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圖倫城主非常的膽小,上一次在李成樑的授意之下,圖倫城和幾十個城主一起出兵去搶掠棟鄂部的糧食,結果吃了一場慘敗,各城損失都不小,首級還被送到京師請賞,女真各部這些年的挫折以這一次爲大,這一戰不僅是損失大,還叫各部和各城主感覺到了遼陽明軍的戰鬥力十分強悍犀利,不比遼鎮差,甚至感覺比遼鎮強,因此尼堪外蘭等城主不再願和遼陽鎮作對,但他們又擔憂得罪李成樑。這兩個大勢力隨便一個都不是他們能得罪的起的,小族小勢力,想生存下去,有的時候就是這般的困難,選邊站隊,稍錯一點,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李成樑爲了給尼堪外蘭鼓勁,對他道:“這一次又不是叫你們打棟鄂和遼陽鎮,只是打古勒寨,所以你不必害怕。阿臺已經是死老虎一隻,不是王杲當年能比了。破了古勒寨,你可以向各部宣揚,我立你爲各部之主,就如當年的王杲一樣。只是我會請朝廷封你爲都督,不象王杲是自稱。”
尼堪外蘭歡喜的連嘴都合不攏了,跪在地上,卻明顯有手足無措的感覺,他的圖倫城實力不差,最少比覺昌安父子的佛阿拉城要大的多,覺昌安一次只能帶三十人去貿易,圖倫城有好幾百人,但區別在於覺昌安父子有敕書,並且覺昌安和塔克世都勇力過人,有膽有識,在各部中受到尊敬,這一點比他強的多,但如果是李成樑公開扶持自己的話,那麼情形就大有不同,女真光是在蘇子河兩岸就有幾十個部落城寨,還有黑龍江,鴨綠江,大大小小几百個,分散凌亂,現在公認的就是大明還是最強的帝國,就算是有人想有所作爲,無非就是當女真大汗,滿洲人之主,別的心思還真沒有想過,有大明的支持,這個願望還真不一定做不到。
尼堪外蘭連連叩頭,感激的話噴薄而出,李成樑也懶怠聽,擡擡手,做了一個手式,尼堪外蘭看到,連續又叩了多少個頭,這才膝行退後,然後轉身下去了。
接下來就是叫場,也就是覺昌安父子前來。
覺昌安還是那副模樣,年紀雖大,望之如中年人,筋骨矯健,眉目聰明,以當時的條件來說,這個女真頭人過的還算不錯。
塔克世也是一個聰明人的樣子,兩手粗大,人生的十分高大,努兒哈赤的大個頭應該就是從他身上來的。此人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物,可惜他們父子兩人的光彩都被王杲給蓋住了。總的來說,這兩人的一生,是純粹的悲劇。
在覺昌安接近中年,塔克世正在青年之時,父子倆人都有志恢復建州左衛的實力,統合諸部,打擊強勢的棟鄂,恢復他們世系在建州部的統治地位。
等麾下壯丁超過萬人時,就是真正的女真諸部之主。
但這個願望被王杲給打斷了,磨滅了,徹底成了笑談。覺昌安的耕作積蓄實力,慢慢發展的策略被王杲的急進所擊敗,王杲自稱都督,以強勢手段統合諸
部,縱橫捭闔,很多小部落城寨被他所控,後來覺昌安父子也不得不加入王杲部中,在其如疾風暴雨的擴張過程中,沒有能夠倖免。
在王杲部進攻明朝時,他們不得不跟隨,而又暗中嚮明軍示好,出賣消息,所以在王杲覆滅之後,他們沒有受到牽連。
今次明軍攻打古勒寨,他們的心情十分怪異。
王杲在世時與覺昌安父子連姻,塔克世娶了王杲的女兒,覺昌安又嫁女給王杲的兒子現任的古勒寨主阿臺,他們雙方都是姻親加盟友的關係,因而明軍此次進攻,他們倆人不得不來配合,卻又恨不得明軍立刻退兵,或是攻擊失敗。
懷着這種異樣的心思,兩人在李成樑的馬前跪了下去。
“聽說你們最近與遼陽貿易甚歡?”
