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潛一路而來只是收斂了體內魔道真氣,以防被人識破身份,體內散發出來的純陽氣息卻並未隱匿,太過刻意反倒不美,容易引人猜疑,尚在數十里外,便讓人發現了行蹤,有一道赤紅的火光自白雪皚皚的松林間飛起,破空襲來,帶着一絲冰冷的敵意,張潛止住身形,懸於虛空之中,目光遠眺而去,便見一個身穿赤色長袍的年輕道士破空阻截而來,身週一塊青銅寶鏡旋繞不停,天穹灑下的烈日光輝匯聚鏡面之中,使得銅鏡宛如一輪小太陽似得,光輝灼灼。
他渾身都掩藏於烈日光芒之中,身上衣衫錦繡,猶如神明從天而降,讓人不敢直視。
容貌也稱得上英俊,只是眼角微皺,帶着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張潛目光並未在他身上停留許久,越過虛空,落在山野之中,便見得山麓下的松林之中,一個巨大的禁制陣法正猛烈的切割着四周空間之中的靈氣,帶起刺耳錚鳴,好似堅硬的琴絃被反反覆覆的撥動,卻是數十道劍芒在虛空中游走,霞光陣陣,使得整片空間都充斥着一種迷亂的幽光,交織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罩子,然而邊緣之處卻並不平整,就好像一朵猙獰的紅蓮,一陣陣凜冽的殺意從花瓣中輻射開來,使得四周松林針落如玉,窸窸窣窣,讓人遍體生寒。
便在那紅蓮劍陣之中,囚禁着兩個氣息虛浮、衣衫凌亂的老道,其中一人催動着一柄黑色靈旗。旗面之上繡異獸圖騰,猶如巨蟒。卻生着數尾,口中吞吐着黑暗幽光,將一切光明都盡數湮滅,使得兩人氣息藏而不露,極難尋覓,只是如今受劍陣所困,我無處遁形,而另一人。隱匿於幽暗的光華之中,身形明滅,若非張潛目力過人,能夠看破虛空,甚至都沒能發現他的存在,這人手中持着一柄造型詭異的黑色的匕首,不知什麼材質。非金非玉,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氣息。
匕首之上也有兇獸圖騰,人身蛇尾,並生四臂,渾身燃着森然碧綠的火焰,滲入四周虛空之中。將空氣都腐蝕的滋滋作響。
手持匕首的老道遊走與黑色的幽光之中,就好一隻毒性猛烈的蠍子,隨時可能對人發起致命一擊。
只是如今已是籠中困獸,翻不起太多風浪,額頭之上也都滲出一層細膩的冷汗。正是體內純陽真氣消耗過多的跡象,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便會力竭而死。
而在劍陣之外。圍聚着四五個正道修士,年紀都是不大,還有兩個女冠,幾人身上純陽氣息精純而浩瀚,修爲都在百骸暢通之境中後期,最弱一女子都打通了體內六條經脈,使得一口靈寶飛劍,揹負身後,輕柔的流光侵透劍鞘,如水花濺落,又像是落英繽紛,讓人雙眼爲之迷亂,襯托的身姿宛如雲中仙女一般,正與一旁一個面色冷清的年輕道人交流這什麼,舉止略顯緊張,似有幾分愛慕之情,而那年輕道人也着實了得,看樣子不及弱冠之年,便有打通八條經脈,想來也是大門大派之中的天才,而且模樣生的冷峻,氣質如同出竅的寶劍,讓人着迷也在情理之中,另外幾人則稍顯老成,身上散發出來的純陽氣息也更加濃厚。
似是這兩年輕道士的師兄、師姐一流,另有一中年女冠,正面對劍陣而坐,雙目微闔,單手結印,想來是這劍陣的掌控者。
已是打通體內九條經脈,實力極爲不俗。
