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如果能使用‘精銳匈奴戰術’,薛平相信自己還能拖住魚齒山的楚軍。可是,他沒有趙辰那般神乎其神的指揮藝術,無法快速的將命令下達;對於如何精細操控軍隊,也會讓薛平力不從心。也許上黨騎兵有自己的指揮口令,但趙辰並沒有交給他。
水光粼粼,草葉泛着月光。楚軍已經朝着魚齒山快速趕來。
可將軍爲什麼還沒有從魚齒山裡出來?
薛平有些困惑。楚軍魚貫而出,如果再不將山路封住,那麼這一次突擊就功虧一簣了。薛平心裡突然升起一個念頭,將軍他們不會已經從山裡撤退了吧。這種情況是有可能的,趙辰並不知道薛平現在已經就在山外;就像薛平不確定他們就在山裡一樣。
攜擊之策的最大問題,兩方信息交流不當,就會讓夾在其中的敵人有機可乘。
如果信安君已經撤離,薛平意識到自己的堅守就沒有了意義。可是,他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說明這一點。如果這樣,薛平就不敢撤退。
‘噠噠噠’
大地又傳來一陣馬蹄。
薛平收住長劍,猛地擡頭,馬蹄聲是從他來的方向傳來。莫非,將軍也是從山外趕過來?薛平屏氣凝神,望着黑色的遠方。一個楚卒乘薛平不備,一戟刺來,幸好身旁一個趙國騎兵反應過來,爲薛平擋開一劍。薛平連忙趕馬上前,一劍刺到楚卒。
“信安君,信安君在嗎?趙將軍在嗎?”
一陣呼喚聲響起。
薛平望去,隱匿在黑暗中的騎兵已經逐漸顯出形狀。月光映出他們猩紅的披風,是魏國人。薛平有些失望,不過也好,總比是敵人來得要好。楚卒不備身後又有敵人趕來,陷入混亂之中,魏軍很快突破了楚卒的防線,與趙軍匯合。薛平從人羣中看到了魏申的身影。
“上將軍。”薛平趕馬上前。
魏申身穿鎧甲,披風揚起,神色雖然匆忙,但是並沒有多疲憊的樣子,看起來並沒有經過惡戰。與之相比,鎧甲破碎,滿面血污,頭髮隨意披散的薛平如同乞丐。魏申狐疑的上下打量薛平,他並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但也意識到這個人是趙軍的將領,露出禮節性的微笑,問:
“趙辰在哪兒?”
薛平指向魚齒山,說:“將軍現在應該還在山內!”
魏申順着薛平的手臂望去,一眼就認出了魚齒山的輪廓。近幾日,魏申研究楚地的地形地勢,風土人情,也曾看到過魚齒山,知道這座山山勢崎嶇,險阻難行。魏申不自覺皺眉,看着還在往外闖的楚軍,如果趙辰真的還在山裡的話,恐怕沒有什麼好結果。
另一邊,出國援軍已經靠近得能夠看清陣型。如果等他們再靠近一些,想要撤離可就不那麼容易了。不管趙辰現在情況如何,魏趙兩軍都必須現在撤退。
魏申本是爲了救援趙辰而來,現在卻得到趙辰困在山中的消息,也不免有些黯然。
“傳我軍令,全軍撤退!”
魏申一揮手,傳令兵便下去了。此番趕來,魏軍多是步卒,領軍的不過四十餘騎騎兵。很快便調轉隊列,準備原路返回。
薛平沉默的在一旁觀望,卻沒有動身的準備。
“你們不走?”魏申駕馬準備離開。
“將軍還沒出來!我們不能走!”
魏申冷冷一哼,道:“如果趙辰現在還在山裡,恐怕凶多吉少,你等在這兒,也沒有任何用處。”
魏申的話讓薛平一怔。他設想過趙辰還被阻在山內,也設想過趙辰原路撤退。可如魏申所言,戰死在魚齒山中,薛平卻是想都不敢想。“怎麼可能?”薛平毫無意識的喃喃。
“怎麼不可能?”魏申一指楚軍,“你看這些楚軍,都是盾牌兵和弓箭手,在魚齒山內,騎兵遭遇他們,根本不可能有生路。”
薛平也曾進入魚齒山,自然明白在魚齒山這種地形,步兵跑得比騎兵還要快,而且更靈活方便。可是,讓薛平相信有戰無不勝美名的趙辰已經戰死在山中,薛平卻不情願。
“撤吧。”
魏申覺得自己說得夠多了,“等楚軍趕到,我們就一個走不了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也許趙辰吉人自有天相,已經從另一邊撤回去了呢?反正我們在這兒也是等死。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着,魏申駕馬,領着魏軍開道,朝來路奔去。
項涼麾下的楚軍早已被截成幾段,潰散開來,根本無法形成戰力。如果不是援軍就在附近,魏申或許有興趣將這支楚軍吃掉再離開。
薛平又在原地呆了半晌。
作爲趙辰部將,薛平不願相信趙辰已經戰死;可作爲趙軍現在的統帥,他肩負着將這支軍隊帶回營地的使命。‘將軍一定沒事兒的’,薛平安慰自己。
“全軍撤退!”
