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義心潮起伏,暗中控弦的手不禁顫抖起來,他的箭頭瞄準了胤宗的後心,卻始終無法鬆開弓弦!
他雖不喜徐真,但隨軍一路走來,卻見識到徐真與軍士的手足深情,更見識到這位新任都尉的親和治軍,當然了,還有這徐真都尉的種種新奇手段。
在甘州城之時,徐真與周滄高賀術三人死命衝鋒,以詭異火雷大破敵陣,颯爽英姿早已贏得了秦廣與他薛大義的首肯和佩服。
且徐真與弟兄們一路走來並非順暢,多有軍中善妒者暗中相害,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但徐真與弟兄們仍舊保有赤子之心,逢山開路遇水填橋,兵來將敵水來土堰,卻是一日日壯大了起來。
但他薛大義未曾想到,今次想要坑害徐真者,竟是那個承諾要善待他分支家庭的貴人族叔,薛萬均!
薛大義並非無智之人,那駙馬杜荷與薛萬均的伎倆,卻是沒法瞞得過人。
他們與高甄生一般無二,都想將老將軍李靖推下馬背,侯君集那邊長途奔襲,攻下伏俟城是遲早的事情,這樁功勞潑天一般大小,足以讓侯君集更上一層樓。
而一旦李靖失了甘州,國門被破,則一世英名毀於一旦,落得個晚節不保,他侯君集再帶兵截住後路,將失了根基的阿史那軍隊殺潰,就能夠趁勢上位,到時候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也。
可高甄生如果收了李靖密信,必定無法光明正大違抗主將軍命,亦或刻意拖延遲滯,有他高甄生與契苾何力的兵馬,甘州城內又及時接應,必定能夠將阿史那軍隊打個內外夾擊,首尾不能相顧。
想要李靖擔上甘州丟失之責,關鍵就在這封密信之上!
若果信使中途被殺,密信無法送達,高甄生自然無法知曉軍情,更沒主見出兵,如此一來,李靖勢必會被困死在甘州,待得時候差不離了,高甄生在配合着截殺後路的侯君集,將攻破甘州的阿史那軍隊殺個通透,這場大功勞可就人人有份了。
事情明朗到如此地步,薛大義縱使心頭震驚,也必須要面對兩個選擇,一是暗殺了這胤宗,趁着信使死士羣龍無首,仗着自己的勇武,再射殺他三兩個,剩餘一兩個也就不足爲懼,一一殺之。
如此一來,自己就算堅定立場,進入了族叔薛萬徹的人脈圈子,今後分支家庭的境遇,自然是節節高升。
這其二則是背棄薛萬均的囑託,忠於徐真,協助胤宗等人,將密信送至張掖,成功搬來救兵,替大唐守下甘州這道國門!
如此雖能保住做人節操,卻違背了薛萬均的意願,如此一來,家庭必定遭遇到更大的打壓,今後或許再無出頭之日,自己的前途也就徹底賭在了徐真的身上。
念頭如飛雲如電光一邊疾閃而過,薛大義心潮洶涌,內心掙扎萬分,正欲鬆弦射殺了這胤宗,卻想起自家大人爲自己取名之時的殷殷期盼。
何爲大義?
背棄主公,爲求自家安樂高升,罔顧國門洞開,爲求家族富貴,葬送萬千軍士性命,更需背後射殺同軍袍澤,如此何來大義可言!
薛大義越發爲自己感到羞恥,咬牙將強弓收了起來,拍馬趕上胤宗,低聲提醒道:“前方斜坡有古怪,弟兄們都小心則個...”
胤宗肅容正視,朝薛大義拱手稱謝,說道:“弟兄們不懂唐語,小弟替他們謝過薛大兄之恩!”
薛大義微微訝異,在他眼中,胤宗與高賀術等人皆爲生蠻野人,不懂教化,只逞兇鬥狠,憑恃蠻力,卻是少見如此有禮做派。
“大家都是弟兄,又身負重任,自當相互扶持照看,如此客套做個甚!”
胤宗聞言,卻也不含糊,執拗地給薛大義行禮,解釋道:“臨行之前,蒙主公召見,囑託說,此行成敗,必着落在薛大兄身上,若得薛大兄扶持,一定要謝過才得了...”
薛大義聞言,心頭猛然一震,原來徐真早已料到自己這些腌臢勾當了!如此一想,臉皮不由羞愧得發燙起來。
然胤宗卻嘿嘿一笑,露出乾淨的白牙,朝薛大義轉告道:“主公還囑託我,若你問起,就轉告於你,說他信了你,教你莫讓他失望纔是。”
“原來他早知此事,卻將諸多弟兄的性命都託付在了我的身上,如此信任於我,我薛大義若真做了那不義之事,今生如何得解脫,哪怕死了也怕是要下地獄讓那惡鬼啃掉臉皮也!”
