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宗貴去鎮上敬老院見六叔。
“宗貴,快來快來!又帶東西?上次帶的吃了好些日子。”
六叔見宗貴來了,忙站起來快去拉宗貴的手。
“沒來得及買禮物,就帶了一箱蘋果,你和大家分着吃吧。”
“宗貴啊,我們這幾個老傢伙都說你比兒子都親。說實話,不是圖你的禮物,你只要能常來看看就行。”
“六叔,這次又有事跟你商量。”
“跟我商量?”六叔笑問。
“是啊,老七住着你的房子。現在看這個情況,不太好,他也靠不了幾天了,說不準早上或者晚上,他就老你房子裡……”
“就是爲這事來的?”
“是。”
“哈哈,宗貴,我膝下無子,等我哪一天不在了,那房子我能帶走嗎?”
“可是,六叔你現在還健在啊!當時借你房子給他住,說實話我就是自作主張也沒什麼。可要讓他老在房子裡,我就必須經過您同意。”
“那已經不是我的房子啦,就算是我的房子,他無處安身我也應該給他個安身之處啊,能讓他停靈在大街上嗎?”
“還有,他沒個親近人,最近的就是陳宗仁;所以這喪事你得回家幫我料理。農村理喪的路數,我不通;所以得靠您。”
“回去,如果是給別人……,我真不能答應。”
“他爲人一世,來這世上走一遭,活得沒個人樣,死後怎麼也得讓他跟別人一樣離開這個世界,也算是爲人一世吧!”
“好,那一天我一定回去!我這個人啊,孤身一人,不問世事也不愛操閒心;這一次我破例啦!”
陳宗貴沒想到六叔就這樣答應了,很痛快。
“六叔,謝謝您啦!”
“不用謝,人多做善事,必有福報。我這也是衝着你才這樣做的。”
傻七死了,這時候田莊人才知道他叫陳宗福。
他死得很正常,也算是壽終正寢。
陳宗貴去了村委辦公室,田本元在。
陳宗貴說:“陳宗福老了。”
“陳宗福——誰啊?”田本元問。
“傻七。”陳宗貴說。
“他呀,他叫陳宗福?”
“怎麼辦……?村裡出錢僱倆人,火化了,埋了不就行啦?”田本元輕描淡寫地說。
陳宗貴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還是跟嘉禾商量商量吧。”
“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待會兒,我派幾個人拉去火化了,埋到公墓裡就行了。”田本元說得很乾脆。
陳宗貴臉色嚴肅地說:“商量商量吧!”語氣很重。
田本元看看陳宗貴,陳宗貴表情嚴肅,田本元想,他今天怎麼了?死了一個五保戶不至於這樣吧!
田本元只好去找田嘉禾。
“老闆,今天宗貴一早去找我,很嚴肅地找我。”
“……他有事?”
“說是陳宗福老了。”
“陳宗福——傻七。宗貴有什麼要求?”
“死了一個五保戶,又沒什麼親近人,派幾個人火化了,埋了,不就完事了。他一定要我來跟你商量商量,有什麼好商量的?”
“你錯了,宗貴就是有水平!”田嘉禾說。
“有水平……?哈哈……。”田本元不屑地一笑。
田嘉禾說:“傻七活着的時候是個傻子,比田莊任何人都低一等,田莊任何人都瞧不起他。死了的陳宗福,跟任何人都平等了,誰也不敢瞧不起他。你回去跟宗貴說,喪事由他主持辦理,他代表支部,一切按照田莊風俗辦理,不出格,不潦草。”
田本元一聽這話有點複雜,記不全,就問:“怎麼跟他說?我不懂。”
田嘉禾一字一句地說:“代表支部辦——辦好了——照風俗辦!費用村裡出!”
田本元怕忘了,趕緊往後跑。
“等等。”田嘉禾又把田本元喊住,跟宗貴說:“替我送上紙錢。”
“好的。”
田本元回去把田嘉禾的話告訴了陳宗貴、
陳宗貴點點頭回去了。
他把兒子建華叫回來,把六叔從敬老院接回來,又把陳姓的幾位長輩請到一起共同商量喪禮的事。
宗貴說:“七哥,宗福老了。喪禮有我代表支部操辦,把六叔請回來,是讓他坐鎮,我出面,六叔懂得喪禮的規矩。
七哥也是爲人一輩子,讓他最後也風風光光地走。除了不請吹吹打打之外,其他一切照常。村裡有規矩,喪事從簡,不準請吹鼓手,咱也不破例。
本着節約的原則,不失禮數,不壞老規矩,也不壞新規矩。扎靈棚,設靈位,放哀樂,焚香供茶設祭奠。
人死歸西,總要有個指路的,陳宗仁是宗福最近的弟弟,就由你來。先說好,給你兩瓶酒,四斤肉作爲酬勞,幹不幹?”
小軲轆忙說:“幹,幹!必須我幹,他是我哥啊!”
“就你幹,那天不準喝酒,喝酒誤事!”
