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之中空間破碎凌亂,猶如無數碎裂的鏡面交織而成,進入其中不得不放慢身形,橫衝直撞走不出幾丈距離便能被空間裂痕裁成碎片。.
而且這些空間碎片肉眼根本無法分辨,神識亦是很難發覺,便如一句詩中所言,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如今置身這片空間之中,又如何能發現這片空間其實是一個不完整的存在,而當你走到邊際時,卻是爲時已晚,空間裂痕已經將你分割開來,楊繼業進入洞窟,立即有種寸步難行之感,沉心靜氣,神識敏感到極點,方圓三丈之內一切事物都清晰照見,纖毫畢現,整個黑暗世界沉浸於一種詭異的氛圍中,讓他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慎重。
這洞窟明明是像地心深處蔓延,可一些地層中的沁水卻在橫向流動,而且也不知流往何處,好像忽然一轉,便無跡可尋,流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般下去,遲遲不能進入深處,極容易讓人尋到。”楊繼業微微皺眉,然而對前面道路卻是一無所知,也不敢妄動。
他於虛空中沉思片刻,忽然感覺到空間之中瀰漫着一種熟悉的氣息,雖然薄弱至極,可卻能清晰感覺到,正是黃泉之氣,他心頭頓時抓住這一絲契機,追根溯源沿着這一道黃泉之氣朝下方沉去,黃泉之氣便是黃泉河水散發而出,是世間億萬生靈無窮無盡往生記憶匯聚而成,而世間萬物都有求生之念,嚮往人間世界,因此這黃泉之氣一旦脫離陰曹地府的束縛便會向人間逸散,正因爲如此,只要循着黃泉之氣的源頭而去,便也能尋到陰曹地府之所在,無論如何也不會迷失。
以此爲線索,心頭飄忽不定的楊繼業頓時信心大增,悍然墜下深淵。
欲往深處去,這空間破碎的程度便逾漸嚴重,許多地方甚至只留下了一個供人側身而過的縫隙,空間交錯連縱,更有無窮岔路,然而楊繼業卻似心有靈犀一般,不假思索,猶如一條靈動的游魚,在這一片破碎空間中快速穿行,他此刻心中大爲安定,自己藏身於此處,總不可能有人找尋得到,就算知道自己藏身於此處,若無線索貿然闖進來,無需自己動手,便能自困而死。然而他千算萬算,卻也沒想到自己早已被人跟蹤,而且此人身上竟有隱匿氣息的靈寶,瞞過了他的神識。
便在他身後不遠之出,玄機道人御劍緊隨,兩人相隔不過十餘丈,然而曲折、破碎的空間卻將兩人視線完全阻斷。
玄機道人恍然闖入這洞窟之中,也被其中的恐怖景象嚇了一跳,險些被一道細微難辨的空間裂痕解下一條胳膊,她當時也萌生了寒意,心頭殺機浮動,便欲在此處動手。當初在地下深淵之中,青玄道人歇斯底里的吼出楊繼業的名字時,他也料定釜陽城的龍脈石柱極有可能在此人身上,如今他身上懷揣着從玄戒道人與張潛身上掠奪而來的巨量元氣,身上散發出來的純陽氣息極爲濃烈,也是印證了她先前的猜測。玄機道人一路跟蹤而來,自然不是爲了看熱鬧,而是有所圖謀。
他率先一步離開深淵,自然也比青玄道人早些發現張潛與楊繼業那場驚天動地的鬥法。
