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張惟功和過繼父母的地位,府中撥給他們的小廝也是粗笨蠢懶,天色漸明,仍然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好在路還是記得的,惟功的住所靠近南街,大府的宅邸都是坐北朝南的,越往北越幽靜,後宅的精華都在北邊,然後就是正中,高堂大屋,都是建在中軸線上。
最差的肯定是往南邊的屋子,靠街,人多物多,凌亂嘈雜。
一路過來,遇着不少早起做事的奴僕,掃地的小廝,摘花擺瓶的小丫鬟們,還有餵馬的馬伕,園丁,取淨桶的大嬸等等,都是府中的下人,看到惟功時,不少人都是眼前一亮,紛紛竊竊私語。
“就是他了。”
“生的不壞呀,走路本本份份的,誠實可愛英俊小郎君。”
說這話的肯定是花心的小丫鬟們,更多的卻是譏嘲與冷眼。私生子,又已經過繼出去,在很多人眼中再沒有翻身的可能,而堂堂國公血脈落到這樣的下場,也叫不少人覺得心裡十分快意。
聽着種種惡意譏諷的話,張惟功沒有介意。
自從決意一定要爲孃親復仇之時,惟功就知道自己沒有耽於安樂的權力了,自那日之後,他的人生軌跡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原本他打算落草爲寇,積蓄實力,錘鍊自己,然後尋陶將軍等人報仇。現在突然又來到國公府中,等於老天又給他另外一個選擇……但不論是什麼樣的選擇,所付出的肯定是心志和肉體的雙重磨練。
惟功已經準備好了!
英國公府畢竟出身將門,傳襲數代之後,演武場尚且存而不廢,張輔之後,似乎有一兩代國公也很出色,所以英國公的家風不壞。
只是這幾十年來,張溶不論是在政務還是軍務上都沒有出色的表現,嘉靖年間,歷任勳臣總理京城兵馬戎政,英國公府都不曾參與,老國公張溶昏庸無能,英國公府的聲威已經遠不及當年。
好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此地的演武場來說,公侯之家裡也該是頭一份了。
天剛剛放亮不久,諾大的演武場中已經有不少人在活動身體了。
沿正門兩側,擺放着刀槍劍戟等各色兵器,很多兵器,惟功都叫不上名字。
光是懸掛的弓就有過百種之多,連倭人的那種長竹弓都有陳設。
就用途來說,只有步弓,騎弓,彈弓和騎弩步弩等數種。
材質上來說,多半是精選的各種上等木料,弓弦也是上等,有不少弓弦被取了下來,平時弓不用的話,保養也要費很大功夫,弓架要擦油,暴曬,弓弦要取下來保護,惟功算內行人了,看了一眼,發現不少鶴筋一類的飛禽腳筋製成的弓弦,古人相信飛禽比走獸強的多,用來製成弓弦十分名貴,這些弓,不是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是備辦不起的。
光是這些弓就已經叫他嘖嘖稱奇了,那些打造精良的各式兵器,更是叫他目不暇給。
鎧甲也不少,沉重的步人甲是扎甲,大片大片的精鐵片用牛筋穿成,看起來就十分沉重,旁觀放着的是鐵斧銅錘等重兵器,看兵器上的斑駁痕跡,似乎還曾經在戰場上使用過。
還有山文甲,明光甲,冷鍛
瘊子甲等等,全是十分少見的稀罕物!
巨族世家,底蘊非常,小小演武場裡,就有這麼多的叫人大開眼界的好東西。
“是七老爺家的五哥兒來了。”
“哈哈,五哥兒,有禮,有禮。”
惟功在打量那些好玩藝的同時,一羣武師也是迎了上來。
五六個人,都是戴着勇巾,穿着勁裝,腳踩黑靴,大明習武者的標準打扮。
論長相,都是滿臉絡腮鬍子全身橫練肌肉的形態彪悍的大漢,眼神也是炯炯有神,放出神光,更叫張惟功吃驚的就是這些人抱拳時的手掌。
幾個武師抱拳的時候,手掌都併成一線,指骨之間,幾乎完全磨平了。每個人的拳頭都似乎是一個整體,是一塊打磨平滑的石塊,手指皮上佈滿老繭,層層疊疊,每人的手掌之間,似乎都蘊藏着無窮無盡的力量。
這不是武俠小說描述的情形麼?