小軲轆連聲應道:“不喝,不喝。誰喝酒是龜兒子!”
衆人笑了。
“我兒子是晚輩,讓他守靈戴孝。”
陳宗貴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感到震驚,內心由衷地敬佩。
“我兒子更是晚輩,是孫子輩的更應該。”有人說。
“還有我兒子。”
“人心向善,好啊!”六叔讚歎。
“六叔,你看還有什麼不周全的?”陳宗貴問。
“周全,子孫滿堂也就是這個禮數,現在不興大操大辦,這就十全十美啦!宗貴,當着衆人的面有句話我先說下。”
“六叔,有什麼儘管吩咐,我一定照辦!”
“等我老那天,這事還得你操辦。”
“哈哈,六叔,這話說得早點了吧?”陳宗貴說。
“這一天一定會有的!”六叔說。
“好,聽您老的。”
陳宗福出殯那天,田莊人幾乎都涌上街看熱鬧。
本來這個喪禮舉行的再普通不過了,沒有鼓樂吹打,沒有隆重的儀式,只有一個寫着死者名字的花圈,沒有驚天動地的哭聲,送葬的只有三五個披麻戴孝的晚輩。
如果換了別人這喪禮算是簡陋而寒酸;可是死者是活着的傻七,死後的陳宗福,村裡人認爲這喪禮隆重而又奢華。
安葬了陳宗福,宗貴把宗福的遺物清理乾淨,按照原來六叔居住時的樣子重新安排整齊,一切都妥當了,宗貴把門鎖好。
落鎖的時候,宗貴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可是心情卻無比沉重。陳宗貴拖着沉重的步子,幾步一回頭,連連不捨地離開了這三間老屋。
往哪裡去?現在真是無事,宗貴不知該往哪裡去。
宗貴忽然想起,“給六叔送鑰匙去。”一點沒猶豫回家騎上自行車就去鎮上敬老院。
買點什麼禮物呢?水果這是自然地,每次去敬老院都帶上水果,不論多少,田莊的老人一人一份。
再買點下酒菜吧,有了下酒菜自然也要喝酒啊,又買了一瓶酒。
“六叔,我來給你送鑰匙。”宗貴說。
“送鑰匙?哈哈……,那帶的是什麼?”六叔指着宗貴手裡的禮物問。
“一點水果。”
“那些?”
“啊,一點下酒菜,還有一瓶酒。”
“送鑰匙還要帶酒,你不是來送鑰匙吧?”
“今天,不走了,我要在這裡陪六叔吃飯。”
“宗貴啊,六叔知道你的心思。你心裡有不痛快,需要找個人說道說道。”
“六叔,你真是活神仙啊,要不我有事就想找六叔說道說道。”
“你純粹是爲了來找六叔的,想一想,一住敬老院,家裡的房子就不是我的了,還用送鑰匙嗎?哈哈,就算送鑰匙,還用帶上酒菜嗎?六叔又不好酒,你也不是貪杯之人。就是爲了談心啊,酒是話引子!”
六叔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
“六叔,說你是活神仙嗎,比鑽到我心裡去都清楚,我自己都沒這麼想。”
“你是忙碌得,像拉犁的牛啊!哪有那些心思去想這些?六叔是無用的廢人,沒事瞎琢磨。”
“誰來啦?是老陳嗎?”
二人正說着,院長闖進來。
六叔說:“是宗貴來了。”
院長說:“老陳,來了也不打個招呼?每次都是偷偷地來偷偷地走,怎麼,對我有意見嗎?是不是搶了你的位子你記仇?”
陳宗貴笑笑說:“當然記仇啦,本來我的位子,結果現在成你的了,哈哈。”
院長說:“咱倆化干戈爲玉帛,你來吧,咱倆搭檔。你願幹正的,我就幹副的;你不願幹正的也行,幹副的,隨你挑。六叔,怎麼樣?你同意嗎?”
“這是你們的正事,六叔可不敢亂說話。”
宗貴說:“老夥計,你就放我一馬,讓我歇歇吧!”
“這才幾天?怎麼一退二線就打退堂鼓,當年的火性哪去啦?”
宗貴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嗎,何況當年也不勇!”
“當年誰不知道一身正氣,大公無私的田莊陳書記。”
“我今天是來找六叔吃飯的,不來表功領賞的。”
“噢,知道了。帶着下酒菜,我也算一份,今天我陪着你喝。我知道六叔不喝酒,今天你來了,你是客,我怎麼說也要儘儘地主之誼的!”
“好,我先去看看那些田莊的老人,回來再找你。”宗貴說。
“好,我去準備準備。”院長說。
宗貴提着水果,去看望了在田莊在敬老院裡的老人。
中午,院長招待了宗貴,六叔作陪。
六叔不喝酒,只陪着二人聊天。
陳宗貴與院長是酒逢知己,開懷暢飲。加上作陪的六叔,見多識廣,話也投機,也就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直喝到太陽西斜,陳宗貴騎上自行車 ,唱溜溜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