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潛目光沉靜,無意去揣摩八大妖將此刻是不是誠心實意歸附。
“如今岷江三千里水域便暫歸我治理,直到岷江水神重塑神體之日,便將大權移交,爾等可有異議?”張潛問道。
短時間內,李漁無法吸納足夠的香火信仰之力,是無法凝聚出神體的,至少還需半月光陰。
幾大妖將面面相覷,也不敢妄作揣摩,此話究竟屬實,還是這太上道人要挾天子以令諸侯,對幾人而言都無太大差別,也不必費心糾纏,匆忙叩拜,道:“如今岷江水域亂成一團,正需道長這樣的人前來整頓調節,由您掌握大局我等自然沒有異議,還請作出指示,必定盡心盡力去將所有事情辦好。”
“無需你們做什麼,先敞開心靈,虔誠膜拜,認水神爲主。”張潛側身讓開半步,一指身後虛空懸浮着的鯉魚虛影,說道。
神靈可以招納從屬,似望霞仙子麾下的黿鼉老妖一般,這類存在在道門之中被稱爲神侍,卻非單純以武力降服可以達成,必須要其自身心悅誠服的參拜,心中沒有一絲雜念,虔誠信奉,便可將自身神魂寄託於神靈敕書之上,從而脫離妖道,但也意味着今後一舉一動乃至於心中一個念頭,都會被你所信奉的神靈察覺,正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不信則不靈,只要信了就無法擺脫,除非你徹底背叛信仰,但這樣神靈同樣有所察覺。可以對你降下災禍進行懲罰。
這與普通信徒又不相同,尋常信徒至少還保留着自我,而神侍卻是將自己所有一切都完全奉獻給了神靈。
這種事情還是張潛從望霞仙子那聽來,如今卻正好派上了用場。
幾妖聞之色變,若是敞開心靈,虔誠膜拜,今後心頭任何念頭都瞞不過水神,只能任人支配,即便日後實力漸增,不懼神靈的報復。但背叛信仰,道心之中也會留下缺陷,難以圓滿,便連之前受三大府主統治時,也未曾認其爲主,而且那老龜乃是自封水神,沒有天庭頒發的敕令,也無法吸收香火信仰。而今卻要如此,簡直是給自己身上套一枷鎖。心中對此極爲牴觸,不過在張潛那冷漠審視之下。幾人心中那一絲微不足道的勇氣便悄然瓦解,不敢有忤逆之心。
認神靈爲主,餘生恐怕都只能任人擺佈,爲奴爲僕。
但此時若是不依,恐怕直接是形神俱滅的下場,孰輕孰重,如何選擇,八大妖將心頭自然明白。
況且這回歸而來的岷江水神乃是受東嶽大帝冊封,乃名正言順之神。爲天下正統,依附於他名下,可從妖類之中除名,歸入神道,受正道認可,換做平時這是求也求不來的機遇,也是幾人在岷江水府佔山爲王太久。受慣了自由,這才遲疑,而今考慮處境仔細盤算片刻,便下定了決心。既是沒有選擇,乾脆一條道走到黑,否則陷入兩難之境,下場更是悽慘。無需張潛多說,立即俯身下拜,拋開心中所有雜念,虔誠無比,如同道門弟子祭拜道祖一般。
在八大妖將頓首叩拜的過程中,張潛神識細緻入微的感受着每一縷信仰之力,沒有發現一絲雜念,純粹無比。
而且八大妖將實力不俗,神魂壯大,每一次叩拜產生的信仰之力都龐大無比,猶如蟒蛇一般朝着李漁身上纏繞而去,融入體內,化作血肉。
頓首叩拜九次之後,八大妖將的神魂與李漁的敕令之間都形成了一道若有若無的橋樑,彼此溝通,無需祭拜,也有信仰之力源源不斷的流入其中,而幾人身上流轉的妖氣受金色神輝的映照,也失去了妖邪的味道,顯得神聖端莊,雖然模樣依舊有些猙獰,卻非凶神惡煞,而是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顯然已經脫離妖道,認主成功,張潛見狀,拂袖一揮,將八大妖將從地上托起,而後錚錚有聲的說道:“而今你等已認岷江水神爲主,便爲神明侍從,便不可已妖類自居,行事應當檢點,不可濫殺無辜,不可破壞山川地脈,不可損天地以利自身,尊道敬神,凡是遵從清規戒律,不可肆意妄爲,若有違逆者,從嚴論處!”
