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潛並未對他提出什麼嚴苛的要求,容他自己安排決定,在洞窟中找了一清靜的角落。
盤膝坐下,從微塵洞天取出一瓶固壽丹來,正是得自於嚴世平手中那幾瓶,也不顧及殘渣、毒素對身體的危害,一次便服下了半瓶。
一旁徐釗正在清點箱中的那些藥材,忽見張潛如此舉動,驚得合不攏嘴,忙上前阻止道:“這固壽丹藥性猛烈,是那培元丹十倍,可不能這般服用,而且師弟你手中這瓶固壽丹是誰煉製的,簡直不堪入目啊,服用有害無益。”
張潛知道他出於好意,費脣舌與他解釋了一番:“我修煉過一種煉體的法術,爐鼎氣血生機是尋常人數倍,完全能夠承受,你不必管,安心煉丹便是。”
徐釗聽他如此解釋一番,也不在多嘴,卻仍放心不下,連連回眸。
不過一輛刻鐘,丹藥之力便開始在體內化開,張潛呼吸吞吐都有種勢均力沉的感覺,甚至心臟脈搏跳動都發出了咚咚的聲音,就好像千百重騎在從遙遠的荒原中狂奔而來,由遠及近,由慢至快,那聲音逾漸駭人,讓人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白如脂玉的軟鱗下開始隆起一道道虯結扭曲的淤痕,不過片刻便爬滿了全身,如同是雨後沙地裡的蚯蚓,徐釗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事情也不由自主的放下,他真害怕張潛整個身軀會突然“嘭”的一聲炸開。
時間一點一滴的逝去,張潛身上那層肉眼難辨的軟鱗微微乍起,一層細膩的如油的污穢從縫隙中排擠出來。
帶着一股難聞的氣息,有點像是魚鰾的腥味,又帶着一股藥材熬糊的苦澀。
徐釗看的目瞪口呆,他自然知道從他身體之中排出的這些黑色油污是爲何物,便是丹藥之中的毒素殘渣。
他煉製一爐固壽丹,需要四日功夫,其中三天都花費在煉化藥渣、祛除毒素之上,而且是以真火煉化,以獄火爲爐鼎,可見其中艱難,然而張潛前後不過耗費一兩個時辰而已,竟然憑藉肉身之力,將這固壽丹中的雜質、毒素煉化乾淨,排出體外,簡直非人一般,難怪境界一日千里。
張潛既然敢在他面前入定練功,便不怕他知曉自己這秘密。
神識內斂,自視己身。
氣海之中,一縷縷元精就像是卡在山岩縫隙中的流水,先前並不充沛,然而這固壽丹藥效在體內化開之後,那些堅硬岩石便開始融化,縫隙愈來愈寬敞,其中流水也漸漸活絡起來,開始縱橫相連,他自半醒的狀態下,又將剩餘半瓶固壽丹服下,待藥性散發,那些縱橫相連的元精逾漸緊密,竟然如蛛網一般,而且漸漸有了一種難以言述的生機,猶如初春寒冰消解的溪水一般,開始潺潺流動,雖然緩慢,但終於突破了那層桎梏,進入了第二重境界之中。
元精聚形與盈盈若水兩層境界之間,並非的單純的質變,而在於生機的衍生。
需要悟透靜與動之間的變幻,張潛熟知醫理,而且靈樞·素問兩書之中,對動靜的闡述自有一番玄妙,張潛從小熟讀,對其動靜、生機的理解頗爲深刻。
堪破此關對他而言,倒無太多困難。
進入盈盈若水之境,氣海蘊含元精是以往三四倍之多,而且潺潺流動,更具靈性,神識也有所增強。
張潛緩緩吐息,從內視的狀態中脫離出來,神識極盡全力的蔓延開去,方圓二十里地都在自己心間形成一個輪廓清晰的投影。
神識覆蓋的越廣,修士施法所能調動的天地力量也就越多,神識對體外世界感應逾漸清晰,對天地間各種力量的支配也就越強,施展出來的法術威力也就越大。
前者由境界決定,後者亦由境界決定,但卻可通過體會領悟悟,來增強神識與世間各種力量的契合,便似他曾經於地火前參悟離火之性。
他入小潙山洞天已有一年之久,也讀過不少典籍,對這些理論上的東西已經相當熟悉,然而卻未聽說過有什麼方法可以在不提升境界的前提下,提高神識在世間的覆蓋跨度,同一種境界,無論修煉何種道術,神識對身外世界的籠罩範圍應該相近的,即便根據自身悟性不同,有些許差距,但絕不至於如他這般誇張,盈盈若水之境,是神識質變的一道坎,跨過此境,神識能感知世間十里之地,而他卻足足是這一倍,達到二十里的範圍,幾乎可以和結成混沌精胎的修士相當。
