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是一座堅城。作爲新城郡的首府,南陽城擁有十餘丈高,四五丈厚的城牆,城內的糧草輜重,夠楚軍消耗三月之久。
趙辰以爲,楚軍若是堅守南陽,一樣可以將聯軍阻隔在這裡。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楚軍匆匆忙忙的就向襄陽退去。
進駐南陽之後,聯軍找到了許多楚軍來不及焚燬帶走的輜重,又從城中居住的百姓哪裡,搜刮到了不少糧草,給大軍的輜重運輸減緩了不少壓力。
南陽城的城主府異常華麗。硃紅的石柱和木樁拱起整座大屋,飛檐和流雲即使隔着半座城也可以清楚看到。門前擺放着兩座精雕細琢的饕餮像,竟然將這種東西放在城主府門口,楚人的興致也真是特別。此刻,城主府內,聯軍正歡慶析許之戰的勝利。
長桌上擺滿了各種楚國的珍饈,一個個侍女往來穿梭,添酒送餐。
趙辰饒有興趣的打量着走過的侍女。傳聞楚女多細腰,在城主府內的侍女的確大多腰肢都纖細得不盈一握。對於歡慶,趙辰卻沒有那麼大的興趣。這一戰不過是險勝而已,若非敵軍統帥自以爲勝券在握,又怎會給趙辰這樣的機會。不過,就算是趙辰自己,在取得那麼大優勢之後,也不一定會比敵人做得好到哪兒去。
以簡入奢易,以奢入簡難。趙辰將這句話在心裡重複咀嚼好幾遍。
魏申站起來,舉起酒爵,對趙辰大聲道:“信安君。此役全仗你兵伐果決,才能取勝。魏申敬你一杯。”
趙辰也笑着回禮,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若是沒有魏東河將軍力挽狂瀾,青河君臨危不亂,就算趙辰三頭六臂,也沒有辦法擊潰楚軍啊!”趙辰放下酒杯,笑着說道。
“哈哈哈。”
酒席間響起一陣暢快的大笑聲。
這時,門外走進一個侍者,附耳趙辰告訴他,有客人求見。‘客人?’,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找自己,趙辰有些困惑。不過,既然決定在這個時候前來,或許是有什麼急事兒。趙辰告罪離開酒席,匆匆走進自己的小院。一個黑衣身影已經站在院中。
黑衣人轉過身來,賊眉鼠目,小鬍鬚輕挑,不是須臾是誰。
昔日在潁川城內,趙辰見到徐夫人之後,便忘記了管須臾。後項天出現,須臾也就不知所蹤。現在突然在南陽城出現,倒是讓趙辰有些驚愕。
“須大人。”
趙辰行了一禮,邀請須臾在石桌旁坐下。
須臾乾笑兩聲,說:“在信安君慶功宴上打攪,須臾實在抱歉。還望信安君恕罪!”
“須臾大人說笑了。”
趙辰可沒從須臾的臉上看出什麼愧疚的意思。估計他就是卡着這個時間來的,爲的就是不讓趙辰在慶功宴上好受。不過,趙辰本身對這個什麼慶功宴也沒有什麼興致。這一戰,雖然成功擊潰楚軍,但是實際傷亡卻必然要比敵人更多。重騎兵的陰影並沒有因爲他們的逝去而消散。“不知道須臾大人今日前來,又是爲了什麼事情。”趙辰目光爍爍,如果記得沒錯的話,須臾現在是楚國的卿大夫。
“呵呵,”須臾笑聲乾啞乏味,“須臾這不是恭喜信安君來了嗎?”
“哦,是嗎?”
“呵,信安君析許一戰,挽狂瀾於將危。這樣的功績,即使孫武再世,也會自愧不如吧!難道這樣的成就,還不值得恭喜嗎?”
趙辰不知須臾話裡幾分真假,略有嘲諷的說道:“如果不是項涼將軍把勝利拱手相讓,趙辰又有什麼機會能夠立此功勞呢。趙辰這裡還要謝過項涼將軍了。須臾大人,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莫非你今日前來,真的只是爲了恭喜趙辰麼?”
須臾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靜默片刻,說:“須臾此來,是爲楚王來向信安君謀取和平而來。”
“和平?”
這真是陌生的字眼。
須臾沒有理會趙辰的冷嘲熱諷,說:“楚國幅員千里,可戰之兵百萬。今信安君率三晉之兵,遠道而來,兵乏將弱,戰事懈怠,又還能夠向前走多久?不如見好就收,拿下新城郡,再向楚王索取黃金萬兩,便可榮歸故里。又何必勞師動衆,再生戰端。到時候免不得一敗塗地,客死他鄉。信安君以爲如何?”
“不如何。”
趙辰招來守在門口的侍者,給自己和須臾倒了兩杯酒。
退兵之事,韓匡在之前的會議上曾經提過一次。經過析許一戰,楚軍雖然慘敗,但並沒有傷筋動骨,如果三晉聯軍還想繼續前進,勢必會更加艱難。魏申的態度現在遊離不定,魏武卒的戰死,給這個人還是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只有趙辰還堅持着必須進軍。
一開始最不情願出兵的人,現在卻堅持要戰爭,說起來也有幾分嘲諷。
須臾臉色動了動,端起酒一飲而盡,道:“信安君難道是想用這十萬餘趙卒的屍體,來填滿你慾求不滿的溝壑嗎?”
