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看着像是個遊方到長安城的出家人,”張夫人解釋道,“人長的不起眼,也同樣不叫人生厭。”
“他道路遇即有緣,想要送我一簽符文,我拒絕了。”張夫人淡淡的說道。
她並不是個毫無戒備的女子,雖說隨身跟着兩個護衛,可對着這等素不相識卻突然道要送她籤文的,她本能的反應便是對方有所圖謀,這一點跟彩娘截然不同。
“那人接着說道他看出我夫妻和睦,道我近些時日夫妻可能會生隙,我覺得這話委實好笑,也沒有搭理他。”張夫人說道。
她雖是個日常也跟隨着旁人一起去燒香拜佛,求符弄文的,可對於她而言,那只是求個心安,並沒有當真有多信這種事,是以這人說的話非但沒有叫她生出緊張的情緒來,反而更讓她戒備不已。
“之後他又神神叨叨的說了一通話,總的來說便是道我夫君是個心志不堅的,叫我仔細我的夫君,注意我夫君是否揹着我與情人私下裡來往云云的,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找我夫君的書信等物件,必會留下證據。“張夫人說道。
當然原話說的是極委婉且好聽的,斷不會說的這麼直白,有好些話甚至只是暗示而已。
那個時候可沒什麼彩娘,張夫人自是不信的,她冷笑了一聲:“那人叫我注意我的夫君,去翻查夫君的書信,我且問你們翻查書信要去哪裡翻查?”
甄仕遠神情微凜:“書房。”
張夫人彼時並沒有相信這個話,可沒過多久,書房裡便遭了賊,再之後張明就此失蹤,三年不見蹤影。
“一開始我也並未想那麼多,只是本能的覺得此事似乎有些蹊蹺。”張夫人說道,“這三年間我閒下來一直在做這一件事,久而久之便察覺出了幾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來。”
如果書房遭賊不是意外是人爲是不是當真坐實了對方在找什麼東西?只是直至如今他們都不知道這些人找的到底是什麼。
張夫人說着從袖中摸出一張紙條遞給甄仕遠,道:“書房當年少的就是這些東西,也沒有旁的。”
甄仕遠看向紙條上的文字內容,確實如先前她夫妻說的那樣:一件舊衫,兩份過了期的路引,一份文房四寶以及幾本舊書。
一眼望去,這裡頭若說有特別之物的話,看來看去也只可能是那幾本舊書了。可這幾本舊書委實不是什麼難得的孤本,可說坊間幾乎每一家書坊中都有。
少的三本分別是《大學》、《論語》和《中庸》。這三本書有什麼奇怪的?甄仕遠百思不得其解。
這就是意外發生前後張家的事情了,甄仕遠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姚晃,問他:“你呢?意外發生前後身邊可有什麼不對之處?”
姚晃“嘿嘿”一笑,撓了撓後腦勺,似乎有些尷尬。
甄仕遠看他這幅反應,心中一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你莫告訴我你什麼都未發覺。”
姚晃乾笑:“還當真沒發覺什麼,想想我這麼一條光棍,無財無色的,哪個會對我下手。”
過往幾十年也確實如此,有時候家裡大門忘關了入睡也不會有什麼事。只可惜,心大了大半輩子,誰曉得這個年紀了,居然還有這一遭。
姚晃那裡什麼都發覺不出來,甄仕遠不得已只得記下姚晃提下的收留他的食鋪掌櫃,除了情形不太對勁要尋個太醫來看看的彩娘之外,其餘幾位皆讓他們下去歇着了。
這個案子越查越是一團霧水,爲防案子進展走漏引來兇手的猜疑,聽到彩娘嚷嚷以及審訊過程的人暫時都不能放回去。
甄仕遠開始梳理起了手頭現有的線索,只可惜梳理了整整一個下午,卻依舊是一頭霧水,正迷茫間,聽官差進來稟報道“徐大人來了”。
許久……哦,不,是幾天,每每忙起來的時候總有種時光飛逝的感覺。幾天未見的徐和修鬍子茬啦的走了進來,順手施了一禮。
甄仕遠看着神情疲憊傷感的徐和修朝他點了點頭,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道:“坐吧!”
