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單膝跪於朝堂之上,身前放着卸下來的太宗欽賜刀甲,李治陰晴不定,遲疑未決,長孫無忌和慕容寒竹眉頭緊皺,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卻是感激涕零,而滿朝文武一如李治那般,仿似真正開始認識徐真此人。
不可否認,徐真從入伍至今,驍勇果敢,百戰不殆,雖爲後進之輩,然一身戰功赫赫,又得二李(李靖和李勣)真傳、李二(李世民)栽培提拔,上柱國的勳號雖然有些沉重,但不得不承認乃名符其實。
這樣一個徐真,確實給人一種有勇無謀的印象,然而今日他以進爲退,從中巧妙斡旋,用自己左屯衛大將軍的官職來力挺契苾何力二人,又足見其智慧,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
李治繼位之後,十六府衛的大將軍絕大部分都進行了調換,武衛調到了驍衛,監門衛調了金吾衛,千牛衛又調到領軍衛,徹底打亂了兵權的掌控,以致於兵不識將,將不識兵,想要造反都無法掌控兵馬。
其中只有程知節、尉遲敬德和徐真並未調任,仍舊保持着原先的軍職,程知節乃領飛騎軍將李治從翠微宮護送回來的功臣,而尉遲敬德則死守皇宮,至於徐真則是奉了託孤密詔。
若說李治要削弱其中一人,那麼必是徐真無疑,若換了以前的李治☆,..,如今正好趁機削去徐真的官職,讓他當個安樂郡公也就罷了。
可上位之後,李治才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感受到來自於長孫無忌的壓迫,他才明白李世民真正擔心的是什麼。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哪怕他跟徐真過往有多少齟齬,也不得不三思而後行,若削弱了徐真的力量,那就真的沒人擁有足夠的能量,來替他李治制約長孫無忌。
帝王心術,無非平衡二字,李治雖然初初上位,但很快就在朝堂的騷動之中,領悟到這一點。
長孫無忌和慕容寒竹也很清楚,徐真前兩日纔剛剛掏出太宗的密詔,展示了自己託孤重臣的身份,褚遂良上不得檯面,若徐真再被削,長孫無忌一家獨大,相信很多人都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面。
於是,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事情出現了,那些平素裡對徐真多有嫉恨,口口聲聲要拉扯徐真下臺的文武官員,竟然開始爲徐真說情,將徐真過往功績都擺上檯面來,力勸李治留下徐真!
李治又如何看不懂這些大臣們的小心思,只見他冷笑一聲,待朝堂寂靜下來,這才柔聲道:“三位愛卿忠君體國,乃我大唐基石砥柱,又何以輕言殉忠,朕初臨大位,百業待舉,正是需要人手之時,三位愛卿暫且好生修養,今後這朝堂必多有仰仗,徐卿,快快起來吧。”
聽到李治如此一說,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總算是心頭大石落地,徐真謝恩而起,與李治對視一眼,二人眼中意味,實不足爲外人道也。
李治心意已決,雖然拒絕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爲太宗殉葬的請求,但對此二人還是不放心,又將他們派遣了出去,只撥付了幾百人,讓兩人領兵到于闐國去,勸降於闐國主伏信入京朝見。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自是欣然領命。
徐真最終還是再三請辭,卸去了左屯衛大將軍的職務,也只有這樣,才能讓李治安心,李治果然眼角閃現不覺的笑意。
從朝堂回來之後,徐真就一直賦閒在家,與閻立德和姜行本李淳風研究秘密大計劃。
要說這姜行本,徐真心裡也是擔憂,蓋因在遼東之時,姜行本隨軍而戰,攻打蓋牟城的時候中了流矢,諸人皆以其不活,聖上更是好生哀傷了一番。
然而劉神威卻跟着徐真的部隊,徐真見狀,慌忙讓劉神威一番搶救,總算是將姜行本給救了下來。
可徐真分明記得,史料上記載,姜行本就是死於蓋牟城一戰的,自己這麼一救,又要壞事了,於是班師之後,徐真就讓姜行本辭去了官職,儘量低調行事,不可拋頭露面。
這姜行本與閻立德一般,都是癡迷於器械創造之人,徐真所要建造之物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沉浸其中而不可自拔,深居簡出,哪裡還有心思出去見人!
李淳風精通計算和佔測,又常伴徐真左右,見識徐真種種不可思議之舉,早已將徐真當做神人,加上摩崖和蘇元朗都是隱世的老宗師,這一堆能人異士相聚一處,自是甘之如飴。
李治到底還是對長孫無忌起了戒心,先以疊州都督李勣爲特進、檢校洛州刺史,到了九月中,又任命李勣爲尚書左僕射,李勣終於是順利渡過了考察期,正式進入到新君李治的核心班底來。
徐真聽聞李勣回京,連忙到府上去拜謁,他此時無官一身輕,就頂着一個鎮軍大將軍和上柱國的頭銜,安安樂樂地過日子,時不時會進宮去見見李明達,以解相思之苦,倒也樂得自在。
蓋因朝堂之事皆由顧命重臣長孫無忌和于志寧褚遂良等處理,李治多有被架空之感,只懊惱當初不該太過倚重長孫無忌,心中只是鬱郁,遂換了私服,僞裝了一番,又命內衛喬裝打扮,隨行至感業寺散心。
李治之所以選擇了感業寺,並非因爲感業寺乃禁苑內的皇家寺廟,而是因爲與他有私情的武媚就在感業寺之中,依照後宮之例,與諸多未有子女的嬪妃一同在此出家爲尼。
經過了幾個月晨鐘暮鼓、青燈古佛、遠離塵世、面壁修佛的比丘尼生活,武媚褪去了嬌媚妖嬈,卻又增了幾分清麗典雅,素淨青衣緊裹修長的身軀,掩不住那日益成熟的完美嬌軀。
李治並未大肆張揚,扮成信徒低調而行,內衛來報,稱武媚正在後院僧房,李治腳步越發輕快起來。
到了這僧房前面,讓內衛四圍警戒,李治獨自入了僧房之中,卻見得武媚正探身彎腰,在上香膜拜,那蜂腰不足盈盈一握,緊薄的僧衣卻包不住豐腴如蜜桃一般的翹臀,轉身回眸之際,秋波流轉,平靜之中卻又泛起不甘寂寞的幽怨,李治頓時被這等風情驚呆了!
