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贄居然也能開起玩笑來,惟功忍不住哈哈大笑,擺手道:“老夫子但拿去用,若稍有一些用處也是我的榮耀,當官不過幾十年的事,能在老夫子的學問裡謀一席之地,這可不是當官就能當出來的。”
徐渭在一旁道:“大人這般年紀,沒有絲毫驕矜自大之氣,着實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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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不過一時,居家纔是一世,現在當官就驕慢他人,將來不當官了,沒有人理,那豈也不是難堪之至?”
惟功打個哈哈,又和其餘人寒暄幾句,這才帶着工商各司的人,往商會裡頭而去。
商會財雄勢大,建築羣落也是修築的十分堂皇氣派,從大門到正堂俱是大塊的方磚,兩側廂房亦修的十分高大,都是商會中人做事的地方,從大門到正堂一水的青磚漫地,進了大堂,擺設陳列也都極盡奢華,比起中軍部甚至惟功的西花廳來都是要強過很多。
“唐會長,”一落座,惟功便是說道:“適才在外不好說,怕落了你的麪皮,但這件事到底自唐家而起,你那幾個族弟已經伏了法,不必去說。你是當家理事的人,卻不好再繼續做這個會長了,小小薄懲總是要的,體例相關,你我雖然頗有一些舊交,我亦不好以私交壞法,你覺得如何呢?”
惟功的脾氣秉性已經人盡皆知,論情,那是極重交情,不論是宋黑子還是張簡修,微末時的交情,現在見了面也是極爲親近,怎麼也不會和這些老兄弟擺什麼侯爺的架子。
說是無情,也是十分無情,只要你壞了他的法,管你是什麼身份,也是毫無商量,必然是要處罰的,對這一層,幾乎也沒有人任何人敢懷疑。
這一次李福通的事,也是更確定了一下,以當年拖鼻涕小屁孩就跟着惟功的身份,想見最後一面亦不可得,可想而知,有幾人能自忖比李福通資格更老?
唐志大早知這是最低限度的懲罰了,想必是因爲自己涉入不深,而且關鍵的就是總兵官要扶持這些監督遼陽鎮各司的行會,不好對自己懲罰太過,畢竟謀刺官吏商人的事自己沒有參與,只是在昌盛廠剋扣虐待工人一事上有不小的責任,影響頗爲不好。
當下起身,畢恭畢敬的道:“小人知道,小人也絕不敢有所怨恨。”
“嗯,你的族人,照顧固然是好,不過不要弄的太阿倒持。”
別人宗族的事,惟功不好說太多,他亦不好下令不準遼陽和遼南四衛原本的宗族解散,在極重宗親的中國來說,連大明天子也得講“親親”之誼,否則就是失德,他一直在破除舊有的東西,但一些核心的關鍵的東西還是不好用強硬的手段去做。
好在各行會慢慢成立,遷移也很自由,宗族的影響力會慢慢削減下去。遼陽都司各地原本也是從關內遷移的移民組成,宗族都不甚大,象南方有一些大族動輒幾萬人,械鬥都是幾千上萬人蔘加
,聲勢浩大,跟這些大宗族根本說不得道理,要麼出重兵去剿,要麼就默認其半自治的地位。在遼陽好歹沒有這種大宗族,否則還真是大麻煩。
交代好唐志大,惟功看看四周,說道:“商會中事我不好干涉太多,唐東主是因爲和鎮裡之事有關,故而罷免,新會長由得你們諸多理事開會推舉,本鎮不會指定。”
這也是很開放的態度,在場的諸多理事均是起身道:“我等一定秉承公心推舉。”
在場中人也是明白,憑着艾可中在前後事上的表現,就任會上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唐志大去職,李昭祥向來對商會的事不大上心,認爲是無用之舉,這一次會推,當然是艾可中上位就任會長。
“好了,底下各司對商會諸人交代本鎮必有之開銷。”
惟功說了最後一句,開始退後,由任磊和李乘雲孫可大等人,一一對商會交代花銷。
“……本鎮明年預計人口將達到漢民五百萬人,歸化女真,北虜,生女真在內的邊牆外的歸化各部,人口總數將達到五百五十萬人左右,明年的開銷會更大,練兵,民政移民,將作,建築,工商,海事,甚至司法,公安,軍需,所需費用均是成倍增加,是以在保持不加稅的現有收入下,沒準還會出現財政赤字,我們的行政開銷可是最低,連大明內地都是遠遠不如。那些衙門雖然很少公使錢,牆倒了都是常有的事,但來往官員的贄敬程儀和招待費都是天價,加上官員中飽,胥吏弄錢,百姓負擔也是極重,錢卻沒有花到該用的地方去,是以本鎮的稅收絕對合理,沒有這些稅支撐的各司和軍隊,各位也沒有辦法很舒服安穩的做生意發財,本鎮的力量受到削弱,首當其衝的就肯定是商會裡的各位了。”
