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宗室族中人不在少數,此時人人都帶着面具示人,是以也無法令人看清楚哪個合適哪個不合適。”大天師道。
喬苒沉默了一刻,頓了頓,又道:“也不是沒有第三方勢力的可能,長安的元亨錢莊與洛陽的元亨錢莊都能各懷心思,焉知別地的元亨錢莊不會又同洛陽的元亨錢莊一般起了心思。畢竟都是聰明人……”
剩餘的話喬苒沒有說下去,智者自會有自己的看法,不是傀儡,便是都反對陛下,焉知選的人選會不會有所不同。
永昌帝百年前那一招爲有朝一日“反帝”埋下的棋子經過百年的休養生息也早已不受控制了。
就如簡簡單單的護龍衛一般,一心爲了陛下,十多年間就能因爲“忠於陛下”這個理由出現李真真,況且,李真真還不止一個。
而更早的元亨錢莊已然百年,棋子早已不是棋子,而衍化成了下棋的手。
自此,一些原先看起來匪夷所思的猜測都得到了證實。
“那份當年的官銀在長安的元亨錢莊手中,我想之後明昌帝還是做了什麼,所以將最重要的物證交給了已經認可明昌帝一脈的長安元亨錢莊,”喬苒緩緩推斷着自己的想法,“若是各地元亨錢莊看法不同,沒有這個重要物證,這也使得有另立新君之想法的別地元亨錢莊不能大張旗鼓的嚷嚷,必須徐徐爲之。”
大天師沒有打斷她的話,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他們不會覺得這是造反,甚至還會覺得自己是在肅正皇室血脈。只要成了,他們便會成爲正血脈的英雄,從幕後站到臺前來,成爲真正的人臣。”喬苒說道。
自古以來處於幕後之人都是要忍受一些事情的,這種所做無人知,甚至一輩子無法正名的事情不是誰都能堅持的下去的。
或許當年領命建立元亨錢莊的人沒有私心,可之後的接替者,以及因爲各種各樣的變故而生出私心等等這些可能性不在少數。
“於公於私,他們都會覺得自己沒有錯。”喬苒說道。
“也確實說不得錯。”大天師淡淡的迴應她道,“成王敗寇便是如此,只是我等身爲大楚臣子希望看到的是百姓安居樂業,免受戰火紛擾,自然是想盡可能的免去紛爭,更何況以陛下的年歲確實還不到考慮儲君的地步。”
只是陛下身體有損,
可能無後的消息總是會引得不少人有所想法。
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久不立儲。
“儲君人選若是沒有選好,戰禍便不可避免。”大天師一語說中瞭如今朝政不穩的關鍵。
喬苒心中一動,想到那個病弱偏執甚少見過外事的孩子,脫口而出:“大天師以爲大殿下可爲儲君?”
“他還小,陛下的年歲也不急於一時。”大天師看了她一眼,難得的沒有給她一個準話,接着說道,“只是陛下如今突然昏迷,有些人便動了心思。”
喬苒沒有多言。關於陛下昏迷的原因,大天師不能透露,她也自不便刨根究底的追問,當然,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今日得大天師這番透露倒是叫她不少縈繞在心頭的疑問有了答案,女孩子鬆了口氣。
見她這般舉動,大天師開口道:“既沒什麼想問的,我就……”
“對了,”卻在此時,喬苒腦中靈光一閃而過,開口打斷了大天師準備‘收口’的話語,道,“京城那位鎮南王妃走丟的世子,大天師可知曉?”
聽她這般問來,大天師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搖頭嘆道:“你還當真是過時不候啊!”
