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機道人匆忙止住腳步,猶如鬼魅似的飄到洞窟轉角一處黑暗中隱去行跡。
靜心凝神,摒除眼前種種幻想,正欲看清這楊繼業舉動,卻忽然感覺到洞穴之中飄蕩着一縷縷淡薄的天地元氣,頓時驚訝無比,這青羊縣城已成鬼域,城中陰神都難以尋覓到一絲天地元氣修鬼仙之身,不得不相互蠶食,可此時卻在更偏僻荒野中探查到了天地元氣的存在,不免有些反常,尤其是這片山脈似乎很早以前便被地震毀去,坍塌斷裂的地方已經生長了許多灌木雜草,已經枯萎,絕非近日造成,山川龍脈恐怕早已不復存在,愈發顯得這些天地元氣出現的詭異無常。
洞窟深處,楊繼業輕輕皺眉,自然也是察覺到了四周瀰漫着的天地元氣。
並無貪圖之心,這些天地元氣稀薄至極,尚不如幾棵純陽大丹頂用,就算據爲己有也無比的雞肋,只有地底深處那濃稠的黃泉之氣纔是他迫切需求之物。
然而他也是發現了這一絲反常,這一縷天地元氣到底從何而來?
他可是清楚知道,這篇山脈早在兩年之前便已在地震中毀去,風水被破壞殆盡,如今鬼患爆發,此地又被禍害的最爲嚴重,空間都支離破碎了,而這天地元氣還未消散,顯然此地大有玄機,說不定便有遠古靈寶遺落此地,要知這可是蜀州境內最大的一條通道,也是正道中人與牛頭鬼王曾今交手最爲激烈的地方,指不定便有哪位人仙在此隕落,死後遠古靈寶被捲入通道之中,而今被自己遇見,下山之前,師尊可是請無極魔尊替他批命,是有大機緣的。
他雖然不信命,可接二連三的黴運與慘痛損失。已讓他心頭有了一種期望,希望自己能稍微轉運,這般下去實在有些頂不住了。
楊繼業循着那天地元氣散發而來的方向緩緩前行,只覺得四周空間之中逐漸被一種浩瀚滄桑的氣息所充斥,神識映照,只覺得深處一個混沌無際的世界中,整個人都無比的渺小。如若一點塵埃似得,根本看不清洞窟之中的真實景象,無奈之下,只得祭出往生之劍,一縷慘淡的黃光從古舊的劍身之上暈散出來,照亮了身外丈許之地。楊繼業雙眼微闔,沿着光線瀰漫的方向看去,整個人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呼吸、心跳都清晰可聞,只見遠處是一個扭曲的石窟。
四面巖壁就像流水漩渦定格在了一瞬間,相互撕扯、絞纏,看起來異常的凌亂。因此有一種猙獰的感覺,彷彿要把人都吞噬進去。
在那扭曲的石窟之中,散落着一堆破碎的石塊,比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還要晶瑩通透,碎石之上遍佈孔竅,那稀薄的天地元氣便是從中散發出來,楊繼業緊鎖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他在黑雲殿呆了兩年。自然見過小潙山龍脈石柱的模樣,也是認得眼前這堆碎石乃是一截破碎的龍脈石柱。雖然這截龍脈石柱只有幾尺粗細,遠不如小潙山洞天的龍脈石柱十幾人合抱粗細那麼誇張,但最短小的龍脈石柱也可源源不斷的產生天地元氣,比尋常遠古靈寶珍貴的多。
只可惜眼前這截龍脈石柱已經分崩離析了,只待其中所剩無幾的純陽元氣揮發殆盡,便會徹底化成塵埃。所以價值大打折扣。
然而楊繼業並未因此感到惋惜、痛心,甚至都沒有將注意力過多的放在這些破碎的龍脈碎片上。
在那堆碎石之上,一個九尺高的大鼎靜靜佇立着,如同亙古以來便存在了一般。
飾以最簡單最質樸的花紋。沒有一絲浮華之氣,無須點綴金銀珠玉,便自有一種雍容大氣的感覺,佇立在那裡,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什麼災難可以擾亂這種平和的秩序,讓人內心極爲安定。鼎口一邊之上刻着兩個拳頭大小銘文,比劃中規中矩,只是極爲沉穩有力,用的是上古時期的始祖之文,所書內容爲“春秋”二字,想來是這大鼎的名字,充斥洞窟之中讓人神識都無從逃離的那股浩瀚而滄桑的氣息,便是從這春秋大鼎之中散發出來的。