他對自身異於常人之處,早已知曉,也不在此處多費心思。
而後一月內,張潛日日沉寂於修煉之中,身上那十幾瓶固壽丹被他消耗一空,修爲自然是水漲船高。
氣海之中,幾道元精如煌煌流淌的長河,不停的翻滾。
充沛的元精幾乎將整片氣海塞滿,流動的水龍相互交織,彼此間只留下狹小的縫隙,互不觸碰、各不干擾。
只要將這幾道長河匯聚一處,便可形成一片汪洋,如此變算是跨入了精氣如海之境。
可惜卻不能簡簡單單的融合,否則易變成一潭死水。
世間不知多少修士在這一步前走錯,雖然不至於斷送性命,可氣海元精化作一潭死水,今後修爲便永無寸進。
江河匯聚,便不可肆意而動,卻又不能徹底歸於沉寂。
張潛一時間也難以領悟那種玄妙,不敢貪圖一時之快,而做抱恨終身之事,便於此處停留下來。
醒來之後,洞窟之中瀰漫藥香,卻是徐釗日日煉丹匯聚而成,在洞窟之中形成了一片氤氳我的霧氣,放眼一看,卻見洞窟入口之處趴着一個黑漆漆的巨物,將山谷中灑進的陽光都遮擋了許多,卻是那黑鷹趴在那裡,如同護洞靈獸一般,黑鷹天性桀驁,自然不可能如此乖巧,卻是貪戀徐釗煉丹逸散的出來的藥氣,自嚴鬆殞命之後,嚴世平對他甚是吝嗇,未曾賜下半枚丹藥,全靠捕食山中猛獸爲食,如今閒暇無事,便跑來洞中吸允藥氣,打發時間。
而他也是極要面子,這麼多天也不曾開口向張潛討要,便連來此處吸食藥氣,也是扯着打盹的藉口。
張潛懶得理他,問了徐釗:“煉出幾爐丹藥來了?”
“已出了七爐固壽丹,師弟若是需要,可先拿去服用。”徐釗這幾日便在他身旁守着,自然知道他身上現有的丹藥已耗盡了。
“暫不着急。”張潛擺了擺手,而後拿起徐釗擺放在石臺上的幾瓶丹藥看了看,取走一瓶朝那黑鷹擲去。
那黑鷹本是頭朝洞口,這固壽丹便朝着他腚上砸去,可這廝反應卻是極快,在狹窄的洞窟之中也能猛然回頭,將那裝着固壽丹的瓶子一下銜在了口中,還不知張潛丟過來的何物,以爲對方羞辱自己,大怒道:“張潛小兒,你莫來撩撥我,拿石頭丟我作甚!”
“不識好歹。”張潛不鹹不淡的瞥他一眼。
這黑鷹卻是發現他手正擱在石臺上,正是放置丹藥之處,神識一掃,卻也知道自己口中銜着何物,頓時有些尷尬。
“不須你這施捨。”黑鷹嘴硬道。
“你莫在這擋住我的陽光。”張潛卻是不留口德,嘲了他一句。
黑鷹暴跳如雷,卻不知如何發作,一來性命受人掌控,二來這洞窟確實有些狹隘,挪動身子都顯得困難。
張潛訕訕一笑,卻不再與他玩笑,認真說道:“我這也並非施捨,我行事恩怨分明,你這一月之中,替我趕走谷中野獸以及過往窺視的修士,使我能夠安心修煉,我自然要報答於你,道理所在,你不必扭扭捏捏的,徒顯矯情。”
黑鷹聽他之言,怒意漸消,卻不太領情,唧唧歪歪的說道:“你既然這般光明磊落,那何不將靈獸牌還給我。”
張潛聽他諷刺之言,也不動怒,直言道:“此事一碼歸一碼,我幫你殺了嚴世平,讓你逃脫他的控制,你自然該報我之恩,我恩怨分明,同樣也要別人對我恩怨分明,我卻不是隻知行善不求回報的爛好人。”
“什麼恩怨分明,我看你便是強詞奪理,虛僞至極,你將我從嚴世平手中解救出來,又落入你掌控之中,救與沒救有何區別?哪來恩惠!”黑鷹駁斥到。
“我懶的與你做這口舌之爭,對錯取決於結果,不在口舌,你如今性命都在我掌握之後,結果如何全在我一念之間,你便是說破嘴皮也是沒用,不如少添聒噪,惹我動怒,與你沒有半分好處。”張潛瞥了他一眼,神色極爲溫和,一點不像強詞奪理。
黑鷹卻是從他這溫和的言辭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寒冷的殺意,不敢與他爭辯,只在心頭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