喬苒抿了抿脣,眉眼也跟着彎了起來:“心中疑問無數,想再問一問。”
今日這個機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
“可惜,此事我並不知曉。”大天師斂了笑,正色道,“我掌管陰陽司,自有主職,對職外之事知曉不多。更何況,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並不是什麼好事。”
喬苒:“……”
這句話委實耳熟,甄仕遠都對着她不知說過多少回了。
“不過若非有這一股子好奇心在,你也沒有那般大的查案動力。”大天師說道。
萬事皆有兩面,端看人怎麼看了。
“真相總有浮出水面的一天,待你知曉的線索夠多了,心中應當也早對事情真相有了猜測。就如今日你能問我元亨錢莊、問百年前舊事一樣。”大天師道。
這些事即便她不曾告知面前這個女孩子,她也已猜到了七八分,剩餘的不過是她的補充而已。
“好了,今日之事到此爲止。我與你在這殿中說的話,出了這個殿自也只當沒說過這等話一樣。”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大天師笑容溫和了不少,“讓你知曉這些,只是好叫你不用在這些事上費心。畢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再聰慧,也是如此。我可不想待到解哥兒回來之後,交給他的是一個累到心力交瘁的喬大人。”
“我明白了。”喬苒後退了一步,向她施了一禮。
坦然受了她這一禮之後,大天師又道:“留那些臣子倒也並非我所想,畢竟留在宮中還要管一張嘴吃飯……”
這話說的頗接地氣,喬苒忍不住笑了起來。
“留他們一則先前我確實打了留李真真的想法,不過如今李真真既已出逃,我還是想留一留他們。”大天師轉身,負手在她面前來回走動,“若是如我二人猜測的那樣,除了長安之外別地的元亨錢莊當真起了恢復皇室正統血脈的想法,以這個理由完全可以說動朝中不少並不支持女帝的反對派亦或者那些持觀望態度的觀望派加入其中。”
就如她二人先前所說的那樣,不管是支持女帝的長安元亨錢莊,還是起了另立新君想法的洛陽元亨錢莊又或者更有自己想法的這兩處之外的元亨錢莊,兩方都是有理的,挑不出錯。
找不出錯,便可持自己的觀點,他們都覺得自己做的纔是真正對的事,甚至可以把自己在做的“恢復李氏血脈”正統的事當成一種風雨欲來的大事。就如讀書人堅持“孔孟”之道一樣,他們堅持的才爲正統和真理。
有了這樣的正統和真理,人們往往能做出不少超出能力範圍之外的事。前朝動亂,太宗創建大楚時,靠的不也是這樣的堅持?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做的事纔是對的,會因爲相同的看法加入其中的不在少數。那些尋常人倒也罷了,如眼下留在宮中的這些官員,他們的能力遠非常人所能比擬,若是他們有了這等心思……”大天師說到這裡,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會很麻煩。”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被留在宮中的官員之中必然有人已經加入其中,爲了“恢復李氏血脈”。畢竟,只要對方不是個傻子,就必然會在這等朝堂高官中尋求有一樣想法和堅持的人,因爲“恢復李氏血脈正統”不是僅靠一人就能做到的事,必須要有人從中協助。
“眼下我們不知道里面有誰,便也只好先將人都留下來,以不變應萬變。”大天師說道,“可若是當真阻高官與外界聯絡那便是真的軟禁,便是陛下清醒着尚且未必能夠做到,我一介大天師也做不到。”
所以先前大天師纔會做出如此舉動,叫人以爲她是爲了防李真真才下了留人的命令,又不阻人與外界聯繫。
“況且此事連背後的人都不曾抓到,朝中有多少內應也無人知曉,貿然‘軟禁’官員便是能做到也會打草驚蛇,於抓住幕後黑手不利。”
所以,傳聞中的那位奇女子大天師今日在人前便“想阻真真公主卻未成功”,多年不動手,已然手生了。
喬苒聽罷她今日的目的,忍不住感慨道:“還是大天師厲害!”
眼前這位奇女子倒是可說“盛名之下其實不副”了。
大天師聞言,卻道:“我倒是不介意讓他們以爲我多年不動手早已不如當年了!”
喬苒聞言忍不住微哂:這大概便是所謂的聰明人從來不介意旁人將她當成傻子?
“只是因着這般不由分說盡數留了人,大理寺那裡甄仕遠自也不能回去了。”大天師對她道,“解之離京必然會向你告別,陛下昏迷前那個口諭他可曾同你說過?”
