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惟賢身上淡淡壓力盡去,心中不免有一點惱怒的感覺,但他知道眼前這人和背後的那位都不是好相與的,以他的權勢地位,只要在京中的自然對他忌憚幾分,便算是徐文壁這樣的國公亦是一樣,只有當朝的閣老還能壓他一壓,普通的部堂大臣都不被他放在眼中,但眼前這人和他身後的勢力也不是自己現在能對付的,既然對付不了又不是張惟功那樣的生死大仇,自然就是拉攏合作爲主了。
“此次有升老哥前來,不知道有什麼指教?”
“不敢當。”李有升果然沒有坐下,其實他已經保到了參將,在張惟賢面前不至於連坐處也沒有,但他是改姓家丁,不比查大受祖承訓這種,又沒有如李寧那樣任實職,所以向來就以奴僕自居,跟着李如鬆在京裡兩年,倒也是混出不少人脈來,雖然他本人只是參將,又是家丁,但人人都知道李如鬆拿李有升當親兄長一般敬着,遼鎮將領,就是別的總兵,副總兵,也很難叫李如鬆叫聲大哥,李有升便是能當的起李如鬆這般稱呼的一位,有這一層關係,誰又能將李有升隨意對待?
是以李有升守禮站着,張惟賢仍然十分客氣,只是有點揣摩不透這個兇悍家丁的來意。
“我家大公子想拜託都督大人,對查大受等人,稍緩一步。”
“竟是這件事?”
其實張惟賢早就有所感悟,李有升風塵僕僕的模樣,定然是從宣府連夜趕來,想必是因爲遼鎮前方失利一事而來,他臉上露出爲難之色,答道:“爲着此事,皇上摔了不少東西,暴跳如雷。有升老哥,若是旁的事,我一定答應你,但皇上雖然於政務不大上心,甚至六部和都察院缺員亦不放在心上,補或不補官都無所謂,但對武事,特別是邊境戰事,皇上還是十分着緊的。若是我這裡拖延久了,皇上一查知道沒有將查大受等逮問,恐怕我這裡,亦是交代不過去。”
“這個人情,我們大公子說了一定會補上。”李有升沒有和張惟賢說太多,錦衣衛的業務他不大懂,當然,亦不需要去懂。
“這……”
張惟賢沉吟起來。
李如鬆的態度就是將此事託付給他,細節不問,要的就是結果。這個貴公子行事還真的就是這樣,如出匣之劍一般,勇往直前,不給自己和別人留餘地。
這樣一來,如果自己拒絕,很明顯就是和遼東李家和李如鬆結了仇,九邊重鎮,張惟賢和遼陽是解不開的死仇,再和遼鎮結下大仇,大同這個重鎮是馬家地盤,張惟賢插不上手,這幾年只在薊鎮和保定下功夫,收效也是不大,畢竟戚繼光和張夢鯉舊部都在,這些人都和惟功交情不淺,張惟賢根本插不上手,得罪李如鬆,等於同時得罪了遼鎮和宣府,加上遼陽和薊鎮的敵意,九邊中有實力的全部在對頭那一邊,而大同馬家也和惟功有半師之誼,當年馬芳可是教過張惟功射術!
這一樣,就算是張惟賢向來鎮定,額角也是隱隱見汗了
。
得罪這麼多軍頭,在各鎮毫無根基還罷了,一旦遇難,怕是要被不少人落井下石了。
既然如此,決斷就很容易了。
“請有升老哥回覆子茂兄,請他放心。”
李如鬆既然請張惟賢放慢速度,不要急急抓人回京,說明遼鎮和宣府將會協同發力,最少在很短時間內打出一個很漂亮的戰事來,然後纔會託人向萬曆邀功的同時,請皇帝寬恕那些遼鎮將領,有戰功在前,話自然就好說的多了,到時候錦衣衛反正也沒有抓人,朝旨一開,一天雲霧就都散了。
當然這得打勝仗,如果再吃敗仗,神仙也幫不上手。
張惟賢沒有把這一層意思說透,不過想來李如鬆不是蠢到想不到這一點。
有了承諾,李有升也放下心來,他一進門,搞的劍拔弩張的當然不是魯莽,而是要叫眼前這大人物明白,前方將士可都是廝殺漢子,沒有文官那麼好對付,錦衣衛再厲害也就是對付一下文官和富商百姓,對付武臣,還是要三思而後行。
眼前這位執掌錦衣衛的大人物還算明白,李有升躬下身去,叉手一禮,說道:“適才有升情緒有些急切,得罪了。”
“不妨。”張惟賢笑的十分從容,說道:“這些都是小事,爲國效力,排解聖憂,這纔是最緊急的大事哪。”
話說的恬淡從容,還飽含對皇帝的感情,李有升卻是聽一楞,看着眼前張惟賢,甚至有點不寒而慄的感覺。
到現在,他才真切後悔,對眼前這位紈絝公子哥出身的錦衣衛都督,自己剛剛的舉措,是不是太過於託大了?
