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庭、青山二人在這幾月之中可謂過的格外愜意,無需爲任何事情勞心傷神,還免了門中長輩在耳邊聒噪。
本以爲隨張潛來十萬大山之中一趟苦差事,結果卻與猜想大有出入,甚至還結識兩位姿容出衆的峨眉女弟子,雖不怎麼受人待見,但整日能夠與美人相處,也算秀色可餐,倒有些樂不思蜀的感覺,而這一切都是因爲張潛刻意關照的結果,對他可謂感恩戴德,聽聞張潛從南蠻回來之後,立刻前去拜見,張潛無奈與玄機道人拉開了距離,與二人簡單說了這幾月間的所見所聞,要求兩人立即隨他返回彭城,將自己探聽到一些重要消息稟報東陵道主,以求應對之策。
張潛也未隱瞞,將玄機道人藏身山谷之中苦衷與無奈與二人一說,兩人立即表示理解,拍着胸膛表示絕不會將這事請說出去。
峨眉小洞天與陽山小洞天乃是世交,雖然關係並非表面上那般和睦,但在青庭、青山二人眼裡卻是如此,涉世未深的直觀體現,而且兩人如今青睞產生好感的女子也在其中,自然沒有拆臺的道理,張潛滿意的點了點頭,在玄機道人身邊小聲耳語幾句,只見她臉上流露出了一絲強烈的震驚,也不知道究竟說的什麼,青庭、青山二人心裡雖是好奇,卻也不敢有多問,想必是一些震撼人心的東西,因爲直到張潛離開之時,那玄機道人都尚未回過神來,沒有相送。
張潛離開帳篷之後,便攜青山、青庭二人離開山谷,往彭城方向飛去。
人皇戰車已是損壞,兩人也只能依賴自身神通趕路,張潛需要照顧兩人周全,速度也被拖累,恐怕需要幾日功夫。才能趕回。
卻說那日碧遊道人與張潛在十萬大山與南蠻交界處分開之後,便直接朝平都山福地而去,一路上自然免不了遇見和張潛一樣的事情,也是目睹了大批的散修從她身旁飛過,進入南蠻境內,她施展神通隱藏了行蹤,並不想橫生枝節。只求早些趕回家中,結果一路上卻是遇見了許多平都山福地弟子,都是當初被陽山小洞天借調十萬大山之中佈置封鎖線的苦力,後來封鎖線告破,陽山小洞天人馬前往西戎,這些弟子也就返回了彭城。結果又趕上了這趟送死的差事。
當初陽山小洞天從平都山福地一共借調了兩百餘人,都是幾次劫難之後倖存下來的,無一不是精英。
結果在佈置封鎖線時,死傷過了八成,事後能夠安然返回彭城的僅有四五十人,而今又被正一道壇驅使,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繼續前往南蠻之地送死。一番磨礪過後,就只有二十一個了,能夠在這麼多次劫難之中活下來,運氣是至關重要的原因,但這二十一個人無一不是實力強橫之輩,經過無數次生死磨礪,更是變成了一部部兇殘的殺戮機器,因爲只有善於殺戮纔可以生存。可惜鐵打的漢子,在經歷這麼多苦難之後,也無法保持恆心。
在碧遊道人遇到他們的時候,一個個已經消瘦如柴,渾身上下傷口遍佈,就像逃難的乞丐一般,僅有雙眼之中殘留一絲絲神光。全是求生的慾望。
雖然不想橫生枝節,但碧遊道人又豈能坐視同門師兄遭受這般罹難。
立即出面,將那二十一位同門師兄保了下來。
至於正一道壇天師的諭令,在她眼裡屁都不是一個。當初張潛將正一道壇偏袒、縱容陽山小洞天吞併平都山福地的事情告訴她之後,她心中一些價值觀念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首先在她心裡,‘道門’這個概念便很模糊,甚至很遙遠,只知平都山福地也是道門的一份子,可當知道正一道壇這個道門領袖以及陽山小洞天這個道門盟友的卑鄙行徑之後,就徹底跟道門劃清了界限,君視臣爲草芥,臣視君爲仇寇,道門如此待我,我豈會再俯首帖耳任由你宰割?