八大妖將連連點頭,如今不敢有絲毫異議,哪怕是一絲質疑的念頭都不敢有。
“將你幾人所配兵刃呈上。”張潛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指向衆妖。
八大妖將聞言,不敢多問緣由,將辛苦祭煉的法寶、兵刃雙手奉上,多是斧錘鞭鐗,按照人間兵器模樣煉製,不似道門法寶那般玄妙多段,擁有無窮變化,但卻有一點共通,便是邪氣凜然,都是用修道之人的鮮血洗練,帶着一股股深深的怨煞,張潛彈指一揮,一道道純陽真纏繞而上,將上面的煞氣盡數破去,原本妖氣森森的幾件兵刃頓時煥發出清靈之光,讓人心中爲之順暢,已變化成爲正道靈寶,幾妖面面相覷不敢多言,看來這太上道人還真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正道中人。
將幾件妖器重新祭煉一番,返還幾人,張潛這才拂袖讓其退去,不忘叮囑吩咐。
“今後萬流歸墟大陣不必時刻開啓,維持基本運轉便可,遣散多餘妖兵,返回各自水域,治理好所屬封地,水府留有進出門戶,迎接各方道友,不論拜山還是掛單借宿,都不可拒之門外,只須向我通報便可。”張潛此舉之意卻是要改變岷江水府的面貌,不能停留在妖府的過去中,否則即便是名正言順入主此地,依舊會遭正道中人詬病,難以立足,爲避免這些不必要的麻煩,他必然妖將所有事情都做的滴水不漏,便是碰上雞蛋裡挑骨頭的主,也不能發現一絲破綻。
“是。謹遵道長吩咐。”
八大妖將領命退下,也是知曉張潛的意圖,無需他仔細解釋,便依其心意有條不紊的辦起事情來,水府私蓄的六七萬萬妖兵全部遣散,離開水眼龍脈影響的水域,立即蛻去妖身,變化成一頭頭年歲悠長的魚蟹,這些妖兵大多都沒有修成妖道,只是受水眼龍脈加持。這才擁有了這般強橫的實力,遣散之後,立即恢復了本來面貌,神志也逐漸退化,無憂無慮的在江中游躥,原本羣妖混居、亂如蟻穴的岷江水府一下子空蕩了下來,也擁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除此之外水域支流之中的一些小神,之前被三大府主徵集,聚集水府之中。當作奴僕驅使,如今也紛紛重獲自由。得已歸家。
對新任水神也是感恩戴德,心悅誠服。
在鬥法之中被嚴重破壞的水府禁制、建築也得以修復,卻少了之前的奢靡、鋪張,更多了幾分樸素,有道家追崇的自然之貌,張潛每日在水府之中閉關靜養,守候着李漁重塑神體,也未對八大妖將過分管束,倒也自由。幾妖也漸漸適應了這種新的生活,而且老龜死後,再無人霸佔水眼龍脈,地穴之中散發出來的天地元氣匯入江水之中,滋養着水中億萬生靈,原本生機凋零的岷江水域在短短几日間便變換了模樣,水中魚蝦成羣、水鳥嬉戲。兩岸積雪開化,雪松抽芽。
而在此之前,地穴之中散發出來的天地元氣都被老龜一人吞噬,休說水府之中億萬生靈佔不到一絲好處。便連八大妖將也很難吸取到一絲。
如今卻能分享好處,自是心滿意足,也不必每日勞心傷神、提心吊膽守在大陣之中,有了足夠的時間修煉。
幾日下來,心中也是認可了太上道人對岷江水域的統治,甚至隱隱有了維護之意,而非之前的順其自然、聽天由命的態度,張潛自是將八大妖將的心態變化收歸眼底,也未多言,卻是在靜候消息,幾日之前,他發了一道傳訊靈符給望霞仙子,將追陽道人、赤霞道人遭劫遇難一事告知了她,而後通過地祗一脈將此事上報,事情若是順利,陽山小洞天、峨眉山小洞天此刻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不日便又貴客上門,雖說這般看來像是在兜圈子,但張潛卻是自有打算。