在那大鼎四足之下,那些龍脈石柱碎片正源源不斷的散發這天地元氣,只是絕大部分都被春秋大鼎吞噬,散入空氣中的天地元氣纔會如此稀薄。
楊繼業目光全被這春秋大鼎所吸引,也是發現了一些細節。
這些破碎的龍脈石柱碎片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風化着,而且碎塊之中不帶一絲陰氣,顯然沒有受到鬼修的破壞。
要知此處可是通道深處,距離陰曹地府只有一步之遙,鬼患爆發之時,恐怕是萬鬼橫行的盛景,這龍脈石柱遺落此地,好比掉入蟻穴中的糖塊,只怕分分秒秒之間便會被分食殆盡,可這龍脈石柱卻沒有遭受一點侵蝕,似有什麼強大的震懾力,讓鬼類不敢越雷池一步,而這大鼎此時此刻卻在肆無忌憚的吞噬着龍脈石柱散發出來的天地元氣,就好比吃獨食一般,那結果便顯而易見了,顯然其中關鍵性的原因的便是這春秋大鼎,震懾羣鬼的是它,使着龍脈石柱分崩離析的還是它。
這大鼎無人操控,便有能力震懾萬鬼!
而且吞噬天地元氣的速度,竟能讓一截龍脈石柱承受不住,最終碎裂開來。
“這春秋大鼎到底是什麼等級的存在?”楊繼業緊緊握拳,心頭也是浮起了一絲激動,他拜入黃泉魔尊門下以來,見過寶物多的數也數不過來,他手中的往生之劍在全盛之時便是一把接近仙器的遠古靈寶,而他本人也曾在煉製仙丹的爐鼎旁吞吐藥氣,眼界、心境都培養出來了,尋常之物很難入他法眼。可眼前這尊春秋大鼎卻讓他有種爲之心驚的感覺,這尊大鼎在他接近之時並未表現出敵意哪怕是點點戒心,恐怕這春秋大鼎的器靈已經不復存在了,否則不會放任他接近。
可這麼一件失去器靈的大鼎,竟有震懾萬鬼的實力!
楊繼業幾乎可以斷定這春秋大鼎恐怕曾是一見仙器,因爲他往生之劍若是失去器靈,絕對沒有這麼大的震懾力。
“莫非這便是無極魔尊替我批命時所言的大氣運?”楊繼業想到此處。呵呵一笑,他從不相信一個人的命數是由上天定下的,可如今也不得不感嘆這轉機之玄妙無常,這命數之說的確有一些可信之處,他也沒料到自己走投無路萬般無奈的情況下遁入險境,卻是撿到一件仙器,越想越有趣。難免也有些得意忘形,眼眸深處藏匿許久的殺機終於顯露出來了,心中暗道:“既是命中註定,這春秋大鼎該我所屬,此物若能爲我所用,陽山小洞天斷我一臂之仇輕易可報!”
一件仙器可以媲美一個元神境界的地仙。其珍貴程度自然不言而喻,便連小潙山洞天,據傳聞也只有三位魔尊手中才掌握着仙器。
而今這春秋大鼎雖無器靈,雖是能力大打折扣,可卻成全了他。
若春秋大鼎有器靈控制,他想據爲己有簡直是癡人說夢,只怕如今走到這麼近的地方。已經將其觸怒惹來殺身之禍了。
楊繼業將往生之劍橫在身前,一層劍光猶如江河浪濤似的席捲開去,將那股浩瀚、滄桑的氣息阻撓着,雖化解了絕大部分壓力,然而每往前走上一步依舊困難無比,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受無形的巨力碾壓撕扯着,四周空間一會變成方形,一會變成圓形。一會又像是指縫中擠出來的爛泥,楊繼業終於是明白洞窟中那些扭曲的紋路到底從何而來的了,他一邊走,神識一邊吞噬着大鼎散發出來的氣息,企圖將自身神魂與其融爲一體,想以這種方式獲得大鼎的認可。
他狂躁的神魂就好像原野上的熊熊烈火,一陣陣陰森至極寒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就好像他體內囚禁着一個不屬於他的兇物靈魂!
