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潛聞言稍緩,打開玲瓏六合塔門戶容他二人出來,而後問道:“何事?”
羅睺道人面露爲難之色,躬身一禮,顯得極爲尊敬,道:“我與計都師弟有一不情之請,還往恩公能夠成全。”
張潛五指一合,充塞虛空的強光頓時安靜下來,猶如蟄伏着的獸羣,將散四濺散落與空中的黑色汁液團團圍住,以防不測,而後說道:“講。”
羅睺謹慎的瞥了一眼虛空之中漂浮着的黑色汁液,確定無誤之後,這才說道:“希望恩公能將此物交給我二人處理。”
張潛略感訝異,如今他卻是打算用太陽真火將這難產之物煉化,倒並未想過從中獲得什麼好處利益,此物對他而言,也毫無用處,讓給兩人自是無妨,卻不信兩人有本事應付此物,若是出了差池,害了兩人性命不說,又給自己平白無故添上一樁麻煩,故而遲疑,不過看兩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漸漸放下心來,心頭似是猜到了什麼,先前神庭穴中出現的幾尊兇物,卻是域外天魔,而羅睺、計都二人修煉之法也是源自於域外天魔,便問道:“你二人莫非知道此物來歷?”
羅睺道人點了點頭,道:“此物名爲‘太歲’,與計都、羅睺一般,都屬域外天魔之流,不過來頭卻比計都、羅睺兩支天魔大多了。”
張潛聞言亦是驚駭,‘太歲’兇名,可算如雷貫耳。便連人間都有一句有關於他的諺語——太歲頭上動土,形容此人活的不耐,觸犯不可觸犯之物,亦或一個人運氣差到極點,遭逢橫禍九死一生,也會稱其犯了太歲,可見‘太歲’兇名如何熾盛,不過凡夫俗子大多知此物之名,卻不知此物究竟爲何物,然而張潛卻是從道家典籍之中見過有關此物的記載。‘太歲’是域外星空之中的一顆隱星,與歲星運轉速度相同,方向相反,每隔五年重逢一次,屆時“太歲’會借歲星之力,貫穿一條通道,在大千世界之中種下魔種,形如軟肉,便是所謂的‘太歲天魔’。因爲歲星之力太過強大,貫穿的通道往往直抵九幽。陰曹,所以太歲也數地府之中最多。
太歲以魂魄爲食,因此善傷人魂魄,眼前這幾團太歲,顯然是牛頭鬼將貫通陰曹地府通道後,從地府逃出來的。
見張潛似牽動思緒,半晌無言,羅睺也有些緊張,道:“恩公。這太歲天魔極難抹殺,眼前雖將其打散,但片刻之後便可恢復如初。”
“你二人有把握制服此物?”張潛回過神來問了一句。
“域外天魔之間相互征伐、戰事不休,因此彼此之間都有一套代代相傳的方法,用來剋制、煉化、吞噬其他族類的天魔。”羅睺道人解釋道。
“那便交給你二人處理吧!”張潛拂手一揮,將太陽真火收回體內,其實他並無把握能夠煉化這太歲天魔。太陽真火環伺四周,這太歲天魔竟是毫無反應,可見並非那麼容易對付的,羅睺、計都二人既然有把握。那便交給他們處理便是,也省的自己勞心傷神,對他二人也還算比較信任。
張潛並非輕信於人之輩,而是對自己的手段絕對的自信,事情如何變化都無法脫離他的掌控。
計都、羅睺二人聞言大喜,祭出天魔之寶,誦唸出一段古怪的咒語,並非世間任何一種語言,‘咕咕’之聲猶如貓頭鷹似得,卻在細微之處有千萬種變化,張潛自然聽不懂他二人說的什麼,只見黑旗、魔刃在虛空之中游走,勾畫出了兩尊天魔圖騰,一個三頭六臂渾身漆黑,一個人身蛇尾,最後一筆閉合之時,兩尊天魔陡然之間像是被賦予了生命,雙目漆黑,猶如夜空,又像一座無盡的深淵,虛空之中游離的黑色汁液頓時被吞噬進去,兩尊天魔如食大補之物,身軀膨脹。