而那困於劍陣之中的兩名老道,都只是百骸暢通之境打通六條經脈的修爲,如今空門暴露,一眼看去便可得知全部底細,就實力而言,根本無法與這些正道年輕子弟相提並論,何況還是以寡敵衆,不過兩人所練道術似乎是相輔相成,聯手起來,神通威力有所增幅,竟然在劍陣之下苦苦支撐了下來,不過被劍陣破去護身法寶也只是時間問題,那些黑色幽光已經被漫天雲霞一樣的劍氣切割成了千絲萬縷,霞光滲透進入,落在兩人身上,衣衫便化作襤褸。
僅是張潛默默凝視這一眼之間,兩人身上便多了幾道可怖的傷口,皮肉翻卷,仿嬰孩張開的小嘴。
那絲絲雲霞劍芒,竟是將純陽真氣都銷蝕蒸發,化作煙氣。
而在兩人腳下,散落着一堆亂七八糟的事物,有裝丹藥的瓶瓶罐罐,有一些珍貴的天才地寶,卻是其中一人系在腰間的儲物袋被劍芒撕裂,儲存其中的事物都掉落了出來,而在那一堆雜物之中,卻是有一件東西引得張潛注意,便是一塊銅令,上面紋路飾物都熟悉無比,正是小潙山真傳弟子的身份令牌,張潛心中微微詫異,卻也不動生色,這兩人雖是小潙山弟子,與他也算也有同門情誼,可目前並無搭救之意,如今他僞造身份可是道門中人,自然有諸多不便。
若非那龜妖水府便在這片山脈附近,他有正事須辦,他眼下二話不說,轉身便走,完全不想趟進這趟渾水。
那自山間阻截而來的赤袍道士轉瞬之間,以至身前。
張潛目光收縮,猶如毫芒一般,直接穿透他指上那枚儲物戒,再積累成堆的丹藥之中找尋到一封黃玉雕刻而成的道牒,看清上面文字,便知曉了這一羣人的身份,竟然是陽山小洞天的真傳弟子,而那兩個女冠,張潛卻也不必費心去尋求線索,一看兩人善使飛劍,而且劍勢如此華麗,宛如仙女臨凡,便知是峨眉山小洞天的弟子,峨眉山小洞天又被稱作峨眉劍派,劍術造詣冠絕天下,如今又與陽山小洞天的弟子結伴而行,身份顯而易見。
只須一道目光,張潛便已知曉此處一行衆人的身份。甚至連前來阻截的這名弟子的名號也從道牒之上看的一清二楚——寫作‘追陽’。
那追陽道人並無收斂氣息、低調行事的覺悟,一路飛來。聲勢浩大,帶動空氣呼嘯宛如驚雷一般,似碾壓一般逼近張潛身前,伸手一拒,一股浩浩蕩蕩的離火之氣化作實質覆壓而來,彷彿一道火牆陡然攔在張潛身前,甚至要將他將後推搡,這等手段雖然傷不了人。但卻狂妄到了極點,目光漠然,也沒有同道之間相見的禮數,直接開門見山的喝問道:“來者何人,我乃陽山小洞天真傳弟子追陽道人,前方三十里出,我師弟幾人正與峨眉劍派的兩位師妹連手鎮壓妖魔。閒雜人等速度離去,不要驚擾劍陣運轉,若不聽規勸,休怪我不念同道情誼出手驅趕。”
陽山小洞天乃是蜀州境內首屈一指的大門大派,哪怕是方眼九州之中,地位也絕不平庸。
而且正道勢力之間秩序井然。不似魔道生存那般殘酷,全憑實力說話,往往背景、身份便決定了最終的地位高低,也就養成了一種處事的習慣,哪怕他感覺到張潛的實力並不弱於自己。但觀他身上窮酸,一件像樣的靈寶也沒有。趕路手段也是如此拙劣、原始,便斷定此人絕非大門大派傳人,根本不怕得罪人。
甚至都未想過,自己這番態度,會激怒對方。
在蜀州境內,他陽山小洞天便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所說一切,對於小門小派而言,便如同聖旨,容不得忤逆。
這般口氣,在他看來,甚至還帶着幾分溫柔,而眼前這人,也理所當然應該遵循他的意思。
張潛微微皺眉,對這種頤指氣使的態度頗有幾分厭惡,卻未流露於臉色之上,如今也不宜橫生枝節,沉聲道:“貧道乃荊州昭陽城外散修,如今奉正一道壇法旨前來蜀州平熄鬼王之亂,只是途經此地而已,並無意覬覦各位除魔所得收穫。”說罷,也不願再搭理這追陽道人,輕輕拂袖驅散了腳下乙木靈氣的凝聚而成的雲團,直接降落在了下方山林之中,他意在龜妖水府,以便助李漁重登神位,並無心去管閒事,如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不想多加過問。
