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洞窟之中,滴水之聲斷斷續續,在這不知像何處蔓延的黑暗中迴盪着,很容易掀起人心之中的恐懼。
兩人立身之處是一個水流侵蝕沖刷形成的洞穴,極爲的寬敞,流水到了此處匯聚成一個地下的湖泊,只是湖面爲冰層覆蓋,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鏡子,反射着黑暗的幽深,此處湖水已經極爲的清澈,透過厚厚的冰層,竟然可以看見湖水深處有許多生着硬殼的奇怪蟲豸在來回遊躥,似蟹非蟹,似蝦非蝦,又像是海里的水母,散發出迷濛的幽光,鬼相站在湖邊說道:“這冰層下面便是與地府冥界接壤之處,這些毒蟲都是蜈蚣,只是吞噬了太多惡鬼生魂,變得這副模樣。”
張潛靜坐湖邊一處乾淨的岩石之上,剛剛服下幾粒固壽丹,正在恢復着之前消耗的元精。
片刻之後,睜開眼睛。
“你竟然能尋到如此偏僻之處,看來花費不少功夫。”張潛微微擡起頭,便見四周洞窟之中熒光如漣,竟有許多珍稀金屬。
寒鐵、幽冥砂、冰鎢,無不是千金難求之物,再此處竟然隨處可見,最多的自然是冥銅,竟還有不遜色先前那塊大小的,顯然此處千百年間也未有人至,這地下洞窟錯綜複雜,岔路萬千,而且逾到深處,地心元磁之力越重,神識也大受侷限,若非這鬼相引路,恐怕他也不可能尋到此處,按理說如此多珍稀事物,都是煉製法寶、飛劍的絕佳材料,然而那鬼相卻毫無興趣,不取一沙一石,讓他略感疑惑,便問道:“洞中之物,並非有主之物,爲何不取?”
“天將取之,必先予之,似這等不勞而獲之財,取來不僅壞我道心,更會引來天災。”鬼相道。
“天道怎可以人心度之,你不佔他好處,他便不降你三災九難了嗎?”張潛對他這般道理卻是頗不認可,笑道:“你怕天降橫禍,我卻不怕,你不取,我便將你那份一併取了,我練一門法術,卻正是需要攫取大量的庚金之氣,這些事物正好可以爲我所用。”
鬼相與他觀念不同,卻也不屑於將自己的“道”強加到別人身上,說道:“你想取便是,這洞中一切事物都與我無關,不過你練法術卻得等我事成之後,眼下卻沒那麼多時間,中元節將至,不可在此處停留太久。”而後又伸手指向湖心,“那地底裂縫便在此處,你若恢復了精力,便同我下去。”
“中元節,跟這有何關係?”張潛隨口一問。
“七月十四中元節,爲地府冥界束縛之力最弱的一天,人間有城隍、土地等神祗鎮守,百鬼尚敢日遊,此處與地府冥界接壤,你若不想死,中元節前最好離開此地。”鬼相說罷,而後見張潛已站起身來,便也不再多添言語,輕輕一搖黑幡,洞中頓時陰風四起,便聽得一陣桀桀怪叫,一片陰沉如死灰般的雲霧在他腳下凝結而成,仔細一看,竟然可見其中有許多空洞無神的眼瞳,異常驚悚,託着他朝湖心而去,速度竟然極快,瞬息便出數裡之地。
這地下凍湖直徑有數十里,在黑暗之中看起來更是廣闊。
因爲地心元磁之力的緣故,此處施展法術極爲困難,張潛只依靠肉身之力踩着冰面往湖心前行。
便在湖心之中,有一處數丈之寬的裂縫,不知其深有幾許,湖水像是瀑布一般垂掛下去,結成粗大的冰柱,鬼相先至一步,已經踩着百眼鬼雲降下深淵之中。
張潛只得緊跟,催動鷹神道衣凝聚起巽風之力,托起自身往漆黑的深淵中飄去。
裂縫深處,不時有轟隆之聲傳來,像是山崩一般,又好像那極深之處有一個巨大的磨盤,將山崩墜落下去的巨石碾成齏粉,巨大的震動使的他飛行頗爲吃力,尤其是這深淵裂縫之中,空氣淤滯,御風飛行更添許多阻礙,此刻他便想,若是能將那血煉黑金劍氣練至一定境界,便可以劍氣承載自身重量,比這御風飛行的手段強上何止千百倍,也不至於如此窘迫,下落了近有百丈,張潛終於知曉那山崩之聲從何而來,不由感到心驚。