至此,薛大義終於是信服了徐真,成爲徐真之死忠,弟兄們好生越過斜坡,應付了斥候,自朝張掖而來,途中多有坎坷,各自不提也罷了。
一路快馬加鞭未下鞍,弟兄幾個終於是來到了張掖,也不得休息,連忙拜見,聽聞甘州有軍命秘密而來,契苾何力與高甄生各自召集了人馬,匯聚於一堂,薛大義連忙呈上密令,更將甘州之危急說道了一番。
本想着該是鬆了一口氣,弟兄們也算是不孚衆望,沒有辱沒了徐真的託付,然而還未鬆懈下來,卻聽得高甄生一聲大喝:“左右來人!給我將這幾個賊都捉拿起來!”
“什麼!!!”
薛大義與胤宗幾個還未回味過來,已然被五花大綁,投擲於地!
契苾何力眉頭一皺,心有不喜,然朝中軍中多有質疑他出身的人物,除了當今聖人,真沒有幾個人信任他,故而也不敢多做事端,但求低調,只是耐着性子問道:“大都督何以如此?”
高甄生冷笑一聲道:“既甘州被困死,他這幾個賊子又如何脫得身,逃出了城?沿途多斥候暗哨,他們卻毫髮無傷,定是敵虜派來誘我等送死的細作!”
胤宗手下薩勒和柔然好手聽不懂唐語,但看這大官嘴臉,顯示沒甚好心思,胤宗跟隨徐真久矣,早看慣了這些伎倆,只是冷眼相看,薛大義卻氣憤不過,反口罵道:“都督何以污辱至此!我等精忠於國民,誓死守國門,拼了身家性命來送信,卻得了這等結果,爾如何敢妄坐了這位置!”
高甄生早得了計謀,見得薛大義等人來送信,知曉這薛萬徹看走了眼,選錯了人,心思着沒個由頭處置這些信使,聽見薛大義辱罵,心頭狂喜,忙着呼喊道:“狼子野心終究暴露無遺,左右,給我拘束到牢裡去!”
薛大義頓時怒火攻心,被左右親兵給扭了起來,正準備送到牢裡去,然而契苾何力卻威喝道:“慢着!都督如此行事,是否過於武斷了些許,若果他們是真,誤了軍機,甘州必失矣!再者,張掖乃本將軍地頭,都督莫非要搶了我的顏面麼!”
契苾何力早已從晉陽公主口中得知了其中貓膩,見得高甄生如此明目張膽,實在無法坐視。
卻聽高甄生冷笑反駁道:“何力領軍好大的威風!即是你家的地盤,你就聽信了這幾個賊子的話,自去援救甘州罷了,不過中途遭遇了伏擊,可別將我老高家給拉下水!”
“你!”
契苾何力胸膛起伏,着實被氣得不輕,並非他不敢馳援甘州,而是公主殿下還在張掖,他這一走,丟了殿下,麻煩可就大了。
自私一些說話,大唐今年四處征伐,屢戰屢勝,四方無不臣服,城池丟了,還能打回來,可晉陽公主就這麼一個,要是出了什麼閃失,陛下可就承受不起了。
他早已將晉陽公主尚在人世的密信送回了長安,陛下說不得要派遣親人來迎接,若果斷出兵,只能帶着公主同行,中途真要出了事,他要如何面對皇帝陛下?
如此形勢之下,他也不敢擅作主張,只能詢問過公主殿下的意思,卻是心頭煩躁難當,恨透了這些朝廷官兒的爭鬥,遠不如在戰場上浴血廝殺來得爽利!
高甄生也是個陰險的假人,見得契苾何力憤怒難當,無言以對,遂和順了臉色,稍稍調和了一下:“領軍將軍心掛甘州,所謂關心則亂,也是人之常情,不若如此,咱們先將這些個賊人羈押下來,派了人手到甘州去調查取證一番,再做決議,領軍將軍以爲如何?”
契苾何力聞言不喜反而更怒,去甘州調查取證,這一來一去消耗多少時日,途中又艱難重重,等到驗證了結果,甘州早已淪陷矣!
見得高甄生如此嘴臉,契苾何力也是受夠了這等窩囊氣,一腳踹翻了案几,拂袖而去,諸人各自不歡而散,暫且不提。
卻說契苾何力自去問計於晉陽公主李明達,而薛大義和胤宗等人卻被關押在了縣府牢中,適逢獄卒送飯,卻認得胤宗面貌,當即返回府衙,卻是通報了一番。
原來徐真當日向契苾何力求助,安頓薩勒和柔然二族的子民,順便提起刪丹縣丞謝安廷,以及縣令楊文之勇力與才智,契苾何力惜才,就將二人調了過來,謝安廷隨身聽命,負責護衛公主外圍治安,而楊文則主持遷徙薩勒柔然二部族的大事。
這獄卒多得謝安廷提攜照看,遂回來報告,謝安廷聽聞,連忙來到牢獄之中,果真見得胤宗等人被關押其中,雙方一番交流,謝安廷也是義憤填膺,想起徐真對刪丹的恩德,又加上舉薦之恩,遂動了念頭,勢必要將胤宗等人打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