任磊在對本年度的財政支出做了一個簡單的報告後,最後的結束陳詞效果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原本商會中人確實對重稅頗有怨言,大明的國策是看不起和打壓商人,但實際上又離不開商會,商品經濟的發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到明中期之後大商人開始廣泛冒頭,他們卻又沒有政治地位,只能勾結權貴官紳逃避賦稅增加自己的利益,大明的商稅原本就低,現在還幾乎徵收不了多少,當然到了崇禎年間就更慘了,連萬曆年間也是遠遠不如。
遼陽這裡卻沒有上下勾結減稅的機會,利用牙行壟斷撈錢也是想也不要想,那種權貴和豪強私設的稅卡也是沒有,不過在稅務司的緊盯之下也沒有人敢於逃稅或逃稅成功。
這樣一來,怨氣難免,畢竟銀子就是銀子,每年鎮裡都拿走自己的大捧銀子,最少佔純利的三成左右,想想大明三十稅一的稅率,不滿之氣油然而生。
現在聽了一次報告,雖然交銀子時肉痛肯定還是難免,卻好歹明白了銀子的用途,而且聽了這麼一場高端的報告,各人都覺得自己臉上
有光,大大的有面子。
“原來中左所炮臺有三百多炮位,每門炮二百兩均價就是六萬多兩的造價,還不提黃金山老虎尾的炮臺造價。”
“卻要造這些炮做甚?”
“你適才沒有聽清?現下海事司商船通行南洋,紅毛夷經常來找麻煩,我們的商船已經和他們做過幾場,紅毛夷雖是小國,但海上勢大,戰艦頗多,中左所是我遼陽重要港口,自然要嚴加防範。”
“海事司也是吞金大戶,適才任司正說正在造大戰艦,每艦都是十萬兩銀子以上。”
“說起來建築司一直在修路,我老家鳳凰城,以前每常回去都十分難行,現下不經意間便是到了,以前一直說是馬車好,卻不曾想想修路要花費多少銀子。”
“武備不修也是不行,適才周司正說是練一營兵六千五百人左右,軍械甲胃就在十五萬以上,戰馬均價二十兩以上,又需幾萬,每兵月餉便是兩萬兩以上,本色每兵一月五斗,鹽菜每兵月使一兩到一兩五錢之間,又是好大一筆開銷,如果打仗,更是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對北虜一戰用銀數百萬兩之多,如果不是我遼陽繁富,我等商人納稅,哪裡打得了這般的惡仗!”
“這銀子用的最值,我平生最恨北虜。”
“誰不是?哪個祖上沒有吃過北虜的虧?上回北虜入境,我舉家逃到金州,那滋味別提了。”
“若無銀錢支持,我遼陽軍哪能痛殲北虜?我等不能光顧着高興,卻忘了兵無餉不行。我遼陽雖是厚餉,卻也是實打實的養出了精兵。諸位想想,十年之前我等聽說北虜是何感覺,現在又是何感覺?不要說遼陽,就光說我遼陽舊日邊牆諸堡,已經有多久不曾見北虜蹤跡了?”
以前的遼陽雖然是鎮城,但與河套地區相隔不遠,經常傳來警訊,雖然有邊牆和沿邊諸堡,等閒不會有虜騎到遼陽城下,可北虜一路攻到城下的事也常有發生,每當有這種事的時候各人要麼逃走往遼南去,要麼就在城中惴惴不安,惟恐北虜發瘋真的來攻城……往遼南亦未必安全,北虜曾經多少繞過遼陽,直撲蓋復金耀各衛,萬一遇着北虜兵鋒,那隻能自認倒黴了。
自從惟功帶着遼陽鎮進駐,初時幾年也曾經在邊牆附近與北虜纏鬥,這兩年乾脆收復邊牆外數百里失土,雖然相隔河套的科爾沁還是敵對狀態,但遼陽在關外的領地也是將這個部落半包圍起來,放着關外的明軍不理,去啃沙子渡河套越邊牆來打遼陽,相信科爾沁的人還沒有瘋到這種地步。
任磊等人在初時還感覺向諸商人解釋經費用途有點兒失身份,他們雖然是順字行的小夥計出身,但擁有權力也是很多年了,現在更是有朝廷官職在身,向一羣商人解釋本鎮財政收入和開銷之事,確實心裡有些彆扭。
此時看到效果大好,心中便是若有所思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