神魂之力擴張到了一個極點,似要將遠處那尊春秋大鼎一起吞噬下去。
不將這大鼎祭煉,他根本不可能靠近分毫,且不說他如今修爲不足以與這春秋大鼎抗衡。就算可以,肉身也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重壓,整個空間都被扭曲了,再強橫的何神通法術都無法完全抵擋,雖說這通道之中的空間遠不如大千世界穩固,卻非尋常微塵洞天可比,畢竟是連通大千世界與陰曹地府的,想要將其扭曲,沒有人仙境界的實力,想也不要想,強行靠近,以蠻力攝取此鼎,雖能讓此物在最快的時間內落入自己掌控中,但極有可能場就是肉身被碾成一灘爛泥!
然而一尊仙器也絕非那般容易祭煉的,就算是沒有器靈從中作梗,可要壓制仙器自身的氣息,也絕非易事。
也幸虧楊繼業神魂強大,吞噬了幾尊強大的神魂,如今堪比鬼仙。
換做旁人,氣行周天之境,想要染指仙器,唯一的下場便是被仙器震碎神魂,變成白癡,要麼擊潰道心,成爲一個瘋子。
楊繼業也是吃力至極,不過這仙器卻沒有強烈的反抗之意,只要他神魂不斷侵蝕,終有水滴石穿之日,也是在耐着性子慢慢消磨。
反正此地隱秘至極,就算神仙也找不到,倒不怕有人打擾。
據他十餘丈外,玄機道人暗撫心口,服下一粒清心寧神的丹藥,驅散了黃泉之氣給她帶來負面影響,神識之中感覺楊繼業停了下來,先是意外,還以爲自己暴露了行蹤,隨即發現這楊繼業並未掉頭朝向自己,顯然還是一無所知,看來並未失去優勢與先機,他雖有把握對付身受重傷的楊繼業,卻也不敢小覷此人,畢竟是黃泉魔尊的親傳弟子,沒有幾張保命的底牌誰信?因此他一直藏在不爲人知之處,想等楊繼業停下療傷之時,趁其無所防備,發動致命一擊!
只有如此,方纔萬無一失,而且承擔的風險最小,因爲她必須保全實力,纔有可能帶着龍脈石柱安然離開鬼域,回到門派之中。
可自進入洞窟以來,這楊繼業行蹤不定,速度極快,絲毫不受四周無處不在的危機困擾。玄機道人有左右之顧忌,根本追不上他的腳步,因此始終沒有找到出手的機會,而且越往深處走,這楊繼業精力越是旺盛,到最後簡直不像身受重傷之人,速度越來越離譜。而他自己受黃泉氣息影響,精神萎靡不振,越來越吃力,連楊繼業的影子都快看不見了,哪還有出手機會,甚至有種錯覺。自己這麼一路跟下去,恐怕自己會是凶多吉少之局,要麼徹底失去此人行蹤,無功而返。
可事已至此,他亦是耗盡苦心,怎可善罷甘休,她就想一個被套牢的生意人。紅着眼咬着牙,拼命堅持着。
終於是等到了楊繼業停下來的一刻,他似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卻沒有興奮失常丟掉謹慎,查明楊繼業動向,並非針對自己而停下,服下一粒純陽大丹不足純陽元氣,三尺青霜輕輕抽出劍鞘幾寸來,一陣清冷的肅殺之意悄然瀰漫開來。好像深秋萬物凋零之蕭索,她五指猶如纖細的蔥白,淺淺握住劍柄,並未繼續拔劍,腳尖輕輕一點,身形如若驚鴻飛出,曲折的通道中裂痕遍佈。雖是看不見任何端倪,卻是兇險至極,只要稍稍沾身便會被切割的支離破碎,然而玄機道人身子輕柔的就像秋風中飛舞的落葉。飄搖不定、變幻無常。