竟然是裂縫兩側的冰柱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在不停斷裂,而四周寒氣極重,那冰柱下的水流又不斷凝結,便似永無止境一般。
數丈粗的冰柱從此處截斷,落入那深淵之中,就像從天而降的神劍,直插黑暗。
人在其中穿行,便有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好像在刀山劍林之中行走,一不留神就會被碾成肉泥,鬼相的身影在錯亂的冰柱中顯現出來,他周身鬼影重重,擦到他身上的冰柱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張潛隨即靠攏過去,那些形如利劍的冰柱也無法對他造成絲毫影響,被他以髮絲盡數絞碎,就算有濺落身上的冰渣,卻連鷹神道衣也難以穿透,更何談傷到他的身軀。在鬼相身下不遠之處的峭壁上,便見一個黑漆漆的窟窿,其中有絲絲縷縷的寒霧飄出。
那些白濛濛的霧氣似有極強的腐蝕之性,那些冰柱落入其中便化作點點水滴,不時有生着雙翅的畸形蜈蚣從水簾之中飛出。
“前面那處洞窟,便是那頭蜈蚣的盤踞之處。”鬼相說道。
張潛目光投射過去,暗暗打量着四下環境,此處雖是極寒之地,然而逾往深處去,便更接近地肺,此處離火之氣卻是極爲充沛,只是被寒氣壓制,須有對離火之氣有極爲強烈的共鳴,纔可能驅使,對他而言卻不是問題,想必鬼相也是深知這點,否則不會請他出手,便道:“你將那蜈蚣引出來吧。”
鬼相點頭,一搖黑幡,便見黑幡之上飛出一個體態癡肥的惡鬼,朝着那黑窟窿前飄去。
頓時,一陣嗡嗡之聲在深淵之中迴盪開來,好像漫天的蝗蟲飛臨,洞窟前的水簾頓時被震成了迷濛的水霧,緊接着便見那種生着雙翅的畸形蜈蚣如潮水一般涌出,朝着那癡肥的惡鬼撲去,咀嚼的沙沙聲瀰漫響起,那惡鬼轉瞬間便被撕成了碎片,化作一道道青煙被蟲羣吞噬,整個過程不過聊聊數息之間,看得人毛骨悚然、遍體生寒,然而那鬼相卻是不爲所動,輕輕搖着黑幡,口中唸唸有詞,而後一陣寒風陡然從黑幡中涌出,竟如遮天蔽日的鴉羣一般。
桀桀怪笑、痛苦哀嚎,各種鬼哭狼嚎的聲音頓時響起,千百種恐怖的聲音匯聚起一道洪流,朝着蟲羣席捲而去,將振翅之聲都盡數掩蓋。
那陣寒風竟然是有成千上萬的惡鬼組成,不知其中熔鍊了多少冤魂孤鬼、凶神惡煞。
那蟲羣被萬鬼撲中,頓時尖嘯聲四起,無數毒蟲被撕扯支離破碎,斷肢、蟲漿瀰漫了整片空間,完全是一面傾軋的虐殺。
不過片刻間,那蟲羣的規模便縮小了三分之二。
便在此時,一陣尖銳的碰撞聲陡然想起,好像鐵鉗一般,那黑漆漆的窟窿中突然涌出一團巨大的毒霧,漫入鬼羣之中,那些兇殘的鬼魂沾上一絲半縷,轉瞬間便化作青煙散去,只見鬼相手中黑幡獵獵而動,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再撕扯着幡面,他臉色陡然凝重起來,目光瞥過張潛,提醒道:“來了。”
話音剛落,那嘈雜的洞窟之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羣鬼如潮退去,被鬼相收回幡中,亡命逃竄的蟲羣趁此機會般也朝洞窟中歸去。
寂靜中,只聽聞冰柱斷裂、墜落在深淵之中摔成齏粉的聲音,還有一陣若有若無的腳步聲,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渾身上下沾滿泥污,蓬頭垢面,散發着濃烈的惡臭與蟲類特有的腥氣,好似街邊的乞丐一般,身軀略顯魁梧,而且變化並不完全,身上許多地方還覆蓋着猙獰的硬殼,在他腰間,更生着十幾條手臂,都如初生的嬰兒一般,極爲短小,臉上神情變幻不止,時而呆滯、時而兇戾、時而傻笑,完全就是一個瘋子,卻是一個讓人心生寒意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