原本朦朧猶如水霧凝成的身軀,短短瞬間便已生出血肉,化作實質,甚至都可看見皮膚上那層細細的絨毛,一股強烈的黑暗氣息陡然瀰漫。
張潛雙眉微皺,看着二人手中的計都天魔旗與羅睺天魔刃。
這兩件天魔之寶本已殘破,只相當於中階靈寶的檔次,而今將這太歲天魔吞噬之後,那些殘破之處紛紛修復,氣息也如烈日下醞釀的一灘烈酒,濃烈香醇的酒氣瀰漫開來,陡然攀升到了極點,兩尊天魔目光掃射之處,似乎將光明都吞噬進去,張潛只覺得體內太陽真火蠢蠢欲動,竟是受其影響,不免驚詫,這兩件天魔之寶的如今恐怕已達到了高階靈寶極限,只差最後一線,便可蛻變成遠古靈寶,整個過程水到渠成,毫無一絲滯礙,顯然這兩件天魔之寶在受損之前便有此境界。
若換做常人,此刻早已心生搶奪之意,尤其是兩人性命都掌控於張潛心中,想奪取兩件天魔之寶可謂易如反掌,可他卻無一絲貪婪。
張潛如今身懷重寶更兼具數門絕世神通,這兩件準遠古靈寶說實話還真不被他放在眼裡,而且他如今勢單力薄,又是強敵環伺,正是用人之際,兩人實力若能飛速提升,在宗門之中便可地位大增,將來若對他聲援相助,哪怕暗中援手,好處也遠遠大於這兩件遠古靈寶,他自然不會幹這等得不償失的事情。
兩人驅使天魔之寶將太歲天魔盡數吞噬之後,懸着的心這才漸漸放了下來,並非擔心張潛覬覦自身寶物,兩人倒是完全信的過張潛的人品,從當初被救,雖說讓自己二人背了黑鍋,卻是坦然相告,並未以陰謀欺騙,又公開自己身份,絲毫不怕自己出賣,如此坦蕩之人,他二人又豈會有小人之心度之。何況欠人一場大恩,就算讓他已此物做爲回報,也不會多加思索,僅是擔心這天魔之法無法降服這太歲,畢竟沒有親身實踐過,直到成功,這才放下心來。
“多些恩公成全。”羅睺、計都二人按捺心中激動,俯身一禮,雙手緊攥黑旗、短刃,手背青筋隱現。額上熱氣騰騰,並不輕鬆。
張潛亦是看出他們有些吃力,揮手打斷他們那毫無用處的謝辭,而後道:“這太歲天魔雖被攝入兩件魔寶之中,但尚未被煉化吧?你二人速回玲瓏六合塔中,我讓孤直公全力祝你二人,塔中天地元氣皆可隨意調用,速將這太歲天魔煉化,免得滋生內患。”說罷。拂手一揮,玲瓏六合塔中頓時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吞吸之力。將二人攝了進去,立即一道道渾厚精純的天地元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匯聚於二人四周,兩人心中感動,亦不多言,盤膝坐下,心神沉入了天魔之寶中。
見無異常,張潛稍作放心,而後催動無息之甲飛臨龍脈石柱近處。
一陣強烈的排斥之力立即將他推開三尺。竟是純粹至極的天地元氣,猶如洶涌的浪潮一般,將那太歲除去,天地元氣得以宣泄,比之先前之初渾厚了足有四五倍不止,短短一兩息之間,所蘊生的天地元氣已相當於他連續運轉十三個小週天的總量。這種速度可謂駭人至極,若能據爲己有,藉助其力,恐怕能在短時間使得修爲大幅提升。相當於藉助外力推動純陽元氣的周天運轉,效果自然非同一般,要知世間大門大派,諸如小潙山中,也不可能將天地元氣這般供給一人所用。
