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平天望着單傑漸行漸遠的身影,對着身側李善人道:“你可是要問我,爲何不奪過那珠子?”
李善人點頭道:“主上,那珠子是我於海外搜尋而來,專爲主上抗天而用。難道,那是個贗品?可是載珠之船分明在東海之上遭到了天譴,不應該呀……再說,牛二他爲了替主上奪珠,陷身在了那乾坤袋之中……”
牛平天又看了一眼單傑幾欲消失的身形,臉上的神色柔和了幾分,道:“這少年性子倔強,心志堅定,倒頗有幾分我一位故人的風範呢。”說着話,他的眼前浮起了一道瘦小卻桀驁的身影,那身影傲立山巔,手中的鐵棒直指蒼穹,絲毫無懼肆虐的暴雨閃電……雖然已經度過了五百年的悠悠歲月,那身影卻始終以那樣一種無懼的姿勢,凝固在了傳說之中。
“主上,那珠子……”李善人見牛平天答非所問,不禁急道。誰知話一出口,卻被牛平天擺手制止住了。
牛平天揹負雙手,仰首望天,面上卻有了幾分悲滄,他似是自語,又似是說與李善人道:“抗天,天又是什麼東西?世人所以敬天畏天,只因他們根本不知道天爲何物?若是知曉了,卻已經跳出了天,又何來天之一說。既然無物,又何須去抗?”
李善人對牛平天深奧的話語似懂非懂,他雖然知道自己這主上一身莫測神通,智深如海,可是忠心護主的他依然焦急的道:“主上,若是那珠子中的猴子,真的是那個人的話,豈不是對我們大大有利?”
牛平天望了李善人一眼,淡淡道:“牛大,你在塵世磨練久了,我看,貪嗔癡之毒也成了你的心魔。日後,你還是隨我回山修煉吧。”他見李善人面露不解之色,伸指指着一隻飛過身邊的鳥兒說道:“此鳥要飛到海的那頭,此去將有數萬萬里。它的一生何其短暫,卻仍不住的盡力飛翔。只因,那是它的宿命,它一生中最絢麗的那段光陰,都在飛翔的路上,所以,它不會後悔。活了這麼久遠的歲月,我方纔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無怨無悔的度過了縱橫的生涯,一剎那便相當於永恆,便像珠子裡的那位,又何曾後悔過?……走吧,我們去南海!”
“去南海?牛二他……”李善人眉間深有憂色,他自然知道,主上這是前去搭救自己的兄弟,可是,南海那位,可是……
牛平天縱聲豪笑,道:“正是,我平天門下士,又豈可容他人所辱。我們一起前去普陀山要人。”他顧盼之間,意態豪雄,似是絲毫沒把那法力精深的觀世音放在了心上。李善人見主上如此豪情,只覺胸口熱血上涌,用力點了點頭,隨着牛平天向南飛去。飄渺的雲天之間,傳來他的話語:“主上,那少年的扇子,真的是傳說中的‘秋水人家’?”
“肯定是,卻不知爲何蒙塵,也不知何日方可重現光彩。”
“主上,你可是對那小烏龜說了什麼?”
“你好奇心這麼重,還有沒有一點妖怪的樣子。”
“主上,妖怪便要無慾無求嗎?那怎麼主上有了羅剎大夫人,還要了玉面二夫……哎呦。”……
……
南海之中的一個小島上,矗
立着一座山峰。那山並不太高,卻因周圍都是遼闊的大海,便顯得奇峰突起,章巒疊翠。時有飄渺雲霧環繞其間,雖海風狂猛卻經久不散。更奇的山中遍植紫色的竹子,鬱鬱蔥蔥,蔚然成林,映着海天一色,雲山霧海,顯得格外的清幽秀雅。
此刻,便在這風景秀麗的紫竹林之中,匆匆行來了一個少女。她那不染纖塵的聖潔氣質,與這山這景相得彰宜。忽然,她似有所感,停步傾聽,冥冥中,似有什麼聲音在指示她一般。
片刻後,她徑自飛到了海邊,自懷中掏出了一個黃橙橙的袋子,解開袋口,往空一拋,一個戴着斗笠的人影飛了出來,想是袋中呆的久了,頗有萎靡之色。那少女揚起了出塵的俏面,竟然是那日救過單傑的青蓮。她對着斗笠人說道:“敢問閣下可是西方平天大聖門下?”那斗笠人哼了一聲,卻沒言語。
青蓮歉意一笑,道:“真是對不住了,我師父剛纔傳音與我,說你是她故人門下,修煉的是正宗法門,必定不會有吃人的惡性。難怪,你當日能驅使金甲仙衣,原來,想是我受了那海三少的騙啦。請您千萬莫要生氣,我是第一次出山,以前聽師姐們說,俗世中有好多人都喜歡騙人,我卻不知道,原來那海龜也會騙人的。若是你身子不礙事的話,你就回積雷山吧。好不好,求你原諒我這次吧。”
斗笠人垂頭不語,想他勤奮修煉不綴,到頭來,卻折翼於這初出茅廬的少女之手,此刻他心喪若死,聽到青蓮的軟語相求,連生氣的念頭都提不起來。他長嘆一聲,轉過了身,蹣跚的向着山外走去。
“等一下。”卻聽得那少女嬌柔的喚道,他轉過身來,只見那少女神情略有些扭捏,期艾道:“你不會,再去難爲那單傑與三少了吧?”