想到昨日那一幕,喬苒點頭,道:“聽聞陛下醒過一回,要我們找出操縱徐十小姐和烏孫人案子的那個幕後黑手。”
眼下得了大天師親口告訴她的這些不爲人知的內幕之後,她幾乎可以確定那個幕後黑手就是操縱真真公主逃離的人,會知曉和做這些事情的人便是不與洛陽的元亨錢莊有關也必然是與長安元亨錢莊意見相左,所謂的要恢復李氏血脈的那些人。
所以陛下即便是昏迷又清醒了一回卻一點都不糊塗,她自始至終都清楚找到那個幕後黑手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好好查手頭的案子,聽聞你們眼下查的是一個工部官員失蹤的案子?”大天師想了想,問喬苒。
喬苒點頭,猶豫了一刻,卻還是道:“應當是衝着那官員夫人來的,那官員的夫人聽聞姓焦。”
焦……大天師挑了挑眉,沉默了片刻之後忽地回頭向她看來,盯着她打量了半晌之後,大天師才道:“莫要亂想這些,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我知道你因爲這個姓想到了什麼,此事我會給你個答案,你便莫要插手了。”
喬苒點了點頭。
“那你便回去吧!有事我會令馬女官來尋你。”大天師說道。
喬苒向她施了一禮,出了大殿向着來時的方向行去。
甄仕遠、徐和修和謝承澤還在原來的廊下說着話,遠遠聽到甄仕遠口中“……張大人……加強人手……”這些話傳來,應當還是在討論案子的事。
喬苒走了過去,甄仕遠停下口中正在說的案子,看向她道:“一個時辰。”
什麼?喬苒一愣。
“你被大天師請去了一個時辰。”甄仕遠說着,略略猶豫了一刻,問道,“沒什麼事吧!大天師可曾說過我們這些留在宮中的官員要如何處置?”
喬苒想了想,道:“與大人無關,大人安心住着便是,御廚的手藝比起大理寺飯堂的不會差的。”
這件事她之所以如此肯定與甄仕遠無關一則是甄仕遠作爲她的上峰,整日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真有什麼人同他接觸過,她定然早發現了。二則,那個幕後黑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大理寺,若是甄仕遠這個上峰同他們是一夥的,對方萬萬不會如此給大理寺找麻煩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則是甄仕遠大理寺卿這個官職兵、政皆不沾上關係,即便對方存着想要恢復皇室血脈的想法說服官員合作,找甄仕遠委實沒什麼意義。
這也是她如此篤定與甄仕遠無關最重要的理由。當然,這種話就不必同甄仕遠說了,免得他多想。
甄仕遠聽她說罷,不由冷哼了一聲,道:“方纔殿裡那些官員也猜到大天師此舉是爲了攔真真公主,如今人沒攔住,先前的命令卻有些騎虎難下了,到底是‘刀不磨不利’,不管當年如何鋒利的刀,不用久了,也是要生鏽的。”
喬苒聞言笑着應了一聲:“大人英明。”
甄仕遠卻再次發出了一聲冷哼,道:“英明的可不是我,是冉聞那隻老狐狸。若非他發現那宣旨的公公去了靜心殿真真公主的方向,可還有不少人不明白大天師的目的呢!”
原來如此!竟是冉聞在其中助了大天師一臂之力!喬苒眉目舒展開來,心頭一鬆:雖然早早便猜冉聞應當是陛下這邊的,畢竟不管其職位還是送她的那兩個假銅板都讓她早已對他生出了幾分信任, 可直到此時喬苒才真正確定他是友非敵。
如此一來,大天師“失手”之事便坐實了。
冉聞若是陛下這邊的,同他一脈的裴相爺與他意見不同的可能性便小了不少,雖然不至於完全忽視,卻也可以暫且放至一邊了,那接下來……
“大人,房相爺先前殿中在做什麼?”喬苒問甄仕遠。
作爲與房相爺有舊仇的甄仕遠,即便嘴上不提,可多半還是會暗中注意着自己這個舊仇的。
畢竟有句渾話不是說過麼?對不少人來說,恩未必能記一輩子,仇卻是定然能牢記的。
這可是仇人啊!甄仕遠會不注意?洛陽白馬寺那個奇蹟般好了的房姓文人的事她還記着呢!即便房相爺的過往查不到這一茬,可房又不是什麼大姓,指不定與房家有關呢!便是無關,問一問這位當朝右相的動向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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