那二十一人如今已深陷絕望之中,好不容易從十萬大山這泥潭之中跳了出來,趕回彭城尚未見到昆陽子,便又被正一道壇往南蠻驅趕。
就像一羣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之人,除了隨波逐流聽天由命實在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了。
能在十萬大山之中見到碧遊道人說實話極其的意外,但並沒有從絕望之中走出來。
就連昆陽子都對碧遊道人知之甚少,這些人對碧遊道人的瞭解也僅限於傳聞,而且還是那些不好的傳聞,因此對這個地位崇高,本事卻稀鬆平常的小師妹並不抱有任何希望,就不敢指望她能解決自己衆人的困境,最後還是碧遊道人仗着身份下了強硬命令,這些人才願意追隨她,反正以他們如今這身體狀況去了南蠻也只有一死,還不如跟着自家小師妹瘋狂一把,雖也是死,但死的至少不那麼窩囊,至於碧遊道人所說收復平都山福地這種天方夜譚的事情,衆人也未往心裡去。
如今平都山福地陷入這種絕境,就連宗主都無計可施,聽說在彭城已被人逼的走投無路,只能消極避世。
卻也沒有一人反對她的計劃,因爲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藉口支撐着自己,哪怕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雖然在場衆人都心知肚明,莫說收復平都山福地,衆人可能連正一道壇設置的封鎖線都闖不過去,但活了這麼些年,也殺了這麼多人,總有權利選擇一個體面的死法,跟正一道壇這些僞善小人拼上一場,比默默無聞死在南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要好很多,也是豪氣干雲表示願意跟着自家小師妹大幹一場,弄得碧遊道人頗有些無語,自己可不是讓你們跟着我送死的,怎麼一個個弄的如此壯烈,好像過了今天便沒有明天似得,不過有些東西也不好過多解釋。
張潛給她作出的安排涉及了太多隱秘之事,這些人雖是他平都山福地弟子,而且落到如今這步,忠心毋庸置疑。
可這跟忠心沒關係,而是一個立場。
碧遊道人孤身一人之時。尚可輕易隱藏行蹤,正一道壇的封鎖線對她而言也形同虛設,可帶着二十一個位同門師兄之後,卻無法再瞞天過海,她身上可沒有張潛玲瓏六合塔一樣的洞天靈寶,一路上雖然低調行事,可二十一人同時折返方向往蜀州內陸前行也太過明顯了一些。這些被流放的散修早已滿心怨憤,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只需一點點火星便可引燃,只要有一人抗命,立馬會引起連鎖反應,張潛當初差點扮演了這個角色。幸好反應及時,隱匿了行蹤。
如今碧遊道人是想低調也低調不了,隊伍後面跟隨的人從一個到兩個,再到十個,短短兩日之間,就有三百多人了。
浩浩蕩蕩的一羣人,朝着蜀州內陸殺了回去。
碧遊道人見事情不可逆轉。也是做了詳盡的考慮,那二十一位平都山福地弟子如今是認定平都山福地不可光復,卻是抱着光腳不怕穿鞋的心思在整,見着自己衆人抗命竟然有這麼多人追隨也是大爲振奮,這就算死了也是轟轟烈烈啊,琢磨着是不是將這些人整合起來,仗着自己等人平都山弟子的身份,說不定還能還能做個叛軍首領。當即被碧遊道人嚴厲訓斥了一番,命所有人不可泄露身份,這些人經歷幾次生死劫難,身上能夠證明身份的道袍早已損毀。
只要不使用平都山福福地特有的一些靈符,或者遇見熟識之人,沒誰能夠從這些個叫花子一樣的人身上看到平都山福地的影子。
但這心壞怒火的散修如果不加以利用,也絕對是說不過去。
碧遊道人趁着夜裡休整之時。孤身一人去會見了駐紮在身後不遠處一片密林之中幾百名散修,並沒有什麼隆重的招待,也沒誰把她當作英雄,只是以一種冷漠、麻木的目光審視着她。就好像荒原上餓的瀕臨垂死的老狼,眼中已經看不到嗜血的激情,只有活下去的強烈慾望,她不想這裡有誰會記住她的容貌,因此用幻術改變了容貌,原本圓潤的臉頰變得棱角分明,給人一種冷若冰霜的感覺,不由便讓人敬而遠之,一路走進密林深處,也沒有人敢上前搭話。
林子深處,是一片臨時砍伐出來的空地,潮溼的地面也被幹燥的泥沙厚厚鋪了一層,並且撒了硫磺、石灰用來驅趕毒蟲。
空地上有幾個草草搭建起來的木屋,有清心靜神的檀香味從中飄出。
落難至此,仍如此講究,能夠住在這裡的必然是身份不凡之人,碧遊道人也早已注意到這幾家勢力,可以說是這羣散修之中實力最強的幾股,並且強者在這種處境之下往往容易惺惺相惜,在自己成爲這一羣抗命者的精神領袖之前,他們幾人便早已形成了一個互相照顧的小團體,臂如如今這片空地之上的三間木屋,便成犄角之勢,正好可抵禦各個方向的危險,碧遊道人出現在此,立即引起了這幾股勢力的注意,從木屋裡走出了幾名散修。
衣衫整潔,精神飽滿,和散居山林之中那些人完全不同,便可見得這些幾人實力多麼不俗,在十萬大山之中仍算得上游刃有餘。
幾人似乎不奇怪碧遊道人會找上門來,也未擡架子,拱手見禮自報家門,碧遊道人敢於違抗正一道壇之命,縱是一女流之輩,也是值得尊敬的。
“臥牛山黃石散人。”
“白雲觀觀主逸塵。”
“鹿郡陳氏十七代家主陳沖。”