薛平舉起長劍,高聲下令。
隨即,趙國騎兵策馬奔馳,將氣急敗壞趕來的楚軍甩在身後。窮寇莫追,更何況是這樣的深夜,如果被敵人在黑夜中偷襲,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楚軍沒有追擊。
三晉聯軍的營地內,趙辰早已抵達營地,甚至還花時間洗了一個澡,將手臂包紮起來。手臂一陣陣的從內到外的刺痛,大腦總會有骨髓從骨頭裡流出來的幻想,黃澄澄,黏糊糊的。伴隨着幻想的,則是骨骼斷裂的陣痛。趙辰本以爲只是脫臼,可隨軍大夫說,小骨都已經裂開,近來都無法彎弓射箭了。
趙辰走進房間,便躺倒在牀上。身體的疲倦讓他昏昏欲睡,但趙辰睡不着。直到回營之後,趙辰纔得到薛平沒有返回的消息。一道靈光閃現,趙辰便明白在魚齒山中,爲何楚軍會撤退。多半是薛平從後攻擊了楚軍的後軍,造成了混亂才迫使楚軍撤離。不然,趙辰也沒有信心能夠完整的離開魚齒山。
可是,當時情況緊急,趙辰手臂又疼得厲害,根本沒有想到薛平會找到其他的路通行魚齒山,也就沒有意識到這種情況。
趙辰心裡竄起一陣怒火。就算給自己找再多理由,也不能遮掩他判斷失誤的問題。而這個失誤,很有可能會讓薛平死在魚齒山。趙辰一度想要率軍趕回魚齒山去,只是現實告訴他,到了這個時候,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而再度前往魚齒山,只會導致其他意外發生。
“砰砰”
趙辰狠狠錘了兩下牀板,手臂一陣撕裂的疼痛,疼得趙辰呲牙咧嘴。
現在,除了爲薛平祈禱,趙辰什麼也做不了。趙辰不是將自己的命運交給諸神的人,但此刻他在心裡默默的向上天祈禱着,讓薛平能夠平安歸來。如若不然,趙辰畢生都會對此懷有愧疚。
夜色沉靜如水,軍營之中,也難得的靜謐。
趙辰躺在牀上,閉着眼睛,卻始終睡不着。他突然想到那個黑影,在營寨牆旁對他冷漠的凝視。腹內一陣絞痛傳來,趙辰忽的意識到,一旦自己進入夢境,那個黑影就可能突然從牀下鑽出來,悄無聲息的抹開他的脖子,然後再悄無聲息的離開。第二天,營地裡會傳出信安君趙辰深夜被殺的消息。
一陣恐懼攥住趙辰。
趙辰想要起身提醒張揚守好外面。他想要直起身,但身子渾然無力;趙辰想用手撐着起來,可手臂一陣陣疼痛提醒他,現在不適合使用手臂。於是趙辰嘗試着擡腿下牀,可腿也毫無反應。汗水順着趙辰的額頭臉頰流下,片刻便將他的身子打溼。趙辰意識到自己已無法控制身體。
‘安靜一點,慌張也沒有用。如果黑影要殺你,你現在也無力反抗。’
趙辰在心裡低語,提醒着自己。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要起身,但沒有一處反映;趙辰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脫離了身體,漂浮在空中,可以看清房間內的每一件物品。
一個黑影掀開帳簾走進來,趙辰看過去,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趙辰慌忙的眨眼睛,嘗試着想要看清他的臉頰,仍然什麼都看不到。
但黑影給趙辰一種熟悉的感覺。
“是你?”趙辰疑問。
黑影桀桀笑起來,聲音輕的就像風。“信安君別來無恙?”
聽到黑影的聲音,趙辰更加確定了,這個人就是李悅的那個侍衛,鬼門的那個首領。黑影一步一步,逐漸靠近趙辰牀邊。趙辰強迫自己不去看黑影,集中全身力量,突破限制自己的妖術。
“嘎嘎,沒用的,信安君,別掙扎了。”
黑影大笑着,拔出腰間佩劍,一劍刺向趙辰。趙辰‘啊——’的一聲怒吼,猛地直起身來,一把抓住黑影的長劍。
一陣清風從趙辰身旁拂過,涼涼的。臉頰滿是汗漬,經風一吹,頗有幾分涼意。手臂傳來一陣疼痛,趙辰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撐在牀上。黑影散去無蹤,趙辰並沒有抓着什麼黑影的劍。
‘莫非,這只是我的一個夢?’
趙辰呆呆望着前方,營帳門未動,張揚也沒有衝進來。‘就連我的吼聲都是假的?’趙辰懷疑是不是張揚在門外打盹。這個時間,大部分人都應該在睡覺。只是爲了安全起見,趙辰吩咐張揚守夜一晚。
黑暗的營帳中,就在長桌旁,一個影子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