而這幾日之中,他紫府也已顯現,純陽真氣正似萬流歸海一般朝其中匯聚而去,原本純陽真氣能將十二正經充斥填滿,而今卻只佔了紫府不到十分之一的容量。
“氣行周天之境果然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分水嶺,開闢紫府,爐鼎之中所能容納的純陽真氣的數量便是百骸暢通之境的十餘倍。”張潛心中暗自琢磨,也是知曉了自己如今實力與氣行周天之境乃至於金丹人仙之間存在的差距,若是依靠體內三枚內丹,氣行周天之境後期的修行者比拼真氣也非他對手,再加上種種神通手段以及玲玲六和塔,雙方鬥法,他佔九成勝算,但若是金丹境界的人仙,恐怕只有保命的餘地,而且還是非常狼狽那種,絕對無法正面抗衡。
“還需儘快提升實力,唯有成就人仙業位,纔有掌控全局、應付危機的能力。”張潛心中仍不敢放鬆。
不過氣行周天之境卻是一個日積月累才能見着收益的過程,不似百骸暢通之境可以取巧,借外力貫通經脈,使得張潛短短半年之內便打通了十二正經,省了數十年的功夫,比服用仙丹的速度都還要快,可氣行周天之境,卻只能一個周天一個周天的運轉,難以取巧。尤其是大周天的運行之法,極爲講究,分不同流派,愈是精妙效果愈是明顯,門戶之見極爲森嚴,張潛如今雖然知曉一兩種,但都是脫胎於魔宗功法,一套源自於《心神幽虛煉火訣》,一套源自於《九宮金仙訣》。
魔宗勇猛精進,在百骸暢通之境以前比玄門正宗的道術更爲精妙,但到氣行周天之境以後,卻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這兩套大周天的運行路線,都十分拙劣,在小週天的基礎上基本沒有過多變化,也就不可能摻雜什麼玄妙道理,跟道門之中流傳的大周天運行之法一比較。簡直是拿不上臺面的東西,張潛爲此添了幾分愁緒,一個普通的大周天運轉所能蘊生的純陽真氣與一個精妙大周天所能蘊生的純陽真氣,極有可能是數倍之差,也就意味着他花費同樣的的時間去修行,卻只能受到別人幾分之一的效果,他自不願這麼浪費時間,心頭籌劃着如何獲取道門之中的高深道術。
那《天一神水》與《虛無自然本起經》乃至於《朱雀火訣》,雖然都是道門至高之法,但卻屬於五行道術。並非正統,乃是爲將來五氣朝元奠定基礎,其中並沒有大周天的運行之法,而那些正統道術都藏於道宮之中,被視作立教之根本,又怎會輕易示人,張潛目前也無明確想法,暫且停留眼下。
反正小週天的運行線路卻只有一種,卻無那麼多變化可取。
正欲調動紫府之中純陽真氣運轉周天。忽然水府之外有妖將神識傳音報信,張潛凝神一聽。便知曉具體情況,拂袖起身,撤了水府禁制,讓衆妖備好筵席,仙釀、靈果一應俱全,都是幾日之前便已準備妥當的,此時沒有絲毫慌亂,這些個小妖身手敏捷,寥寥幾息之間便收拾妥當。一副盛情相待的模樣,張潛卻未親自前去迎接,整頓衣冠,往大殿正中一坐,雙肩穩如山,虎踞龍盤,氣度威嚴。不過多時,便見兩妖將捲簾迎進一行人來,道士女冠一共七人。
男的駿逸絕塵,女的雍容華貴。雖然容貌年輕,舉手投足以及神色目光之間卻給人一種老成持重的感覺。
和追陽、赤霞等人截然不同,無形之間便給人一種沉重的壓力,雖無鋒芒,卻讓人不敢與之爭鋒。
那兩妖將好歹也算修成人形道行不俗的大妖,可跟七人前面帶路,卻連頭都不敢擡起來,彷彿皇帝身前引路的小太監一樣,謹小慎微,生怕犯了差錯。
七人步履沉穩,雖未言語,但目光之中卻隱含震怒。