後人的武俠小說是把武功神話了,所以張惟功一見之後有點吃驚,其實古人的武術就是殺人術,練習的法門千奇百怪源於一流,無非就是對自身身體的錘鍊和提升,內裡的力量蓄滿了之後,再尋求發力的辦法,由發力的辦法之中,再尋求最簡捷的殺人法。
從唐宋之後,到明清民國初年,都是中華武術的黃金時期,特別是明朝中後期,太極,八極等拳法開始出現或出現雛形,後人描述的武學高手的形象,其實是來源於真實,而漸漸在文人筆下成爲虛幻的角色,到後來飛花摘葉可傷人都不算什麼,簡直可上天入海成劍仙一流,那就太虛幻了。
眼前這些武師,都是國公府羅致的高手,用來教練府中子弟和護院家丁的拳法槍術弓術等武學,明朝武學昌盛,國公府請的人都是頂尖的好手,有一些不同於普通人的細微變化,本就不足爲奇。
五六個武師過來,一起抱拳,神色都很倨傲,他們在府中地位不低,昨天張惟功的事鬧的沸沸揚揚,全府都知道了,對一個過繼出去的私生子,他們當然不需要過於客氣。
“這就是千錘百煉出來的功夫了吧。”
對武師們的態度,張惟功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因看到他們的不凡而感覺欣喜。
練成一身本事,高來高去,殺人於無形,還能快意恩仇,不論是前世今生,男人對這樣的際遇有幾個不動心的?
“幾位師傅好!”
張惟功俯身還禮,聲音清朗,彬彬有禮。
“在下朱喜,昨日聽大老爺吩咐了,說哥兒要來學本事。我等不論是拳、掌、腿功,或是槍、刀等器械,又或是長弓,彈弓,甚至馬術,都有人精通,未知哥兒想學哪一種?”
張惟功望向那個高高大大,猶如巨靈神般的武師,很平靜,很文雅,但也很嚴肅的答說道:“朱師傅,我想學能殺人的功夫。”
一時間,衆多武師面面相覷,眼睛之中,都是充滿着震驚之色。
良久之後,朱喜大笑道:“好哥兒,咱們這裡教的就是殺人的功夫。不過直接說來學殺人的,哥兒你是頭一個!”
教場武師,除了教授府中的直系子弟外,就是教那些護院和跟班的家丁功
夫,以叫他們護衛主人的安全。
太平久了,肯費心出力學習的貴胃子弟固然不多,真心想學武的奴僕小廝之流也是很少了。
春哥兒和秋哥兒練出來的水平已經是佼佼者了。
如張惟功這樣,上來便要習殺人術的,也是絕無僅有。
朱喜見獵心喜,看看惟功模樣,不論是精氣神還是骨架,似乎也是上上之選,一般六七歲的小童,可沒有惟功這般用功模樣,身架骨骼,也遠遠不及。
既然是良材,倒不妨因材施教,朱喜便揮散其餘教師,自己親自輔導。
對張惟功來說,最大的盼望終於得成現實,只不過和想象的還是有些不同……沒有練氣沒有丹藥,也沒有內功劍譜之類的神奇的東西,有的只有刻苦和汗水。
“俺是保定人,七歲練拳,站了十年樁練了十年的身體力氣,十七開始練拳法,練發力博鬥之術,然後纔是刀槍劍戟和弓馬,嘉靖年間俺中了武舉人,老太爺賞識叫到府裡來當武師,一晃也是十來年了。”
原來朱喜還是個武舉人,但也只夠資格在國公府當了一個武師頭目,在大明,習武者的地位可見一斑了。
朱喜感慨一句,便是對張惟功冷然道:“先站樁吧!”
所謂站樁,並不是張惟功印象中的兩膝一彎,甚至兩拳齊出的站法,而是兩腿前後分開,朱喜在他腰間和膝蓋上不停的調整角度和姿式,直到腰勁和膝蓋都用上力之後才停止。
“就是這位置和感覺,五哥兒自己記住了,以後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站樁,等你腿勁和腰上都站出力道,腿上有勁,腳上有功,這纔是第一步!”
“第二步,練耐力,呼吸。”
“第三步,練全身的勁力,手眼與胳膊、腿勁。”
“第四步,才談的上拳法與刀劍練法,還有弓馬功夫。”
談起武學,吳喜整個人都變了一樣,充滿着霸氣和自信。
最後,十分緩慢的對惟功道:“你要學殺人術,別人當笑話,在我這裡卻不是。隨我練下去,殺人是小事。”
“朱師傅。”惟功問道:“你能以一敵百麼?”
“以一敵百?”朱喜失笑道:“人的力氣是有窮盡的,十來人,地方空曠,我憑我練的勁力和殺人的招式可以對付,一百餘人肯定將我團團圍住,殺過幾人後,力氣耗光了,還不是被人所殺?殺百人,不可能!”
朱喜抽出一根鐵槍,猛然向前四五步,整個人都如一把硬弓,突然崩緊,到靶樁前,原是兩手握在一起,左手猛然鬆開,右手單臂猛的向前戳刺!
這一槍,動作老練而嫺熟,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看起來十分漂亮,槍尖在抖動時帶出殘影來,接着“砰”的一聲巨響,整個木靶的靶心被槍頭扎透,整個木靶都炸裂開來。
“朱頭兒好槍術。”
“好勁力!”
其餘的教頭,都是起勁的喝起採來。
朱喜收住槍,稍微有點兒氣喘,對着張惟功道:“這一槍這般大的力氣,一個人能使多少回?少年人不要心思放的太高,飯是一碗一碗來吃,須知一口吃不成胖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