徐和修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着甄仕遠喚了聲“大人”。
甄仕遠問他:“怎麼不呆在徐家跑到衙門裡來了?”爲徐十小姐的事,他這個“體貼”人的上峰特意爲他和謝承澤批了不少假。
徐和修苦笑了一聲,對甄仕遠道:“左右呆在家中也無什麼事便過來了。”
十妹妹的後事不用他操勞,他想幫忙也無處下手。先前情緒激動悲憤,外加上作爲十妹妹的家人,確實有好些事情需要他配合,一天到晚也是忙得很,無暇顧及其他。可待到大理寺衙門問完話,十妹妹的後事開始準備之後,便沒有他什麼事了。
到底是本性使然,總是大理寺的官員,十妹妹的事讓他坐着乾等什麼都不做是不可能的,當然這件事因着他作爲親眷,不能參與,可私下裡也是能查的。只是事情進展到這裡,目前知曉的,私下裡的線索都梳理的差不多了,徐和修覺得到底還是要來衙門一趟看看了。
徐和修的心思甄仕遠自然不可能不知曉,他看了眼徐和修,淡淡道:“你十妹妹的事情本官在查,目前順着你十妹妹的事情查下去,反而還牽連出了一段三年前的舊事。”
一聽還牽連出了別的事,徐和修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連先前略有些疲憊的神情似乎也驅散了不少。
甄仕遠見他起了興致,想着自己梳理了大半日徒勞無功,不妨讓他來試試,於是想了想便開口將關於張、姚二人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這個案子當真是查的越多,越是糊塗,當真不知道從何整理起來。”
徐和修驟然聽了這麼一茬混亂至極的案子進展,眼神一滯,沉默良久之後,他纔開口道:“什麼意思,不是查我十妹妹的事嗎?查到了張、姚二人,他二人關於案子說了什麼?”
甄仕遠搖頭,道:“離開前我問過這二人,關於這一點,二人皆是一臉茫然,道不曾動過冰燈陣的手腳,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讓此陣出了故障。”
徐和修聽到這裡,猛地一拍桌子,忙道:“如今很顯然,這個案子應當就是那第三個仙翁模樣的老者做的了,他就是幕後黑手。”
看他情緒激動的樣子,甄仕遠翻了翻眼皮,道:“有這個可能,所以找人這種事我已經吩咐下去做了,目前還沒有傳來什麼消息。”
徐和修聽罷,這才點了點頭,喃喃:“大人說的是。”
“不過,若是張、姚二人說了謊呢?”甄仕遠話鋒一轉,忍不住眯起了眼,他道,“畢竟三年不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看似是同情的,而且從未對張、姚二人生出過絲毫懷疑,可作爲大理寺卿,即便一時頭腦發熱,待到冷靜下來便會發現張、姚二人的嫌疑仍然不能排除。
看似深情款款,不似說謊,可張、姚二人說他們並未動冰燈陣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外人看到過,所以,只能算作口供,可作參考,不能作爲他二人無罪的證據。
若有沒有罪證皆憑人一張口,那還查什麼案子。
另外,案子既然查到了張、姚二人離奇的經歷上了,能查自然也要查出個問題來的。就算他二人關於這三年間的經歷沒有作假,徐十小姐這個案子中爲什麼又突然將他二人放了出來,這背後的人到底在想什麼,甄仕遠有些頭疼。
徐和修聽罷再次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他搖了搖頭,對甄仕遠道:“大人,我實在是幫不上你了,這案子聽的人頭都大了。”
一時半刻,他想不出這些事情之間會有什麼關聯之處的。
甄仕遠沒好氣的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罷了罷了,本也只是僥倖想指望他一回,事實上這種風馬牛不相及,需要人用莫大的想象力串聯起來的案子到最後還是要找那個丫頭,甄仕遠想着走了出去,盤算着怎麼安排那張字條上的小抄才能儘可能多的將案子寫的詳細毫無遺漏。
算算日子,這樣的小抄再來兩次她這一路也要到洛陽了。甄仕遠心裡盤算着,自己這舉動還真是給她這一路“解悶”了。
……
因這一次飛鴿傳書,他們一行人此行已有一段路程了,是以,喬苒這一次收到甄仕遠送來的小抄已是隔日清晨了。