碧遊道人與三人一一回禮,而後也自報家門,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平都山福地宗主昆陽子的嫡女,謊稱自己是一修行世家的傳人,修真界內隱藏最深的除了世外高門,便是修行世家,混居紅塵之中,也不領道牒,三清宮對這類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混居俗世,能有多大成就?不怕這些力量會超出掌控,反而這些隱於世間的力量可以很大程度上維護人間不受妖魔勢力的侵擾,但不乏一些傳承古老的世家,也擁有不俗實力,例如鹿郡陳氏,傳承三百餘年,族中也有境界高深之輩。
這陳沖便是一個渡過風劫的,只差一線便可結成金丹的強者。
碧遊道人以世家作幌子。誰也無法辨別真假。
“青羊張氏,倒未聽說過青陽曾有這麼一脈傳承,不過能出張姑娘這樣的青年才俊,想必也是底蘊深厚的大世家。”陳沖便是修行世家出身,對俗世之中的世家力量也是最爲了解,可青陽張氏這一脈卻從未聽聞,但也沒有想到碧遊道人只是隨便編造了一層身份來忽悠他。這茫茫塵世之中,隱藏的修行世家不計其數,他鹿郡陳氏也只在蜀州東部一些州縣有影響力,青羊縣卻是蜀西偏遠小城,有所陌生也實屬正常。
青羊縣據說是此次蜀州鬼患最爲嚴重之地,想必張氏一族應是受了滅頂之災。難怪這女子性情如此激烈,竟敢領頭違抗天師法旨。
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三人也自然是深信不疑。
相互有所瞭解之後,碧遊道人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諸位隨我一起返回蜀州內地,已是違抗了天師法旨,這是死罪,我想各位都已明白。既是選擇了這條路,也不是心甘情願受人屠戮的懦夫,所以想與各位商量,共同謀求一條生路。”
“姑娘有何打算?”黃石散人微微擡起頭來,眼角的老人斑隨着皺眉顯得愈發的明顯了。
“大家今日跟隨着我,是因爲我是第一個起來抗命的,說好聽一點把我當成精神領袖,說不好聽一點實則是把我當成一趟雷的。從我的下場來決定日後的打算,可你們仔細想過沒有,你們還有選擇嗎?正一道壇如今倒行逆施,視我等散修性命如同草芥一般,若是知道你們有違抗天師法旨的舉動,必然是死路一條,不管你們是不是受我影響。冤魂嶺上三千修士的鮮血還未乾涸吧?”碧遊道人微微皺眉,稍一閉上眼彷彿都能看見那冤魂嶺上血流成河的場景。
冤魂嶺本是十萬大山之中一座默默無名的矮山,正一道壇護教騎兵曾在這座矮山之上斬殺了三千多怠慢天師法旨的散修,纔有了冤魂嶺之名。
碧遊道人雖未親眼見到當日殺戮的盛景。但從那二十一名平都山福地倖存弟子口中卻是聽說過此事。
血光沖天,頭顱盈野,區區幾句描述,便在碧遊道人心裡呈現出了一副修羅殺場的景象,而這三人顯然是親身經歷過那件事情,一聽碧遊道人提起冤魂嶺三個字都紛紛色變,眼眸中燃燒其強烈的怒火與仇恨,那白雲觀觀主逸塵道人甚至臉色發白,一副作嘔的樣子,顯然是留下了刻骨銘心的映像。
“正一道壇的護教騎兵在冤魂嶺附近設置了隔離帶,防止散修怯戰後退,我們大家若依舊如往日一般,還是一盤散沙,這麼回去無疑是給冤魂嶺上增加一些新的冤魂而已。”碧遊道人趁熱打鐵,將陳沖等人往自己挖好的坑裡引,幾人都不是愚蠢之輩,立即明白了碧遊道人的意思,她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若不改變如今這種散亂局面,將現有的力量凝聚再一起,面對護教騎兵手裡的鋼刀,絕對沒有任何生還餘地,“你是說我們應該推選出一個統籌全局之人?”
“正是這個意思。”碧遊道人毫不忌諱的點了點頭。
幾人都是散修,平日裡自由散漫慣了,如今要選出一個統籌全局之人,自己等人也勢必受其挾制,雖是局勢所迫,但心裡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姑娘率先違抗天師法旨,如今我們大夥也是受你言行感召而聚集於此,由姑娘出面統籌全局再好不過了。”黃石散人已是垂暮之年,並不想爭這個權柄,這玩意可是一燙手的山芋,一走到這位置上立即就是風尖浪口,可以說半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雖說如今跟着起來抗命也是在玩命,可兩者本質上大有不同,有黃石散人牽頭,逸塵道人也沒表露出明顯的反對之意,點了點頭,這點燙手的權柄可沒什麼好爭得,都是一羣過了今天看不見明天的人。
唯獨陳沖微微皺眉,只是覺得碧遊道人太過年輕,恐怕難當此重任,將自己身家性命交到她手裡恐怕有些不妥。
不過人家即已開口,應是有爭取之心,看在人家是率先起來抗命的份上,讓她三分也無妨。
“多些黃石先生看重,在下論修行境界還是見識資歷,都不如三位前輩,讓我做那統籌全局之人,恐怕難擋重任,也無法服衆,依我之見,是想從三位之中推選一位出來,依我看陳沖前輩便比較適合,不知二位與我看法是否一致?”誰也沒料到碧遊道人跟這說了半天竟不是出於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