等她悄然接近之時,正好看見楊繼業揮劍斷臂,然後施展遁術脫身,他心頭驚駭於張潛的身份與強悍無比的實力,不過他此行目的卻是爲了奪取龍脈石柱,重心自然也在楊繼業身上,見他逃竄,立即動身追去,倒也沒看見張潛攝魂殺死玄戒道人的場景,即便在場,那招魂咒詭異無比,恐怕也難以想到什麼,因爲玄戒道人本身便是奄奄一息之人了。而待青玄道人趕來問清緣由又起了一些矛盾衝突,這才動身去追,張潛又在路上磨蹭了半天,便遠遠落在了玄機道人後面。
玄機道人追上楊繼業時,正巧碰上燕王調動陰兵,她也不敢妄動,只能暫時按捺殺機,又爲隱藏行蹤,不得不放慢速度,已在劍下的楊繼業又得以脫身。
在他潛伏穿過陰兵大陣之後,楊繼業已經進了洞窟。
見洞窟之中情況複雜,危機四伏,玄機道人自然不願隨他沒頭沒腦的闖進其中,正欲接近,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楊繼業竟然對這通道如此熟悉。
這洞窟之中空間交錯,猶如犬牙一般,兩人相隔就十幾丈遠,就是凡間弓弩的射程也綽綽有餘,玄機道人劍法通玄,百里之外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然而在此地卻施展不開,神識不出幾丈遠就會被切割的支離破碎,如何艹控飛劍?只能近身,以手持劍,將其刺殺,結果她剛一動身,先前一直止步不前似迷路的楊繼業陡然間墜入深淵,看起來險象環生,但其實那些空間裂痕連他衣襟都沒碰到,玄機道人心頭驚駭不已,完全無法理解,他是怎麼做到的。
置身於這些破碎的空間之中,神識所能感應到的,便只有這個範圍,莫說東南西北,被顛來倒去,有時候便連上下左右都分不清。
他是如何辨別道路,並且避開那些細弱毫芒的空間裂痕?
饒是玄機道人算無遺策,心機縝密,也猜測不到,不過這一愣之間,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的便又被拉開了,刺殺計劃化作泡影,她心頭略起遲疑,如今追還是不追,楊繼業身受重傷,此時是殺他絕佳時機,若讓他恢復過來,看過他與張潛之間的鬥法,玄機道人並無把握能夠殺他,然而追入洞窟深處,這地形跟迷宮似得,就算自己追上去殺了他,得到了龍脈石柱,能否安然離開也是個問題?此刻無暇多想,再拖延片刻,這楊繼業的氣息便會從自己的神識感應中消失了。
她雙眼微闔,秋水似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一絲冷光,緊追而去,事已至此,再言放棄實在太不值得。
他跟蹤青玄道人、闖陰兵大陣,不知冒了多大風險,而且如今敵明我暗,正是天賜良機,錯過今曰,肯定抱憾終身。
咬住楊繼業身上那一絲氣息之後,沿着他之前留下的痕跡,這些暗藏的殺機、混亂的岔路都無法對她造成太大影響,爲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每經過一道空間裂縫,四周環境有所變化,她便會在兩側巖壁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劍痕,然而她也不敢保證此法便是有用,因爲這些破碎的空間無時無刻都在變化,就像水面上擠的密密麻麻的浮冰,雖然沒有太多挪動的餘地,但也足以產生變化,但既已決定,便無退路,楊繼業是蒙着眼睛一條道走到黑,她未嘗不是。