雖說小潙山龍脈所蘊生的天地元氣比眼前這截斷裂的龍脈石柱雄渾了百倍千倍,然而卻又維繫一個洞天的運轉,盈餘一些,受三大魔尊瓜分,落到尋常弟子手中的天地元氣又有幾成?即便是楊繼業,所能獲得的天地元氣也是有限,尚不如自身周天運轉所產生的天地元氣多,否則也不會下山尋求機緣提升修爲了。
當初他去岷江水府之中,亦是打算藉助岷江龍脈,吸取天地元氣,可惜去時水府已經易主,可見一地龍脈何等珍貴難得。
張潛能有這等氣運,可謂舉世罕有。
心中亦是激動,吩咐沈固將那龍脈石柱暫時控住,使得天地元氣不排斥自己,而後將幾截石柱收入了玲瓏六合塔中,拼合一處,斷裂之處漸漸癒合,其中釋放出來的天地元氣逾漸渾厚,原本荒涼的世界轉瞬之間元氣充裕,草木生髮,甚至都孕育出了魚蟲鳥獸,整個世界漸入佳境,有了洞天福地的雛形,然而張潛並未因此燒展眉頭,這幾截龍脈石柱之中隱含青黑之色,猶如在墨汁之中浸泡過一般,張潛雖用太陽真火將表面附着的一些陰森氣息焚燒乾淨,然而這抹黑色已經深入其中,像病入膏肓之人,尋常手段哪能根除,神識映照,只覺這懷抱粗細的石柱竟似山嶽一般龐大,其中紋理結構錯綜複雜,猶如迷宮似的,遠不如雙眼所見這般簡單。
“天地造化果然驚奇、偉大!”張潛亦是忍不住驚訝,神識侵入其中,好像自己變成一隻螻蟻,入了蟻國。
在那些錯綜複雜的迷宮之中,一頭頭冤魂惡鬼四處遊躥,吞噬着石柱內部蘊生的天地元氣,而迷宮壁障受惡鬼侵蝕,顏色逐漸晦暗,甚至腐朽、風化,這龍脈石柱本似一塊毫無瑕疵的巨大的火玉,而今受這些冤魂惡鬼侵蝕,已經變得斑駁難看,光華也逾漸微弱,用不了多久便會變成一塊普普通通的頑石,就像是褐紅色的鐵礦,然而這些惡鬼冤魂數以百萬記,雖說是最弱的生魂、遊魂一類,但如此多的數量,要想除盡也是苦難無比,何況投鼠忌器,根本無從下手。
這龍脈石柱之中的紋理縫隙,用神識映照雖十分巨大,實際上卻比髮絲還要纖細,張潛凝聚視力看去,也只能看見亂糟糟的一團。
這種環境,神通如何施展?只怕冤魂惡鬼沒除去,先把龍脈石柱給弄的四分五裂了。
若是細下心來,慢慢解決,也並非無法做到,但必然十分緩慢,不等冤魂惡鬼除盡。龍脈石柱早被腐蝕一空。
張潛微微蹙眉,一旁沈固亦是心如明鏡,他與這龍脈石柱尚有感情,可也知拖延不了多時,這龍脈石柱便會被惡鬼冤魂毀去,幸虧如今已兵解至無息之甲中,不會與龍脈石柱共存亡,只是有些可惜,嘆道:“照這趨勢下去,最多一個月時間。釜陽城的龍脈石柱便會徹底崩潰,除非有道門之中有可上達天聽的宗師級人物出面舉辦一場羅天大醮,向天地祈福,求雷霆雨露,方可將其中鬼物淨化,而不傷龍脈石柱,可此物落入正道手中,又怎會心甘情願的返還。”
沈固搖了搖頭,自他遭逢大劫之後。他對道門中人已是心生仇怨,寧肯龍脈石柱毀去。也不願落入所謂的正道中人手裡。
張潛微微皺眉,暗自思忖,這法子自然被他排除在外,不予考慮。
他如今雖說是陽山小洞天的客卿長老,可並未指望這個虛有其名的身份能使得自己在正道中擁有什麼話語權,請人舉辦一場羅天大醮其實並不難,可代價卻是將這龍脈石柱拱手讓予他人,他是一點好處也撈不着。
“趁着這一月時間,這龍脈石柱尚可吞吐許多天地元氣。主上將其煉成純陽大丹,應有三千枚左右,也是一筆不菲財富,不枉辛苦這一趟。”沈固也是安慰道,張潛此下深淵險些讓太歲天魔傷了性命,付出代價不可爲不大,若是一無所獲。實在太過掃興。張潛聞言,只是點了點頭,並未拒絕他這提議,也尚未急着放棄。他所說的純陽大丹乃是如今正道之中不折不扣的硬通貨,如人間世界的真金白銀一般,乃是純陽元氣凝聚而成,只要境界到了,任何人都可服用。