步入水府之中,目光便不約而同朝着正殿之上端坐的張潛逼視而去,彷彿一陣無形的寒潮壓迫而去,讓此間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張潛目光輕描淡寫掃過幾人,都未隱藏氣息,神識可以輕易感覺到紫府之中匯聚如淵海一般的純陽元氣,正源源不斷朝着外界釋放着陽煞,好似一輪輪耀眼的白日,讓人呼吸都有些困難,就好像吸進肺腑之中的全是那種純粹到極致的白光,腦子裡念頭也一片空白,這七人竟然全部都是氣行周天之境的高手,尤其是爲首那個中年道士,一身陽氣收斂,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竟是步入抽坎填離之境,腰繫長劍,目光冷清,一看樣子便知是那種不近人情的難纏之輩。
這等陣勢,若換了尋常之輩,被這般審視,而且幾人目光之中還是略帶敵意,恐怕早已慌亂,甚至失態。
然而張潛卻是處之泰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幾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似落在了水中,被盡數化解,甚至都未起身,微微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幾位道友舟車勞頓,一路趕來想必已是極爲疲憊,酒水、瓜果吃上一些,莫嫌粗陋,岷江水府之前一直被妖孽佔據,近日才恢復,許多地方還未正規,能做到如此,已是極爲不易。”而後見幾人毫無動作,便也站起身來,繼續說道:“此處發生之事,我已經上報東嶽帝君府,各位道友應該已經知曉了吧?”
幾人俱是沉默,似想將這太上道人看穿。
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甚至之前從未聽聞過的散修野道,怎麼就作出這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尤其這件事情中還牽連了他兩大門派五名真傳弟子的性命。
可惜一番努力,最終都皺眉放棄,此人身上簡直找不到絲毫破綻。
唯一的破綻恐怕就是太過鎮定,這等大事從他口中提起簡直就跟無關緊要瑣碎小事一般,彷彿兩大門派,五名真傳弟子的性命在他眼中如鴻毛一般輕巧,死了也就死了。也絲毫不覺得剿滅岷江水妖是如何豐功偉績,從他口氣之中感受不到一絲居功自傲的情緒,彷彿他就是置身事外的一個人。
“我幾位師侄的遺體如今在何處?”爲首中年道人擡手按劍,沉聲問道,打破了雙方之間相互懷疑試探的僵局。
這太上道人的名號、來歷雖然詭異,但來岷江水府之前,便仔細調查了一番,此人身份上不存在任何問題,僅憑一絲猜測、懷疑便給人胡亂定罪,是完全站不住腳的,尤其是這太上道人似乎與地祗神靈一脈都有不錯的交情,從東嶽帝君府發出的諭示中,處處可以看出東嶽帝君對此人的維護,也不敢輕易撕破臉皮,只要這人與他們配合,將事情調查清楚,沒必要結下這樁仇怨,若事情真如他所說那般,反倒是自己兩大門派欠下他一個人情,態度便稍微緩和了一些。
而張潛依舊還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絲毫不爲幾人情緒所擾。
拂袖一揮,手上儲物戒中甩出四個白森森的長匣,卻是以雪松木樹幹簡易雕琢而成棺材,自大殿中一字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