喬苒坐在馬車裡,將看了一小半的書冊放到一旁認真看起了甄仕遠送來的小抄。
即便是經過甄仕遠的整理已經儘可能的梳理連貫了,可因着事情本身便是極爲混亂的,以至於喬苒看完小抄也有一瞬間的發懵,不過很快,她便反應了過來。
事情雖說繁雜,可經過甄仕遠的梳理其實已經清楚了不少,至少甄仕遠想弄明白的問題她看明白了。
沒有在冰燈陣裡動過手腳這件事只是張、姚二人自己說的,沒有人能夠證實。即便對方表現的再真誠,不似作假,以查案者的角度來看,這種沒有證人的言論就是不作數的。
如果他二人說的是真的,那麼動手腳的多半便是那個仙翁模樣的老者了,可甄仕遠已經張貼了好幾日的尋人令了,直到他發出飛鴿傳書的時候,仍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也沒有人來大理寺報過見到過這樣的人。要知道這老者的模樣如此顯眼,按說只要見過的應當都多少會有些印象纔是。
可事實便是如此,無人見過這老者,彷彿世間根本沒這個人一般。
如果他二人說的是假的,那麼很有可能此事就與張、姚二人有關,首當其衝的推測就是這兩人聯合這其中涉及的所有人撒了謊,可不管是情緒狀況不穩定的彩娘還是張夫人母子這些人的存在都有諸多人證,要作假並不是一件易事。
如此的話,還有沒有別的可能?另外張、姚二人的遭遇會不會同徐十小姐的死有關?
畢竟兩個已經失蹤三年的人卻齊齊參與進了徐十小姐的案子,雖說有這樣的巧合,可查案者首先要做的便是排除這種巧合的可能。
案子查到這裡,雖說線索有種雜亂,可順着線索的走向查下去也是可以的,這般的話,線索的走向便進行到了張、姚二人的失蹤上。
關於張、姚二人的失蹤:最大的問題便是他二人爲什麼會失蹤,爲什麼會挑中他二人。失去記憶的那一個月期間,他二人又做了什麼。
喬苒的手指無意識的在膝蓋上摩挲着,想着這一切的緣由。
不知不覺間悠悠搖晃的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大抵是腦中想着事情,喬苒根本沒有注意到此時一行人已經停下休整了,只獨自一人坐在馬車中想着事情。直到張解掀開車簾踏上馬車走進來問她:“怎的了?這次甄大人的飛鴿傳書裡有令你也覺得毫無頭緒的事情嗎?”
這一句笑問讓女孩子回過神來,笑着轉向他道:“頭緒理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一些事情不明白。”
張解道:“什麼事?不妨說來聽聽。”
喬苒點頭,將甄仕遠傳來的“小抄”內容複述了一遍,而後才道:“你說那一個月他們爲什麼會失去記憶?我先時猜想或許是因着本來就沒有這段記憶,譬如說在牀上躺了一個月這等緣故。”這猜測並不是沒有根據的,畢竟據彩娘所說,她見到的張、姚二人就是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是以確實是有這樣的可能的。
可張、姚二人因爲醒的太過巧合,委實不大像是落水昏迷這等因病引起的昏迷,而且兩人之後齊齊失憶更是斷絕了這種可能。所以,張、姚二人會有此番遭遇絕對是有人安排的, 只是她不明白,費盡心思佈局抓人,就爲了讓張、姚二人躺在牀上一個月嗎?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啊!
喬苒不明白的是這件事。
熟料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張解聽罷只略略一頓,便開口道出了三個字:“攝魂症。”
攝魂症?這樣玄乎怪異的名字委實將喬苒嚇了一跳,正當她開口想問一問張解這攝魂症是不是同陰陽司有關,涉及人“三魂七魄”之說這種玄乎的症狀之時,張解再次開口了:“就是用某種手段讓人進入一種任人操控的狀態,但並非那等玄乎其神的手段,”似是爲了怕喬苒聽不明白,張解將“攝魂症”解釋的更詳細了一些,“聽聞刑部曾有一位小吏爲了套取那等受盡刑罰也不肯開口的兇犯的口供,這小吏便想了個辦法,用一根吊墜在人面前來回搖晃就能讓人進入這種狀態,而後獲取到兇犯的口供。這種手段在民間有些野史中又被稱作……”
“催眠。”喬苒開口,眼底一片清明。
這個推斷,她怎麼沒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