對修道人而言,這便是無法拒絕之物。
一枚純陽大丹之中蘊含的純陽元氣相當於三十六個小週天所蘊生的純陽元氣之總和,可見一枚純陽大丹的珍貴,三千枚純陽大丹的確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要知如今修道界中,一件品質卓越的高階靈寶,其價格也不過如此而已。
但一截龍脈石柱之中,卻只能壓榨出如此一些天地元氣,還是相當不值的,張潛心頭暗自思忖,忽生一記,指尖輕輕在無息之甲的護臂上敲了敲,聲音古樸、沉悶,張潛心情卻是隨之輕快了起來,臉上卻是浮現了一抹笑意,而後對沈固道:“我卻有辦法驅除龍脈石柱之中的惡鬼冤魂了。”沈固聞言驚訝,尚未來得及仔細詢問,便見張潛已然動手,揮手一招,一道渾厚、精純的鮮血便從遠處血池之中飛起,猶如長鯨吸水一般,被他操控於手中。
這些鮮血乃是阿修羅道無盡血河中溢出,血氣極爲濃烈。
張潛指尖猶如筆觸,洋洋灑灑勾畫開來,便見鮮血如墨,在虛空之中凝結成了一張符籙,正是當日贔屓在岷江水府之中所繪,用以招魂。
這招魂咒對自身精血、純陽元氣消耗極大,然而張潛如今皆從外界借取,鮮血用當初所得數百斤修羅精血,自是足夠,純陽元氣可直接從龍脈石柱中掠奪,也無需消耗自身元氣,否則要想將這數以百萬計的冤魂惡鬼盡數已招魂咒招走,憑他如今修爲,也只有力竭而死一個下場,鮮血符籙逐漸繪成,奇異的唱誦之聲從符籙之中迴盪開來,鮮血比劃流轉不息,猶如陰曹地府之中的黃泉長河,一陣強烈的召喚之意,從中散發開來,只覺那血符之中好似人之歸宿,心中涌起一陣疲憊之感,讓人忍不住投入其中,就此長眠,張潛這施法者尚是如此,那盤踞於龍脈石柱之中的冤魂惡鬼,無論心智、境界都遠遜色於張潛,有如何能夠抵擋。
血符一現,便見無數冤魂惡鬼從龍脈石柱中脫離出來。
黑壓壓的一片,猶如一道黑色的洪流。
那龍脈石柱光華逐漸顯現,猶如一塊蒙塵的美玉被清風拂去塵埃,露出了本來面目。
石柱之中散發出來的純陽元氣越來越浩瀚,先前若如浪潮,如今卻已如抄襲一般,只覺整個空間都被純陽元氣充塞,而那血符如今已成青黑之色,神識映照,便見流動的血液似長河一般,裡面漂浮着無數冤魂,密密麻麻,猶如浮萍似的,河面一倍塞滿,血液流動愈發的緩慢,陰森之氣從中散發出來,四面虛空之中都蒙上了一層寒霜,張潛彈指一揮,那沉甸甸的血符陡然飛入曜日朱雀採火神鏡所映照的範圍內,同時體內火丹自體內飛出,一時之間,火光滔天。
只聽得淒厲慘嚎震徹寰宇,青煙漫天。陰森之氣盡數散去。
這些生魂惡鬼都實力很弱,只是數量龐大,並且先入爲主佔據了龍脈石柱,因此應付起來才極爲棘手,如今被招魂咒勾引出來,再無投鼠忌器之虞,想要抹殺也並非難事。沈固此時已經驚的合不攏嘴來,他萬萬沒想到,龍脈石柱竟是他保住了,他已是認定龍脈石柱腐朽乃是必然之事,這才兵解成爲器靈。然而張潛卻是將其挽回,可如今釜陽城卻已從世間消失,這意味這什麼?意味着張潛要獨佔一地之龍脈,曾經供養千里之地內千萬生靈的天地元氣將由他一人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