李家一切順風順水,每個人行事的風格都是驕狂,李如鬆更是其中的翹楚人物,李有升雖然是穩重性子,但也是廝殺漢子,行事果決狠辣,但眼前這位公子哥兒出身的重臣,卻是在這一瞬間,就叫他有無比忌憚和畏懼的感覺了。
……
……
外間的風起雲涌,朝局變幻,甚至請立儲君的大風潮都沒有影響到遼陽這邊,一切都是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沒有絲毫的改變,移民還在不停的涌入,每日在遼陽城的肅清門外都能看到川流不停的移民隊伍在此經過,換衣,洗澡,清毒,再被各式車輛送到邊牆外的各屯堡地方去。
各商行的生意也是進行的十分順利,工廠所出,還有收集屯積的北貨,海船運來的南貨在登州和天津,中左所各地再分運銷售,從南洋海外運來的海外商品在京師和蘇州等地不停的銷售出去,賺取極多的利潤,四海商行不停的售出優質的精銳器物,包括農具和鐵鍋菜刀等日常的用具,大明的生鐵產量最少有七成以上的缺口,遼陽的鐵器只要鑄造出來就是隻等着客商上門來搶,就算是江南等有產鐵地的富裕地方,遼陽鐵器也是十分的好賣。
遼陽的鹽池是越開越多,因爲季風,潮汐,季節等多種因素的影響,鹽池生產並不是能一直進行,爲了穩定產
量,就只有多開鹽場這一個辦法,好在遼鹽的市場也趨於穩定,在這一塊上,每年固定有好幾百萬的收入,已經遠在朝廷之上。
四海行和順字行的商船每日往來不停,中左所的停泊船隻越來越多,在銀行和保險業的促進下,更多的人開始將資財投在海上。
一切欣欣向榮,可稱極盛,唯有唐家之事,發生多日尚且還沒有明確的處斷,這也使這件事懸在很多人的心中,令不少相關的人寢食難安。
……
……
“丁三爺一定不會出水,”一個一樣來自山東,同樣是響馬出身的粗豪漢子拍着胸脯對唐志中道:“當初在東昌府咱們折過一次,官府將咱下了獄,丁三哥被鎖在糞桶旁,身上爬滿蛆蟲和蒼蠅,身上全是皮鞭和木棍打出來的傷,肉都爛了,每日昏迷不醒,就這樣,每日早晨就提了去過堂,老傷爛着,再添新傷。就這,三哥和咱幾個楞也是沒招,他們看咱不象好人,但就是問不出詳細的東西來,後來看咱都要死了,放出來了事,二東主,你想,咱們三哥是那種輕易招供的人?”
“三哥原來是如此豪傑!”
丁三風光時的事情唐志中和唐志存聽的倒是不少,這種被鎖糞桶的事在此前當然沒有提過,不過眼前這廝說的事情雖然不甚風光,卻也叫唐家兄弟放下心來,看來這丁三確實是一個性格強悍的悍匪,就算被特務司提走了,亦是不必太過害怕。
只要丁三咬住了嘴,工人鬥毆一事沒有證據,上頭就不會怎樣,還有唐志中唐志存對付竟爭對手時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自然也暴露不出來……沒有這些事,僅憑減稅和鬥毆兩事,上頭也對付不得他們倆人。
畢竟遼陽算是以商立國,這麼大的地盤,這麼些人口,每年賺取的財富已經不在朝廷之下,唐志中等有心人也盤算過,心裡有一筆帳,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這般鬧騰。
在唐志中等人看來,遼陽已經極富,武力也是極高,除非是張惟功有意謀反,否則盛極則衰,也是到了讓度一些利益出來的時候了。
誰知道這一次的試探,卻是碰的鼻青臉腫,根本沒有絲毫的機會。
這也使唐志中心中暗恨,此時忍不住恨恨的道:“總兵官和其部下這般聚斂,我看所謀非小,志存,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去京師一趟!”
去京師做什麼,當然不是去替遼陽宣揚好處。
唐志存會意,點頭道:“這話我們此前也說過,如果遼陽真的不給我們活路,那麼我們轉向朝廷,遼陽這邊也沒有資格說什麼!我看,總兵官和張用誠那些人所謀甚大,我們早點和他們撇清關係也好。”
“聽說錦衣衛都督張惟賢和總兵官雖是兄弟,卻是彼此有深仇大恨,我們去京師,不妨去錦衣衛大堂走走門路。”
“無非是孔方兄開道罷了。”
唐志中冷冷一笑,卻是有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十足傲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