一個活人在刀槍林立的殺陣中穿行,結果必然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然而一片羽毛,卻可以安然無恙。
玄機道人現在的身體簡直比一片羽毛還要輕柔,簡直是像是一粒塵埃,有驚無險的穿過百丈通道,隨即便看見了那座扭曲猙獰的洞窟,以及洞窟之中那座震撼人心的春秋大鼎,楊繼業如肩負沉重無比的山嶽,正艱難的在那猶如實質的氣息中前行着,她驟然之間看見這一幕,竟是沒反映過來,整個人凌空而立,衣袂飄飄,如若凌波仙子一般,只是忘了出劍。隨即楊繼業便已被突然殺出的女子驚醒,猛然轉身,劇烈的動作加上四周無處不在的沉重壓迫,使得他渾身骨骼發出一陣刺耳的挫響,像是斷了許多骨頭,然而他臉上根本沒有任何痛苦,只是眉頭皺的更緊了,黑暗的瞳孔之中爆發出一陣森然的殺機!
他不想知道這女子是誰,從何處而來,但威脅到了自己,便是該殺,毫不猶豫的出劍!
往生之劍一劍橫斬,猶如黃泉長河在陰曹地府之中咆哮!
玄機道人只覺得自己靈魂都要在這聲音中迷失,似被洪水捲走的溺亡者,臉上冷冽的殺機驟然多了一絲恐懼與震驚,這楊繼業傷勢已經痊癒了,而且自己失了先機!情勢對自己而言,兇險之際,當即鎮定心神,腰間青霜劍並未出鞘,只是蜷指一彈,指尖觸及之處猶如湖面似得,頓時蕩起無數漣漪!
玄機道人修太陰劍訣,世間至陰至柔之劍,這一指雖是模仿劍氣而出,依舊擁有隆重的寒意,使得空氣都液化了。
這一指點在了實處,身體藉助這股反衝之力,頓時橫飛避開。
往生之劍險之又險的擦着她衣襟斬過,波及開去的劍氣被他身上回蕩着一股陰柔之力悄然化解,卻是沒有造成任何傷害。玄機道人深深呼吸,壓下心中那一陣強烈的驚駭之意。她着實沒料到在這地下洞窟之中竟然會看見這麼一尊大鼎,以至於分散思路,更沒想到楊繼業實力竟然恢復的如此之快,毫無防備之下險些葬送了性命,不過此時此刻也根本無心去想這兩個問題,吃驚之餘靜下心來,淺握劍柄,青霜劍依舊沒有出鞘,目光猶如一層寒霜,覆蓋在楊繼業身上。
楊繼業先前那一劍之力,兇橫無比,絕對恢復了有九成實力,只是不知爲何速度慢了許多,否則先前那一劍即便躲開,他也會受傷。
與此同時,楊繼業心頭也是極爲震驚。
並非驚於玄機道人一指劍氣中蘊含的無窮寒意,而是那飛身退去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不過他非拖泥帶水之輩,這人突兀出現於此,便是威脅到了自己取得仙器,理當格殺勿論,一劍斬空,五指一鬆,往生之劍脫手飛出,猶如蛟龍脫困,朝着玄機道人兇猛襲去。只見劍光在虛空之中化作一道渾濁的黃河,水中影像重重,猶如光怪陸離的世界,讓人看上一眼,彷彿就會迷失於其中,受永世之沉淪。
玄機道人敢來追殺楊繼業,自然是做足準備,雙眼之中立即浮起一絲寒白之色,猶如萬載玄冰。
整個人頓時沒了生機,像是一座冰封的雕像,永世不變。
那些幻象,完全影響不了她。
倉啷一聲清嘯!青霜劍已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