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潛離了陽山小洞天駐地,而後去峨嵋劍派見了玄機道人,兩人倒未商談什麼私密之事,只是就兩日之後前往十萬大山之事商量了一下。
此事對張潛而言只是一個幌子,陽山小洞天得鄒天師關照,他根本不可能會被當作炮灰,然而峨眉小洞天此刻處境卻有些焦灼,峨眉小洞天底子本就比陽山小洞天淺薄許多,門內金丹人仙不足十人,如今都在蜀州各地清剿遊魂野鬼,在彭城之中的只有一個紅蓮道人,又要留下來主持大局,這往十萬大山之中增兵也只能由玄機道人主持,初承重任,玄機道人也顯得格外緊張,若她隻身一人涉險,她有把握自保活命,然而諸位同門的安慰繫於一身,卻讓她心中毫無底氣。
此行峨眉奉命出六百名弟子,除了五六十人修爲境界稍稍可觀,在氣行周天之境,有不錯的戰鬥力。
餘下弟子,都是百骸暢通之境不一,剛剛得道,劍術造詣極爲低劣,除了炮灰,張潛也想不出這些人能有什麼用處,莫說與牛頭鬼將交手,恐怕十萬大山之中隨便冒出來一頭遠古兇獸,便足以讓這些人死傷慘重,不難想象,經此一戰,峨眉小洞天的力量將會被削弱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步,雖說這些弟子如今對門派整體實力影響不大,但卻是傳承所在,這批弟子死的一乾二淨,峨眉小洞天未來百年中便會一直走下坡路,最終沒落,被陽山小洞天兼併,只是張潛不願看到的。
但站在大局之上,這些人並非一無是處,他們的意義就在於送死,只要他們的死能夠縮小牛頭鬼將活動的範圍,便是死得其所。
玄機道人爲這事情,已經愁的毫無心情。
“你不必煩擾。早做準備便多一些活命的可能。”張潛勸慰一句。
“這半個月,我姑姑甚至包括祖奶奶都晝夜不眠,在爲這些弟子趕製飛劍、甲衣,只求這些弟子進入十萬大山那種險惡之地後能多有幾分依仗。”玄機道人語氣雖然平緩,但五指一直緊扣着椅子的扶手,難以掩飾心中的緊張,眼睛裡有許多血絲。想必這半個多月也沒少在鑄劍池旁呆着,若非張潛前來拜見,只怕這麼一會休息的時間也沒有,然而這般努力,前景在她看來依舊不怎麼樂觀,嘆道:“出戰弟子六百餘人。然而這半個月趕製的飛劍、甲衣,卻只有五百餘套。”
“還差多少?”張潛微微皺眉,問了一句。
“優先滿足實力弱一些的弟子,先將他們實力提升起來,去了十萬大山那種地方,他們只有死路一條,至於那氣行周天之境的六十名弟子。時間來不及的話就只能順其自然了,他們入道已有一定時間,每個人都有不錯劍術造詣,而且也有屬於自己的本命飛劍,只是欠缺一批防禦法寶,雖然我峨眉劍術講究一個凌厲取勝,進攻便是最好的防禦,但是十萬大山危險重重。而且無比複雜,一柄飛劍在那裡不足以自保。”玄機道人語氣飄忽不定,一會自我安慰,一會又憂心忡忡。
“這六十名氣行周天之境的弟子纔是你們峨眉目前最需要保住的力量吧?”張潛問道。
“嗯,的確是這樣。”玄機道人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也將張潛當作了自己人,沒有任何隱瞞。直白的說道:“這六十名弟子,平均一個人我峨眉山小洞天已經培養了三四十年,耗費無數心血,而且這些人的資質都是百裡挑一的。將來有可能修成金丹成爲門派的中流砥柱,損失一個我們都承受不起,而經此一戰,所能迴歸的只怕半數不足,至於其餘數百名弟子,雖然也有資質不錯的,但我們尚未投入許多,若有損失也能承受,大不了過幾年天下太平之後,在招一批弟子入山,最多十年,便能恢復元氣,可我們不能只顧保存實力,便讓弱者犧牲,不等出戰,人心便成一盤散沙,門下弟子離心離德,我峨眉山小洞天也就名存實亡了。”
張潛無奈的搖了搖頭,若是在小潙山魔宗,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若在這種情況之下,門派選擇絕對會試犧牲弱者,保存強者,正因爲如此,小潙山在舉世爲敵的艱苦卓絕環境中也能綿延傳承千年之久。
不過想要改變玄機道人的理念,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只能另闢奇徑,來保全峨眉山小洞天的中堅力量。
他的動機絕非無償的施加恩情,峨眉山小洞天如今是他手裡的一顆棋子,將來要用來與陽山小洞天博弈的,絕不想現在就讓人打垮。
“在後天之前,我會給你提供六十套高階靈寶檔次的甲衣。”張潛忽然開口說道,語氣隨意,聽起來跟輕描淡寫一般。
玄機道人聽他這麼問,也並沒有上心,只當太上道人想具體瞭解自己目前的情況,更沒指望他能幫上什麼大忙,沒想到他竟是語出驚人,六十套高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豈是那麼容易湊得齊的?這半個月內,紅蓮道人與玉衡劍尊,外加她在一旁沒日沒夜的幫忙,煉製五百餘套低階靈寶品質的飛劍與防禦法衣,便已經弄得焦頭爛額、筋疲力竭,這高階靈寶的防禦甲衣與其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雖只有六十餘套,但價值卻勝過那五百套飛劍、法衣百倍不止!