內衛們如同雕像一般守在僧房外面,過了兩個時辰,李治才從僧房之中緩步而出,神色輕鬆,臉上紅潮未退,但心情似是大好。
即將走出感業寺之時,李治還不捨地回望了一眼,似乎穿越重重院落,正有一雙美眸在於自己神情凝視。
然而當他走出感業寺外面,笑容卻凝住了。
長孫無忌帶着御輦和儀仗,不知何時已經守候着了感業寺門外!
李治的臉頓時通紅起來,就好像做賊被抓了個現成一般!雖然長孫無忌沒有明說,但很顯然,這位“元舅”已經知曉了他的“小秘密”!
“聖上剛剛登上大位,滿朝文武都指望着聖上再續貞觀盛世,臣不得不犯顏而諫,望聖上莫要嬉戲而荒廢了政事…”
長孫無忌雖然說得隱晦,但李治心裡有鬼,臉上根本掛不住,只覺諸多內衛和儀仗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渾身不適,那目光如一道道鋼針紮在身上一般難受,此時只能唯唯以對,心裡卻是恨透了長孫無忌!
聖駕回到了半途,卻又倏然停了下來,似乎有人衝撞聖駕,內衛一個個按住刀頭,長孫無忌更是退回到御輦邊上。
李治透過帷幕,見得一書生打扮的中年人以頭搶地,血流滿面,竟是攔駕告狀來了!
若換了平時,讓侍衛將人拖下去,交給有司處置也就罷了,可李治剛剛纔在長孫無忌面前丟了面子,想着當了皇帝,自然要有些傳說佳話,好讓國民傳頌,這等攔駕告御狀的戲碼,正是草民們最爲津津樂道之事,又如何能放過這等機會!
“讓他到前面來說話。”
李治一發話,侍衛們也不敢再阻攔,將那人架到了御前,那中年人雖血流滿面,卻仍舊神色不改,長身而立,謙謙而行禮。
“草民李弘泰,見過皇帝陛下,衝撞聖駕,本罪該萬死,然草民領了萬千民意在身,不得不爲民請命,還望聖上垂見!”
李治見其姓名與濮王李泰相近,心裡多有不爽,又聽說要爲萬民請命,臉色更是陰鬱,不過既然決定要造出一則佳話來,自然也就忍了下來,況且此人舉止有禮有度,談吐斯文,該是寒門士族或是鄉紳民望之流。
“你且起來說話,有何請願,可說與朕聽聽。”
“謝陛下!”李弘泰神態激動,起身之後,昂揚其頭,擲地有聲地啓稟道:“長孫無忌篡權弄國,擾亂宗廟,僭越無度,實乃國賊,名爲輔政,實爲竊國,其府豢養私兵,於朝堂之中拉幫結黨,萬民皆以其有謀反之心,特此奉上萬人血書,請誅長孫老賊!”
李弘泰轟然下跪,雙手奉上萬民書,一副慷慨赴死除國賊之態!
李治當即愕然,他本想着要傳一段千古佳話,好讓國民都知他李治是個好皇帝,哪裡想到這攔駕之人居然是要狀告長孫無忌篡權竊國啊!
長孫無忌一張老臉氣得鐵青,卻不便發作,李治剛剛纔被長孫無忌抓住了把柄,又值登基之初,全賴長孫無忌等老臣維持國策,當即怒起道。
“太尉忠君體國,日夜爲國操勞,爾等何敢橫加污衊!爾等名爲忠國,實爲亂政,污衊忠良,若不嚴懲,何以撫慰忠臣!來人,拖下去!”
李弘泰叫罵不絕,然而經過有司審覈,很快就被處斬於棄市。
可笑的是,上個月,李治還問大理寺卿唐臨,得知在押囚犯五十多人,只有二人應當處死,還大肆讚揚,稱治獄者當如是耶,這才短短半個月沒過,他就自己胡亂斬了一個。
滿朝文武見李治如此相信長孫無忌,真真是百感交集,騎牆派一時間紛紛向長孫無忌這邊靠攏,李治越是煩悶。
朝堂上暗流涌動,徐真卻悠然自得,然而今天,他卻再也坐不住,打算第二天一定要上朝一趟,因爲,他收到了一封密信,或者說,他終於等來了一封密信,來自於吐蕃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