作,好似千萬只蟬同時振翅,一股碧綠的霧氣自灰塵中涌起,瀰漫速度快到極致,幾乎讓人難以反映,張潛驟然之間只覺的迎面有無數毒蜂撲來。
神識之中,那道碧綠的霧氣竟是有無數微塵似的芒刺組成,猶如光線擴散。
而且這些芒刺似有靈性,透着一股陰毒、寒冷的氣息,經過神識擾亂意識,使人渾身泛起涼意,如墜冰窟。
張潛滿頭青絲掙脫高冠,迎着碧綠霧氣絞去,只是倉惶應對有些疏漏之處,而且這些芒刺極具靈性,飛快避讓着血煉黑金劍氣的絞殺,轉瞬間竟然有上百道芒刺突破了劍氣縱橫形成的防線,全部打在了張潛身上,那鷹神道衣竟也阻攔不得分毫,一穿而過,如無厚入有間,毫無一絲滯礙。
“哈哈,你中了我這‘水母欽原刺’,還不認輸投降嗎?我若不幫你取出,毒刺攻心,不出一時三刻你必經脈盡斷而死。”
彭璇見招數得逞,不由發出大笑。
他這水母欽原刺乃是他父親海蟾子年輕之時所用的一件靈寶,耗費無數心血祭煉,從南海歸墟深處捕捉幽魂水母取其觸手之上毒刺,又取上古欽原毒蜂之魂融入其中化作器靈,兩者都是至陰至毒之物,熔鍊一爐之後更是歹毒無比,雖然只是初階靈寶,但施展開來,比許多中階靈寶還要令人忌憚,更非法寶一流可以比擬。
此時穿透層層阻礙擊中張潛,在他看來斷然沒有抵抗可能。
但不等笑聲落下,便見五道漆黑如鉤鐮一般的指甲撕裂空中煙塵猛地抓來,所到之處,空氣扭曲,煙塵如幕布一般被撕裂,威勢猛烈至極。
彭璇動用水母欽原刺暗算之前,早防備着張潛臨死反撲。
這水母欽原刺雖是厲害,但是毒性發作也需一個過程,不可能立即斃命,他立刻將大袖一捲,四周葵水靈氣如長鯨吸水一般朝他涌來,須臾之間便凝聚出一個涌動的水團裹住四周,他身上這件法衣也非尋常之物,乃是截深海陰沉竹抽其絲所煉,這深海陰沉竹生在萬丈深的海溝之中,不知吸收了多少葵水靈氣,亦不知被那股無窮無盡的重壓淬鍊了多少歲月,堅韌至極,已算頂階法寶,尋常法術根本破不了,此次也是爲了對付張潛,才特地從父親書房之中“借”了出來。
嘩啦!五道血煉黑金劍氣抓攝上來,那散發幽光的水團頓時被撕開一道豁口,水花亂濺!
彭璇只聽見胸口衣襟發出哧啦一聲輕響,好像這陰沉竹衣都禁受不住這陣力量,要被破去,頓時心中驚駭。
“這廝中了我的水母欽原刺,肯定要牽扯一部分心神壓制傷勢,不然立刻毒刺侵入心脈,當場暴斃!爲何他手段還如此霸道兇猛。”
彭璇心驚之餘,催動四周的葵水精氣化作潮汐之力捲起身軀飛快向後退去,心想張潛此時不過是迴光返照、強弩之末了,只要捱過眼前這段時間,等他傷勢發作便由不得他了,局勢逆轉,一切皆在自己掌握之中。卻未料到,後腳剛剛撤走一步,那血煉黑金劍氣愈來愈兇猛,竟然將葵水靈氣凝聚而成的壁障從中斬開,冰涼的劍氣撕裂了衣襟,觸及胸膛之上帶來一陣劇痛,好似肋骨之上都出現了裂痕,痛的彭璇眼前發黑,心頭驚駭:“怎麼會這樣!陰沉竹衣也擋不住他的反撲。”
他整個人已經陷入了呆滯、癡傻之中,完全不知反抗,任何掙扎都顯得有些徒勞,只要他再將手探上前方數寸,便可刺破心臟。
對於未曾修煉出純陽真氣的修士而言,命性還寄託於爐鼎之中,心臟刺破,便是致命之傷。
幾息之間便會斃命,縱有靈丹妙藥也救不回來。
便在這生死懸於一線之際,彭璇只覺身上一沉,似有人伸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而後整個人便被一股拉扯之力帶走,腳不沾地向後飛退。
扭頭一看竟是秦觀,心頭大爲感動,沒想到在如此危險的時刻,這位沉寡言的小師弟竟然會出手救自己性命。
不過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對,自己在張潛的攻勢之下尚無力自保,甚至難以反應,這秦觀境界實力都遜色於自己,怎麼能夠在如此危機關頭橫插一手,甚至看起來毫不費力的樣子,勉強睜開一線的雙眼隱隱發現一絲端倪,只見他身上一層幽藍的霧氣升騰而起,猶如海上的浪潮一般,混雜於葵水靈氣中很難發覺,但與葵水靈氣又有着本質上的不同,這些藍色的霧氣竟然是從他體內逸散出來的,彭璇心中巨震:“這秦觀境界竟然還在我之上,已經修出了真氣。”
他此時心中百味陳雜,不知做何感想,既有嫉妒怨恨之情,又有劫後重生之喜。
張潛一爪撕裂陰沉竹衣,本欲取彭璇性命,哪知剛裂開骨頭,便被秦觀橫插一手救走,對其所顯露出來的實力卻也不感到驚訝。
早在先前進入廳中之時,他便已經感受到了秦觀身上刻意隱藏的真元波動,便知此人應該進入了百骸暢通之境。不過尚未貫通體內任何一條經脈,真氣不能夠凝聚沉澱下來,卻是不知用什麼手段將真氣束縛在體內,從肘尖、腦後兩處逸散出來的真氣十分微弱,讓人很難察覺到他的真實境界。
但是他神識感應微妙,卻是抓住了這一絲破綻,因此心中早有防備,此時根本不受變數困擾。
身形無一絲滯礙,五指如劍,隨着彭璇衣襟震顫掀起的風聲緊隨而去,如附骨之蛆一般,滿頭青絲也如羣魔亂舞,如狂風過境一般,這模樣真如絕世魔頭一般,嚇得彭璇亡魂大冒,哪還有心思琢磨這秦觀突如其來暴漲的境界,只想着生死之間的事情,可惜如今身子被秦觀抓在手中,如同受人擺佈,唯有是聽天由命。
瞬息之間,秦觀便已退到牆角,張潛也緊隨而來。
退無可退之下,秦觀雙腳落地,如生根一般,腳面頓時便被震起的碎石覆蓋,將彭璇往身邊一拋,猶如玩弄一個毫無重量的草人,而後右臂擡起,五指撐開。頓時一道幽光自掌心中揮灑開來,猶如陰沉夜空下的海面,在那幽光中心之處有一塊黑斑,形似疤痕,又像是海中的島嶼,隨着幽光不斷蔓延,那黑斑隨之變大,輪廓也逐漸清晰起來,竟然是一個古樸的龜甲,這龜甲之上刻滿篆文,磅礴的葵水靈氣從中瀰漫開來,彷彿一片冥海,竟給人一種莫名肅殺之感。
如同將人放逐到了孤島之上,這種揮之不去的絕望之感,猶如潮水一般侵襲着每一根神經,簡直能讓心智脆弱之人立即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