斗笠人跺了跺腳,恨聲道:“你活一天,便不會!”一股烏雲騰起,人影消失不見。只剩下青蓮滿心不解,獨自思忖,我的壽命,與單傑及三少有何關係……
……
單傑滿心困惑,獨自行走在古道之上,眼見得那煌煌烈日不住的向西,灑落出的光芒將雲彩染成胭脂色,似是柳飛絮臨去之前的嬌靨,此刻,伊人遠隔天涯,或許,她已經返回到了師門了吧。
“大夢誰先覺,生平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美酒加肥雞。”隨着吟誦,三少打了一個哈欠,神清氣足的自單傑懷中一躍而出,望望周圍,皺眉道:“你又貪着趕路,錯過了宿頭,難道,要我這嬌生慣養的身子,與你一同露宿野外,燒烤野味嗎?”
單傑笑而不語,像這種話,每日裡要聽三少絮叨上幾遍,聽啊聽得便習慣了。他問三少道:“睡得可好?”
“切”三少語帶不屑,道:“空着肚子,又哪裡睡得踏實。對了,我有一個好消息與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一個?”
單傑聳肩道:“隨便你了。”
三少鬼頭鬼腦的張望了一下,眼見得四下無人。忽然來了精神,人立而起,小爪子比比劃劃,瞬時,一道金燦燦的光芒劃過,只見那件金甲仙衣憑空出現,繞着三少周身不住旋轉,三少面有得色,衝着單傑嚷道:“打
我呀,快來打我呀!”那欠扁的模樣讓單傑不禁莞爾,他自路旁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運起五成功法,一聲低喝,石子脫手,向着三少疾飛而至。只聽當得一聲,一個手執降魔杵的金甲神人影像自三少頭頂若隱若現,,那石頭卻被神秘的力量彈開,飛向了遠處。單傑不由大奇,要知自己融合了碧落黃泉之靈氣,雖然招式不佳,但是這功法卻修行的越來越深厚,這五成力的石子,已足以打斷一株古樹,如此看來,這金甲仙衣端的是仙家妙物。
“三少,你好悟性。這麼快便可以駕馭這法寶了。”單傑向着三少恭賀,三少卻面帶不解之色,道:“如此,方纔那個夢是真的了?哎呀,我要發達啦!”三少手舞足蹈,小眼睛爍爍發光,似是在那眼底深處,掩映着大堆的金銀財寶,酒林肉山一般。
“三少,你沒事吧?莫非缺了水?”單傑見三少大異常態,關心的詢問起來。
三少見單傑不解,便爲他解釋起來:原來三少隨着單傑進入了茶棚,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威壓之氣傳來,他苦苦的運轉着微末的法力抗衡,卻好像一點螢光,投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那威壓似恆古存在的大山一般,將它壓的幾欲喘不過氣。終於,它渾身一懈,昏迷了過去。
恍恍惚惚中,一團炙熱中帶着悲憤,狂霸中含着執念的火團,出現在了三少面前。三少驚懼的望着那火團,只因,身爲水族,他對這火焰有着本能的恐懼,水能克火,可是誰又知道,水在澆熄火焰之時,自身又承受了怎樣的灼熱和傷痛。
“小龜。”那浮在空中的火焰忽然幻化出雙眼一口,對着三少沉聲召喚。
“火,火大爺,您喚小的何事?”雖然身在虛無縹緲的幻覺之中,三少依然沒有放棄警惕之心。對於摸不清深淺的對象,最好還要謙遜幾分,這,正是龜族的古之名訓,也是它們長壽的根本。
“你這小滑頭。”那聲音低沉中帶着幾許威嚴,落在三少耳裡,還莫名的有了幾分說不清的親切之感。那聲音接着響起:“你貪財,卻毫不掩飾心中的本意,這一點,已經勝過了大多數生靈。你雖怕死,卻肯爲了朋友不顧自身,這一點,卻最對了我的胃口。我問你一個問題,若是你能答上來,說不得,我要送你一些好處。”
“火大爺儘管問,小的知無不言。”聽到了‘好處’兩字,三少那綠豆大的眼睛亮了起來,一疊聲的催促。
那火焰嘴角牽扯了一下,似是在微笑吧,他問道:“你的最大心願是什麼?”
“花不盡的銀錢,吃不完的酒肉山。”三少不加思索,脫口而出。
火焰似是毫不意外三少的回答,兩隻空洞的眼睛盯着三少,追問道:“這是你的本願?”
“已經是第二個問題了。”三少腹誹,卻不敢說出來,那火焰忽然在它面前幻化出一面平滑的鏡子,鏡中的三少方纔有拳頭大,想是剛剛出生不久,在幽暗冰冷的海底穿行,似在尋找着什麼。三少心下一震,那隱藏在記憶深處的,不願再去觸及的回憶,似是那冬盡春來的溪水一般,緩緩的化凍,直至流淌了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