“嗯哼?”
有很多人都這麼評價趙辰,說他看到戰勝的財富和榮譽之後,便不願離開。趙辰對此只能笑笑,一旦開戰,在擊敗對手褥和之前,絕不可以撤兵。現在楚軍尚且完好,只有上天知道,他們會在三晉退兵的時候做什麼。趙辰小抿了一口酒,引用一句話道:
“趙國人,絕不和任何手持武器的敵人和談。”
須臾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閉上眼深吸了兩口氣,須臾臉色恢復平靜,又坐下,道:“難道信安君就沒有半分和談的意思麼?”
“不是啊。讓楚王把新城郡的楚軍全都撤離,並且遞交褥和的國書,三晉就會退去。連這點誠意都沒有,還說什麼和談?須臾大人,你說對不對。”
“呵呵,”
須臾臉扭曲成一團,低沉着聲音道,“那信安君可要做好埋骨荒野的準備了。”
趙辰將杯中酒飲盡,也站了起來。
“男兒征戰死,馬革裹屍還。這本就是每一個走上戰場的人的宿命,須臾大人又何必爲趙辰費這點心思呢?”趙辰搖了搖頭,朝屋外走去。
“信安君留步,須臾還有一話要說!”
趙辰停下,微側回頭。
須臾快步走近趙辰,低聲道:“信安君可想知道是誰殺了韓元?”
一個黑影出現在趙辰的腦海中,還有他冰冷的眼神。須臾問了一個有答案的問題?趙辰揚起嘴角,等着須臾自己說出那個他已經知道的答案。
“是韓匡。”
須臾目光凝聚,閃着光芒,一點也不似開玩笑或者說謊。
趙辰臉上沒有露出半分表情,心裡也異常平靜,嘲諷的笑道:“須臾大人覺得這種挑撥離間的伎倆,就可以讓三晉退兵了嗎?”
“如果這是事實,不也可以嗎?”
須臾反問,等候着趙辰消化這句話的意思。如果真是韓匡殺了韓元,得知‘真相’的韓國軍團勢必會選擇撤退。而遊離不定的魏申,也不會再支持進軍。趙辰胃裡一陣翻騰,如果不是他親眼看到了那個殺手,他會爲之感到恐懼。“信安君如果還沒想明白,須臾不介意告訴您一些事情。”
須臾的表情勝券在握,“韓王武想要立次子維做太子,但是現在的韓國太子是韓元的親外甥。你說,爲了解決這位位高權重的韓國大將軍,韓王武會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趙辰臉色一變。如果須臾說的是真的,韓王武自然會這麼做。那位怒喜不形於色的君主,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裡想了什麼。趙辰暗自吞了一口唾沫,竟有幾分相信須臾的話。
須臾微微一笑,轉身走出院子。
趙辰心裡有些遊離不定,但毫無疑問,他曾親自看到那個殺手不是嗎。那個人並不是韓匡,趙辰深吸了一口氣,朝着城主府大廳走去。
這個時候,宴會還在繼續,趙辰卻更沒有心思參與什麼歡慶。
趙辰不時打量坐在對面的韓匡,韓匡不停地和魏申喝酒,表情非常快活。‘這個人可能做出殺害主將的事情麼?’趙辰暗自問自己,殺了韓元之後,韓匡就是韓國大將軍。這一點,大概已經足夠從成爲理由。前幾日謀殺的事情,不斷在趙辰腦內迴轉,什麼時候宴會結束了趙辰都不知道。
“……現在,秦國人已經攻下黔郡。楚國大將項嚴戰死,相信不久之後,巫郡也要落入秦國人手裡。這就是爲什麼楚國人那麼着急撤出新城郡的原因,不然到時候秦軍從後包剿,楚軍就要全軍覆沒了。”
魏申搖晃着酒杯,向剩下的人介紹現在的戰況。魏申看着表情神遊的趙辰,忍不住喊了一句。
“啊?”
趙辰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隨即開口道:“上將軍是說秦軍統帥叫白臻南?”
“嗯?”魏申皺眉。
“我還以爲會是谷河,”趙辰聳肩,谷河雖然陰狠,但用兵的確也稱得上一流。“白臻南的名字,聽起來像一個粉面小生。”
趙辰的話引起一陣大笑。
魏申正在喝酒,一笑狠狠嗆了一口,答道:“聽人說,這白臻南的確長得挺俊的……”
趙辰不信任長得過於白嫩的人,但是這次伐楚,如此重要的事情,秦王可不像是會把它當做一場遊戲的人。這個白臻南,不知道有什麼本事。
“那齊國呢?”趙辰問,“現在齊國人怎麼樣了?”
魏申撇了撇嘴,笑道:“齊國人現在被卡在九江郡,久攻不下呢。估計等我們到了郢,齊國人也還沒有前進一步。”
又是一陣大笑聲在大廳內響起。
聽魏申言下之意,是要繼續進軍了?趙辰擔憂的偷瞟了韓匡一眼,不知須臾所說的,幾分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