“誰讓你在此處落腳了?”那追陽道人被他這不冷不熱的態度擺了一道,甚至都沒看清道牒之上的內容,張潛便已收了東西,撇開他獨自裡去。
這種怠慢,猶如打臉一般,心頭立即滋生一陣怒火。
張潛對待這等犯他底線之人,尚未動手取其性命,已算收斂了脾氣,哪會與他與他虛與委蛇。
追陽道人猛然震袖,腳下火雲如浪潮一般,隨着腳步瀰漫了虛空,緊追上去,便要攔截。
“怎麼?”未等他近身,張潛便已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一絲情緒,就好像誠意誠意的詢問一般,只是顯得過於刻意,傻子都看出來,是拿人敷衍,而後針鋒相對的問道:“莫非這岷山也成了你陽山小洞天的道場,貧道只是在此處調息片刻,恢復體內消耗的純陽真氣,也要你來裁定?”
“我之前已與你好說,我陽山小洞天正在前方降妖除魔,容不得驚擾,你執意在此處胡攪蠻纏,休怪我與你動粗!”追陽道人狠狠呵斥道,也是年輕氣盛,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擡手一招,環繞他身周的青銅寶鏡頓時旋轉起來,扇動空氣發出呼呼的風聲,天上烈日火光影射其中,被絞的支離破碎,化作一道道炙熱如火焚氣息瀰漫開來,那青銅寶鏡就像一個鏤空的圓球,被明亮的火光包裹着,帶着一股恐怖的氣息,彷彿滾到哪裡,哪裡便會被融成一灘金湯。
張潛目光微皺,只覺這青銅寶鏡似有幾分眼熟。
心中思忖片刻,便是想起。
當初殺了白骨道人,卻是從其遺物之中得到過這麼一塊類似的青銅古鏡,只是其中存留着一道強大至極的神識烙印,不遜色於海蟾子留在冥海之甲中的那道,一直沒有機會祭煉,如今還鎮壓在玲瓏六合塔中,跟這追陽道人手中的古井簡直一般模樣,唯獨氣息浩瀚了數倍不止,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而今卻是明白過來。這塊銅鏡應該是當初赤練子從青陽子手中奪來,最後傳到了白骨道人手中。當初赤練子雖被青陽子一拂塵打壞了肉身,那青陽子也沒佔到半點便宜。
如今生死未明,連下落都找不着了,屬於修真界內的失蹤人士。
如今一想,卻也明白過來,這追陽道人應該是傳的青陽子的道統衣鉢,而他所使法寶必然也是自己手裡那塊青銅古鏡的仿製品,雖然也是靈寶檔次。但品質卻遠遠比不上自己手中那塊,若能從他口中得知祭煉這銅鏡的具體方法,自己想要祭煉那塊青銅古鏡便會容易許多,不像祭煉九宮金塔與冥海之甲之時,付出那般巨大的代價,甚至將自己性命都搭進去。不僅如此,這追陽道人所練道術。似乎與太陽真火有關,也讓張潛不由聯想到了《朱雀火訣》這門道術。
他之前對這門道術便有圖謀,只要能得此法,不僅能夠補全自身火系道術,還能還望霞仙子一個天大人情。
之前尚在考慮,上何處尋求。卻未想到轉眼之間,便有人送上門來。
心中殺意浮動,自然而然的生出了殺人奪寶之心。
這追陽道人犯他在前,也有殺他之理。
只是如今須得謹慎行事,一着不慎。便會陷入九死一生之的絕境中去,要殺人。而今此處幾人便得一個不留,做的乾乾淨淨心頭正在考慮,是否動手,一時間難做決定,還有一些遲疑,並非顧慮,他非濫殺無辜之輩,這追陽子雖是該殺,但其餘幾人與他並沒有任何仇怨,毫無理由取人性命,念頭難以順暢,對將來修行大爲不利,將來渡風火大劫之時,統統會化作實相心魔侵襲神魂,正這般考慮之時,便見遠處林間有一道劍光飛來,一路途經之處,落英繽紛。