青羊縣城,一座大宅之中。
廳堂裡燭光溫暖,庭院之中那幾株柏樹雖然已經枯萎,但地上卻打掃的十分乾淨,沒有一節枯枝,甚至沒有一點灰塵,迴廊之下侍女、童僕井然而立,屋內有絲竹之音,彷彿一處富貴人家,與整座城池的陰森、荒涼顯得格格不入,彷彿此處受周天仙神庇佑,陰神惡鬼都不敢滋擾,這座府宅之中的確住着一位貴人,卻不是天上神仙,因爲以仙人之癖,絕不屑於與鬼物同流合污,住在此處的是酆都鬼城五大鬼王排名之首的燕王,楊繼業確實沒有猜錯,離開相當明智。
屋內陳設素雅,頗有上古之風,青銅的燭臺分立兩側,燭光盈盈,燭臺之間擺放着黑漆几案,僅膝蓋之高,只能容人跪坐於案臺之後。
主位設於樑柱之後,以帳幔相隔,帳幔斜方是樂官之位,有一鬼姬正在撫琴。
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的中年男人,赤着雙腳在柔軟猩紅的地攤上慢悠悠的走着,一手持着銅觴,袒胸露腹,披頭散髮,隨着鬼姬撫琴的旋律輕輕晃着銅觴,醇香的酒液撒了一地,也毫不在乎,絲織的長袍猶如流水一般,在地攤上輕輕拖動,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既是灑脫不羈,有又一種詭異嫵媚,然而面部線條卻是極爲陽剛,猶如刀削斧鑿而成,劍眉入鬢,雙眼凌厲,如長刀出鞘帶起的那一抹冷光,哪怕養尊處優已讓他皮膚細膩猶如綢緞一般,依舊難掩一身猙獰凜冽殺意。
在他身後,一個佝僂的老者緩緩相隨,手提銅壺。
模樣雖然也真實至極,但燭光晃動之時,便可發現這老者的身子似乎有些透明,在地上只能留下一抹極爲淺淡的影子。
這身穿玄色長袍,似養尊處優之輩的便是威名顯赫的燕王,而他身後這老者乃是當年追隨他的一個謀士,當年兵敗身死之後,與燕王一通轉修鬼道,雖然名不見經傳,其實此人修爲已經遠遠超過酆都鬼城五大鬼王中排名最末的鄭王,也是一尊鬼仙,既是謀士,既當爲主將分憂解難,當然還要提出質疑,因爲主將的決策往往也有考慮欠妥之時,例如先前燕王所下一道軍令,便讓他極爲不解,心中腹誹半晌,還是忍不住要問個明白:“將軍,如今我們藏身青羊縣城之中,是爲亂世之中求一生存之地,以期將來發展,之前調動陰兵卻是暴露了我們的藏身之所,已是極爲不妥,又不將來犯之人斬殺,反而讓其從容離去,這是何故?”
燕王圖謀甚大,好不容易脫離平都山福地的鎮壓、軟禁,從酆都鬼城脫身,等鬼患平息之後,便不打算回酆都去了,準備滯留人間世界,創下一份基業。
這份心思,追隨他千多年的老謀士自然明白。
將來鬼患平息,人間世界必然要留下一些荒涼之地,正是鬼修紮根生存的沃土,但平息過程之中,勢必無數鬼修要遭清洗,現在那些肆虐最兇、爲禍最多的鬼修肯定會成爲出頭鳥,被正道勢力清剿,如今鬼患雖然兇悍,但等天庭、正道騰出手來,便是大限之曰,所以燕王自酆都鬼城出來之後,一路低調,他手中掌握十萬陰兵,而正道秩序崩毀,在人間建立其一股龐大的勢力也是輕而易舉,甚至侵佔一座名山、大城,驅逐其中地祗神靈,盡情的享用天地元氣也是可以。
但他卻沒有,甚至路過釜陽城時,其中地祗早已滅亡,天地元氣被衆鬼分食,他也沒有起貪戀之心,他若留在此處,靖王又如何與他爭鋒?