最重要的是,短短兩天之內,這太上道人上哪去找這些東西。
沒誰會未卜先知,提前便將東西準備好。
在半個月前,峨眉劍派得到增兵命令,便開始準備,制定的計劃還只是六十套中階靈寶的防禦甲衣,但到現在也沒能完成。
首先欠缺靈材,六十套中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所需投入的靈材龐大到了一個讓人咋舌的地步,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湊齊,要知煉製一件防禦甲衣所將耗費的靈材是同等品質飛劍的十幾倍之多,其次則是人力,即便是煉器宗師,也不可能在短短半月內煉製六十套中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
再說這世上的煉器宗師一個個都金貴的很,這太上道人一介散修。哪裡是他能夠請的動的。
所以在玄機道人看來,太上道人要在後天出兵之前爲她提供六十套高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純粹是天方夜譚。
“這怎麼可能,這世上除了三清宮有如此深厚的底蘊,恐怕時間任何門派都無法在三日之內拿出六十套高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玄機道人搖了搖,也不知這太上道人爲何口出無稽之言,只爲化解自己心中的焦慮嗎?可這又有什麼用呢。不過轉瞬之間卻發現張潛眼神極爲的冷靜與沉着,絲毫不像在與自己開玩笑,他沉寂的心忽然間猛烈跳動起來,似乎看見了一線希望,眼中有一絲熱烈的情緒,一字一句的問道:“難道道長真能提供六十套高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
“你覺得我是那種信口開河之人嗎?”張潛反問道。問的玄機道人一陣愕然。
張潛輕輕一揮手,用禁制將整間花廳都封印了起來,確保這談話不被任何人聽取,而後開口說道:“我師尊與東嶽大帝乃是世交,別人拿不出的東西,他豈會拿不出來嗎?”
玄機道人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雖然也知道太上道人與地祗神靈一脈有所關係。但第一次聽到他親口承認,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尤其是這層關係還如此恐怖,若他真有東嶽帝君這個後臺,那三日之內籌備六十套遠古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對他而言還真不算難事,東嶽帝君乃是人間世界的主宰,掌握三山五嶽、五湖四海之龍脈,歷代皇帝登基都要前往泰山朝拜。獲得敕封,絕對是不折不扣的大財主,家底殷實,就算羅浮山三清宮恐怕也比之強不到哪裡去。
但是如今道門與地祗神靈一脈關係緊張,如同水火,她峨眉山小洞天此時與地祗神靈一脈拉近關係,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可讓她眼睜睜看着同門師姐師妹在自己眼前慷慨赴死。也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這六十套高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恐怕價值連城,東嶽帝君會輕易相送嗎?”玄機道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他就算捨得白送,你敢要?”張潛盯着她笑了笑,而後說道:“我的意思是從他手中購買。我也不想欠他這麼大一個人情,尤其是這種關鍵時刻。”
玄機道人聽他這麼一說,反倒放心不少,問道:“需要多少純陽大丹?”
“十萬枚!”張潛放下茶杯,喊出了一個巨大的數字。
玄機道人點了點頭,並不覺得這個價格有任何離譜之處,相反已經算得上極爲優惠了,如今市面上一件高階靈寶的價值都在兩千枚純陽大丹以上,似防禦甲衣這種耗材、耗力巨大而且能夠保命的東西,均價都在三千枚純陽大丹以上,六十件,而且是迫在眉睫,若讓她自己出面做這單生意,當然前提是能找到貨源,起碼也要花上兩倍甚至更多的價錢,只是十萬枚純陽大丹絕不是她輕易可以做主的,已是峨眉山小洞天整整一年的產出,還得所有人不吃不喝。
“道長稍等一番,這事我得與姑姑商量一番。”玄機道人告罪一聲。
“此事決不可讓不相干的人知道。”張潛極爲在意的提醒了一句。
玄機道人點了點頭,也知和東嶽帝君做生意這種事情一旦宣揚開去對峨眉山小洞天有益無害,道:“明白的。”
說罷便匆匆離去了,不過片刻便已出現在鑄劍房內,紅蓮道人正站在一個熔岩翻滾的大池子旁站着,其中漂浮着一柄柄通紅的飛劍,這一池熔岩是玉衡劍尊用大法力劈開地殼,從熔岩層中引來,峨眉劍派劍術冠絕天下,但在御火的門道上卻沒有任何值得稱奇之處,煉器手段也稀鬆平常,只能出此下策,從熔岩層中引來地心熔岩練劍,地心熔岩不夠純粹,這紅蓮道人寸步不能離開,時時刻刻要將體內的金丹元氣化作三昧真火融入火池之中,半個月來下來,已是疲憊不堪。
曾經面色紅潤的美豔少婦已經是妝容不整。膚色蠟黃,眼圈發黑,一頭如瀑的黑髮受高溫烘烤,如今也跟亂糟糟的雜草一般。
“姑姑。”玄機道人屈身請安。
紅蓮道人沒工夫搭理他,身都沒轉,開門見山的問道:“什麼事情?”