卻是峨眉劍派那個年輕的女冠御劍破空而來,自兩人間婷婷而立,兩人之間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消散許多。
追陽道人輕輕一彈指,在掌心之中飛快旋轉猶如滾雷火球一般的銅鏡頓時飛出,重歸之前軌跡之中,繞着體外四周環繞運動,自轉速度也逐漸緩慢下來,凝聚起來的太陽真火悄然散去,整個人又變得冷漠起來,在旁人面前,也無意與張潛一般見識,挪轉目光看着那容貌嫵媚的女冠,問道:“紫英師妹來此處幹什麼?這些事情有我處理便是,這野道士不知有什麼不可告人心思,不聽勸告,意圖接近劍陣,恐怕有什麼陰謀詭計,你不要攔着我,我轟他離開。”
女冠紫英微微一笑,目光瞄了瞄張潛,雖是清淡如水,卻有種勾魂攝魄的感覺,若是道心不堅之人,只怕被這一眼看中,就會飄飄然不知所已。
張潛自然不會動容,垂首而立,追陽那番話可謂極具侮辱性,可落在他耳中,卻似一縷清風,不能擾亂他絲毫。
女冠紫英收斂了目光,而後與追陽道人說道:“赤霞師姐剛纔說了,如今已快要將那尊兩魔頭擒下,讓這位道長在此處歇息也不礙事,只要不大幅抽調四周境內的天地靈氣便可,也不會有什麼影響。”追陽道人聞言大感微微皺眉,他跟赤霞道人共處兩月有餘,自然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心氣高傲,連自己都看不太上,不管什麼時候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不喜生人,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他纔會驅逐張潛,免得這野道人身上的污穢之氣觸動她那敏感的神經,使其不快。
此舉也算順着她的心意來的,有幾分獻殷勤的意思,同樣也算給自己解決隱患、麻煩,這冰美人要是因此發起脾氣來,連他也懶得伺候。
結果倒頭來,赤霞道人非但沒有一句謝辭,反而跟他這拆臺。
他心頭頓生怨氣,卻不知從何處發泄,臉色陰晴不定,
女冠紫英自然也看得出來他心中有些怒火,當着張潛的面也不好明言,只是背對張潛衝他微微一笑,而後一道神識傳音遞入他腦海中,“追陽師兄莫慌,這人境界不低,師姐用些用途,所以才讓我挽留下來,正好做抵擋妖府十萬水兵的苦力驅使。”這般一說,那追陽道人心裡頓時平衡過來,臉上怨憤、陰冷的情緒立即散去,他對張潛本來也談不上什麼苦大仇深,只是一些鄙夷、厭煩而已,不過既是赤霞仙子有所打算,那他也沒必要跟一個身份卑微的野道士糾纏不休了,立即將身旁杵着的張潛當作了空氣,臉上浮現出溫文爾雅的笑容,倒有幾分風度翩翩的樣子,神識傳音與女冠紫英說道:“既然如此,便尊赤霞師妹的心意,不知紫英師妹何時幫我說合一番,若我能與赤霞師妹結成道侶,必然不會忘了你的恩情,到時候將師尊賞下的一枚九陽易經丹當作酬勞,可助師妹你直接打通一條經脈,你看如何?”
“師兄既然捨得如此血本,看來對赤霞師姐也是真心實意,師妹又怎會不成人之美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說起了私事,全當張潛不存在身旁了一般。
確是不知,張潛已是將一切收入心底。
無論是之前那一絲舉動,還是神識傳音所說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