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天空都被這些事物給遮蔽住了,每個人都血脈賁張,一邊策馬向前,一邊看着自己投出去的兵器的走向。
天空灰暗,暮色低垂,火紅的太陽已經快接近地平線,而投擲出去的兵器,似乎是把陽光也擋住了。
幾乎是瞬息過後,這些投擲的兵器終於落入兩邊陣中。
慘叫聲開始響起來,儘管不情不願,但還是有很多人被投中了,或是人,或是馬匹,人在慘叫,馬在悲嘶,鮮血在飛濺,戰馬在不停的奔踏,土地被翻涌了,草皮濺起黑土和鮮血的血液,剛剛還充滿平和的地方瞬息之間就變成了修羅場。
明軍人數實在太少,儘管勇往直前,但在第一輪的對投中還是損失慘重,人和馬均是翻倒了不少,而對面的北虜陣中,也是頗多人被砸落下馬來。
兩邊繼續對衝,北虜的大陣尚且未至,衝過來的也就是前鋒甲騎,遼鎮明軍的悍勇也叫這些北虜收了輕視之心,衝前的那種氣勢,無形中減弱了許多。
雙方進入百步之後,大量的北虜開始縱騎往兩翼掠過,在策馬的同時,不少人取下騎弓,開始瞄準。
“崩,崩,崩!”
弓弦顫動的聲音開始響動,大量的北虜騎兵開始在馬上射箭,大量的箭矢如飛蝗一般,飛上天空。
明軍亦是還擊,遼東明軍在長達二百多年的時間裡不停的和北虜做戰,對他們的拉瓦戰術和箭術已經熟到不能再熟,當下就有不少明軍取下自己的騎弓還射,也有相當多的騎手點燃了火繩,三眼銃瞄準幾十步外的敵人,一陣煙火過後,砰然連聲,彈丸激射,打響一槍後又是接着一槍,三眼銃是將三根銃管聯在一處,火繩點燃後分別燃燒引藥,連接發射,雖然連發,但因火藥和工藝的關係,威力並不算大,只是距離接近時才能發揮效果,因爲敵人衆多,不將三眼火銃的威力使用到極限根本沒有什麼效果。
這一陣卻是明軍佔了便宜,三眼銃下,掃落了不少北虜掉落下來,而北虜的箭矢雖然密集而落,但穿透力不足,明軍的棉鐵甲雖然也不是什麼上好鐵甲,但箭矢多半插入之後也就無力,最多造成輕傷,重傷者和射死落馬者卻是不多。
“殺!”
“兒郎們,生死一線,隨我殺!”
戴朝弁和張國忠等軍官揮刀在前,他們穿着鐵甲在身,箭矢對他們幾乎無用,戴朝弁身邊有幾十家丁和親兵,各軍官身邊亦有精銳敢死的親兵,所有人拼死衝殺,頓時將北虜陣前衝破,刀槍衝殺之下,殺傷亦是不少。
可惜這一股勁頭只是打跨了北虜最前方的陣列,在兩側,在其後,仍然是大量的甲騎圍攻過來,天空不停的飛來投槍和骨朵,箭矢如雨而落,明軍衝陣的銳氣已經用光,三眼銃等火器用過,現在只能陷入苦戰之中。
每個明軍騎兵身邊都有好幾個北虜包圍着
,兩邊不停的揮動手中的兵器,戰場廝殺險惡萬分,冷兵器的廝殺其實比熱兵器還要殘酷幾分,揮刀過去,要麼砍中威脅自己的敵人,將其殺死,要麼就是白刃加在自己身上,在極度痛苦中死去。
刀槍戳刺,削砍,不停的有人被刺中,砍中,呼號和呻吟聲幾乎沒有停止過,明軍身邊的敵人卻是越戰越多,自己這一邊隨時可能被好幾個人圍攻,若非戴朝弁所部全部是精銳騎兵,戰術精強,也是人人披甲,還有相當多的騎兵身着鐵甲,而且全部是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只怕此時已經是潰敗了。
在這樣的戰場上,勝負其實也就是一瞬間而已。
衝陣,吶喊,使用弓箭,火器……
每個動作都在不停的消耗着人的體能和勇氣,幾乎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每個人都是嗓子冒煙,每個人都感覺到越來越疲憊,每一次揮刀或戳刺手中的長矛,感覺都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氣。
在戰場上,每個動作都比平常訓練加倍的消耗着人們的氣力。
“將軍,退吧,邊打邊撤,然後往鎮新堡奔逃。”張國忠身上插着好幾支箭矢,他的臉上毫無畏懼之色,但在自己親兵的幫助下到達戴朝弁身邊時,卻也只能提議後撤。
“嗯,退吧。”戴朝弁身上也中了幾箭,不過都被身上的山文甲擋住了,以他身上的束甲,弓箭就算插上一百支也沒有什麼,只要不被鈍器砸傷,想重傷於他是很困難的。
身邊的家丁戰死了一半,還有一半將戴朝弁團團圍住。家丁不比尋常兵將和普通的親兵,他們易名改姓投入戴家,田產資財全部仰賴戴家供養,自己就算死了,也有兒子承襲放在戴家的財產,若是臨陣脫逃導致戴朝弁殞命或是出了什麼意外,家丁身份肯定開革,家產也全部沒收,與其落到那般地步,還不如死戰到底。
明末之時,征戰不停,不論是將領還是督戰文官身邊都少不得家丁的身影,這些人武藝比普通將士要高強的多,忠誠度卻遠在普通營兵之上,也算是有不少值得一說的事蹟了。
當下明軍果真收縮起來,戰場之上想做到且戰且退太過困難,況且明軍一收縮,北虜頓時開始發力,更多的人追擊過來,在收縮的過程之中,落馬被殺的明軍將士就更多了。
“聽說遼陽鎮一千重甲騎兵足可破萬餘北虜,甚至披堅執銳,所向無敵,北虜根本擋他們不住。”戴朝弁看到跟隨自己多年的忠勇將士不停死傷,心中感覺悲痛萬分,此時竟是忍不住向張國忠道:“爲什麼我們就差這麼多?嗯?”