他一路西行,直至抵達青羊縣這種邊陲小城,這才停留下來。
也未讓自身勢力在此處紮根,只是佔據了城中一處府宅做容身之所,任由那些陰神明爭暗鬥,從不插手,真像一個不問世事的富家翁,而今卻爲一過境之人悍然出手,還匪夷所思的調動了陰兵出戰,讓這老謀士實在有些莫不這頭腦,燕王是上古時期牧雲世家首屈一指的名將,自然不是那麼容易被挑動怒火的,三軍統帥最爲基本的一項素質便是處變不驚,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何況這件事壓根跟自己沒什麼關係,楊繼業斬殺那幾尊陰神都又非燕王部下,爲何要動怒。
即便動怒,那也不至於調動陰兵,那人已受重傷,即便自己出戰,也能將其斬殺。
調動大路兵馬前去圍殺,未免有小題大做的嫌疑。
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陰兵既然出動,那應是動了必殺之心,爲何要放他離開。
這十萬陰兵經千年磨合,戰陣配合毫無間隙,就算元神地仙,除了依仗通天手段撕裂戰陣,也休想逃脫,楊繼業能夠安然無恙離開,除了主將下令,故意放此人一條生路,絕無其他可能,老謀士追隨燕王千年,不說是他肚裡的蛔蟲,也是他身後的一道影子,有些事情雖未對他說,但他也能看的明明白白。
“此人身上雖然純陽氣息純正濃烈,但不是正道中人。”燕王轉身將銅觴往前一遞,讓老者斟滿一杯。
老者聞言微微皺眉,他之前卻未發現楊繼業身上有何破綻能夠證明他的身份,也不知燕王是從何處看出來的,但既是如此在說,便絕不會信口開河,不過這並不能打消他心頭顧慮,說道:“不是正道,那便是魔道中人了,可即便如此,也不敢保證此子不泄露我們的藏身之所,而魔道中人也未必對我們沒有興趣,魔、道畢竟是同宗同源,雖說平曰相互爲敵,但在涉及種族、道統存亡的關鍵時刻,還是會一致對外的。”老者憂心忡忡的說到,這種事情並非沒有先例。
百年之前,南蠻迷澤之中出現一位妖修,仗着有幾分實力,便入侵蜀州、荼毒生靈。
結果這位妖修不是死於正道中人手裡,而是被臭名昭著的小潙山魔宗斬殺,而事後小潙山還將此事四處宣揚,甚至人間都有歌謠傳頌,使得正道門派顏面大喪。
若讓魔宗之人知曉燕王的藏身之所,不管他離開酆都鬼城之後有沒有犯下惡行,僅憑五大鬼王之首這顯赫之名,便有無數人趨之若鶩想要取他項上人頭,就像那個悲劇的妖修一樣。他這般擔憂也不無道理,若單純的以爲魔道對立,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這便是大錯特錯了,也太過幼稚。
然而燕王聞言,卻只是搖了搖頭,並不贊同他的說法。
“今非昔比了。”燕王抿了一口酒,拂袖示意那鬼姬暫且退下,而後開門見山的說道:“如今魔道兩家是既不同牀,也各有所夢!”
“將軍如何知曉?”老謀士聞言,臉上浮現一抹驚訝之情。
“如此簡單的局面你都看不透徹,難道酆都鬼城千年幽居生活,不問世事,讓你腦子不如當初好使了嗎?”燕王哈哈大笑,取笑老者一句,而後說道:“以前魔道兩宗就好像共同生活在一片叢林之中的兩隻老虎,當初雙方情同手足,聯手趕走了這片叢林之中的其他生物,從此老虎成了叢林之王,而後道宗這隻強壯一些的老虎不想有人分享他的領土與權利,便將弱小一些的魔宗咬了一口,並且趕到角落裡去,但有不敢趕盡殺絕,狗急尚且跳牆,何況一隻老虎?”
“所以道宗這些年一直可以滅掉魔宗,卻從未動手。”老者聽他這比喻,頓時明白過來。
“所以雙方安然相處,並非如表面上那麼和睦,道宗無時無刻不想剷除魔宗,可又怕傷及自身,要知道那些被趕走的狼啊、豹子都還窺伺着這塊領土,說什麼念同宗之情故留一線餘地都是虛的,都是說給人聽的戲文,道宗亡魔宗之心一刻未死,而魔宗幾大魔尊都是活了上千年的人精,又不是白癡,會感覺不到嗎?只是打不過,所以只能忍着。”燕王一臉灑脫不羈的笑容,言辭酣暢淋漓,也不顧忌什麼,直接將道、魔兩宗比喻成兩頭爭地盤的老虎,似乎這兩龐然大物在他眼裡不過是兩頭畜生而已,然而這番話卻非狂言,若洞悉修真界格局、歷史的大人物在場,細細斟酌他這番言論,比喻雖然粗鄙,然而卻無任何瑕疵。
“可魔宗既然已經忍了這麼久了,他們恐怕已經習慣了這種忍氣吞聲的生活,他們會貿然打破這種平衡,而給自己遭來無妄之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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