“太上道人說,可以給我們提供六十套高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玄機道人低聲說道。也是怕驚住姑姑,使得這一池子馬上出爐的靈劍毀掉。
“什麼?”紅蓮道人身子明顯顫抖了一下,隨後無法忍受的笑了起來,嗤之以鼻的說道:“他當高階靈寶品質的甲衣是破爛鐵器?一張嘴就能提供六十套,她是閒的無聊,來拿我取樂不成?你也是。這話你也能信?還來給我稟報,也是吃飽了撐的。”
“姑姑有所不知,這太上道人的師尊與東嶽帝君乃是世交,所以這六十套高階靈寶也是從他這裡獲取。”玄機道人低聲解釋道。
紅蓮道人聽了這番解釋,身軀逐漸緊繃起來,牙齒輕輕咬着嘴脣上因乾裂而產生的死皮,顯然心中有些不安。沉默半晌,這纔開口問道:“他有什麼條件。”
“他也是從東嶽帝君手裡購買,如今局勢緊張,他也不想欠人家這麼大的人情。”玄機道人說道。
“購買?這樣倒是不錯。”紅蓮道主點了點頭,也知道這種掏錢的事情反倒對自己有力,直接問起價錢,“他開價多少?”
“十萬純陽大丹。”玄機道人瞥了瞥紅蓮道人,想看她什麼反映。也知道目前門派中純陽大丹供應極爲緊張,十萬枚不是一個小數目,但更讓人擔心的是太上道人開出的這個價錢,實在太低了一些,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果不其然,紅蓮道人聽到這個報價之後。明顯怔了一下,以一種極爲古怪的目光看着玄機道人,姑侄之間自然沒多少忌諱,直接將心頭所想說了出來:“這六十套高階靈寶品質的防禦甲衣就算市價也要十八萬枚純陽大丹。何況我們要的還這麼急,他自己也擔着巨大的風險,開這麼低一個價格,不會對你有什麼非分之想吧?”
玄機道人心裡咯噔一下,暗道:“姑姑這雙眼睛果然毒辣。”
她當然不敢說這太上道人是她有實無名的道侶,他毫不懷疑紅蓮道人清楚這個事情之後,會衝出去將太上道人抽筋扒皮了。
玄機道人強作鎮定,雙眼如若波瀾不驚的古井,搖頭道:“我與太上道人只是合作關係而已,並不是姑姑所想的那樣。”
“那他就是想讓我峨眉山小洞天欠他一個人情了,債容易還清,人情卻不是這麼容易了斷的。”紅蓮道人到沒想過玄機道人會對自己撒謊,但他若曉得玄機道人已經與太上道人雙修了,爲他隱瞞也在情理之中了,可惜‘冰肌玉骨丹’掩飾了她元陰已失的真相,將她徹底蒙在了鼓裡,但如今她的確沒有辦法拿出更多的純陽大丹,這十萬枚已是她目前所能承受的極限,想了片刻,搖了搖頭,既然欠了人情,所幸欠的明白一點,道:“這十萬純陽大丹,你現在就去庫房支取,另外你替我帶一句話給太上道人,今日我紅蓮道人代替峨眉山小洞天承了你的恩情,今後若有須得上幫忙的地方,儘管向我開口便是,只要我能辦到,便不推辭。”
她一句話,便將峨眉山小洞天欠他一個大人情,變成了自己欠他一個人情,聽起來沒什麼區別,實則價值縮水了一半不止。
玄機道人點了點頭,嘴角有一絲淺笑,“太上道人哪裡是看重姑姑你的人情,分明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當然這話不能明說,玄機道人將這想法藏在了心裡,施禮告退,拿着紅蓮道人的手令去府庫支取了十萬枚純陽大丹,而後折返回了花廳,將紅蓮道人的話也帶到了,只是口吻變得隨意了許多,張潛聞言也是隨意一笑,並未放在心上,將十萬枚純陽大丹收好之後,便與玄機道人說道:“我與東嶽帝君聯繫,還要依靠彭城城隍從中牽線搭橋,你也知道目前我這身份,若是與之發生牽連,只怕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你這宅子有沒有後門?”
“有密道,直通城外。”玄機道人也知張潛難處,也盡力爲其提供便利。
“陽山小洞天的人肯定隨時關注着我的行蹤,我此去肯定要耗費一定時日,你替我修書一封,就說與我商量三日後增兵事宜,還有搜捕楊繼業一些計劃構思,瑣碎事務太多,一時間處理不完,留我於此過夜。”張潛也是小心謹慎,防止被人發現行蹤,給玄機道人交代清楚之後,這才起身準備離開,與仍在‘過夜’二字上糾結不清滿心怨念的玄機道人說道:“借密道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