遼鎮將士,在此之前聽聞遼陽的戰績時,總是有一股不服氣的情緒涌上心頭。畢竟遼鎮與北虜廝殺多年,幾千鐵騎破十萬北虜的戰績也不是沒有過,但這些年李成樑漸漸老邁,遼鎮軍紀不佳,裝備過時,精銳之士越來越少,和北虜交戰已經是越來越力不從心。板
升之敗,幾千精銳遼鎮騎兵幾乎是全軍覆沒,遼鎮上下爲之奪氣。現在雖然駐守大寧故地,但各將暮氣深沉,幾乎沒有幾個如戴朝弁這樣出力巡行的,結果偏是戴朝弁遇着強敵,而眼前纏鬥的不過五六千北虜披甲,若是二十年前的李成樑帶領的全部由家丁組成的遼鎮精銳,怕也絲毫不懼,而若是遼陽鎮兵馬在此,恐怕反能將這些披甲北虜殺的大敗虧輸。
這麼一想,戴朝弁又心傷自己部下死傷,又自慚自己無能,情緒交雜衝突,令得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定起來。
戰場之上,情緒起伏是最要不得的,張國忠面無表情的道:“遼陽鎮和遼鎮相隔極近,聽那些遼西過去的人說遼陽兵也就那麼回事,若是大人有興趣,等我們回去之後卑職隨你去一次遼陽看看便是。”
說話間張國忠還是回身連射,他的騎弓力道遠在普通騎弓之上,崩崩連聲,但見身後百步左右連續掉下幾個北虜來,看到這樣的威勢,衆明軍一起發喊,俱是齊齊回射,又是掃落一批北虜下來。
見到如此情形,北虜銳氣也是一挫,相隔的距離便是有些遠了。
“現在就看鎮新堡那邊的消息了。”張國忠性格沉毅,一身武藝過人,與北虜交戰也從來沒有害怕過,但今日確實身處險境,如果沒有援兵,能活着回到鎮新堡中的,怕是沒有幾個了。
……
……
馬世隆只帶着自己的兩個家丁,一路策馬急馳。
他們紮營的地方距離鎮新堡不過二十餘里,大軍行進可能需要半天時間,快馬疾馳,不過一個時辰不到就已經看到了暮色之中隱約可見的軍堡。
長不及裡許,有溪流從堡邊蜿蜒流過,軍旗在堡門上方升起,隔着老遠一看,馬世隆認得不是掛的守備旗,而是丈二的副將旗。
他心中十分欣喜,知道必定是有副總兵級別的將領率部巡行至此,鎮新堡的實力大有增強,自然也就有機會救援戴朝弁等人。
當下策馬急行,這鎮新堡四周居然無有兵馬巡邏,任由他一路策馬到堡門之下,而守堡門的士兵看到是明軍模樣的人策馬趕來,居然也不盤查,直接便是開了堡門。
馬世隆心中也是感慨,軍紀如此敗壞,守備這般稀鬆,如是戴朝弁那樣的脾氣至此,恐怕又是忍不住要發火了。
此時卻不是說話的時候,軍堡之中建築大致都差不多,軍兵鋪房,武庫,糧庫,還有岳飛廟,高上帝廟城隍廟等廟宇,正中間地方定有校臺和守備衙門所在,堡中軍官和文吏俱都在此,馬世隆飛馳而至,到了衙門之外,果然看到有不少家丁模樣的守備在衙門外,因爲已經快天黑,眼看到吃飯時間,這些家丁個個都在說話談笑,神色都是十分懶散,看到馬世隆策騎過來,一羣家丁迅速過來擋住了他,有人喝止道:“站住,下馬,有沒有一點兒規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