李成樑劈頭就是問罪的架式,覺昌安聽的心裡一顫,趕緊辯解道:“部落中人都恨不得多獲些利,小人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請瑪法恕罪。”
“算了,以後到撫順關來,我會關照人優先收購你們部落的貨物,有多少收多少。賞賜也會加倍給你們。”
其實遼陽不僅是貿易規模大和固定,而且在寬甸還有南貨銷售點,有多種新奇實用又便宜的貨物出售,比如各式醬菜,後世人聽說醬菜是大宗好貨可能會笑歪嘴巴,但在大明這會子,醬菜實在是難得的好東西。
後人難以理解,在大明的遼東冬天,比後世還要寒冷的多,而禦寒辦法無非就是躲在家裡不出門,窮人連坑也難下,這種情形下,補充營養對禦寒也是十分重要的,不僅要有肉食,蔬菜也會帶來人體所必須的維生素。
象蒙古人,茶葉爲什麼是他們最重要的貿易目標,甚至有時候爲了茶葉發動戰爭?主要就是蒙古草原到了冬季一看就是白雪皚皚,不要說蔬菜了,草也沒得一根,人不從菜裡補充維生素,光憑馬奶和肉食是肯定不行的,茶葉就可以提供肉和奶沒有的維生素,中和肉食帶來的酸性體症,所以茶磚是每個牧民的必須品,每個氈包都需要的好東西。
對女真人來說,冬季比草原要好過一些,但也就是每家一罈子酸菜和泡菜,大規模的,不間隔供應的各式醬菜,在北方人來說,是一種無上的福祉。
這話覺昌安不可能和李成樑說,他只能在臉上做出感激的神色。
“此次打古勒寨,你們到城中去當一下說客,如果能兵不血刃的解決此事,本帥會考慮饒阿臺的性命。”
這個消息倒是真正的好消息,覺昌安大喜,叩伏下去,連連稱謝,並且保證到了古勒寨中,一定勸服阿臺投降。
古勒寨裡已經不足兩千壯丁,和王杲盛時能動員過萬人入侵邊牆,深入遼南的實力遠遠不能相比了,現在阿臺無非就是依仗古勒寨之險硬扛,反正他不出來,明軍就沒有辦法,李成樑勞師遠征,總不能在女真境內久駐,再說
北虜也不會就這麼看着,所以這纔是阿臺強硬的背景所在,但這樣對抗毫無前途,覺昌安倒是真有勸說阿臺投降的心思。
“我看李成樑似乎有隱藏之意,”離開明軍大隊之後,塔克世心裡不安,對覺昌安道:“阿瑪,我感覺事情不對。”
“我們二人已經是沒有前途的人了。”覺昌安喟然一嘆,沉聲道:“棟鄂部的何和禮已經在遼陽了,將來遲早被扶上位,棟鄂部繼續強大,哪裡還有我們的機會?這一次做成了,李成樑對我們好歹會扶持一些,能看到將來的希望,否則這樣下去,我們遲早被吞併,雄心壯志都成空,還有什麼可說的?如果我們父子死於此役,李成樑的補償會更豐厚,最終得益的還是我們的後人,又還有什麼可說呢。”
父親居然是這樣的認識,塔克世先是愕然,接着便是默然點頭。
無論如何,幾十年前,部落還有幾百上千的男丁,現在連一百男丁也湊不起了,只有祖先留下來的餘蔭可資利用,沒有聲望,整個部落毫無希望可言,對男子漢來說,這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窘迫慘況。
“況且阿臺多半會投降。”覺昌安也不想死,剛剛只是說的喪氣話,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溫情,笑着道:“野豬皮說阿臺不會硬頂的,他的判斷,多半不會有錯。”
……
……
“父帥,這次怎麼不叫野豬皮來?”
和李如鬆一樣,李如梅對努兒哈赤也很喜歡,不象李如柏更喜歡舒兒哈齊這個弟弟。
這兄弟倆,都是一起在李府討過生活,當過家丁,幹過僕人的差事,伺候過李家公子幾個好幾年,算是博了一個不錯的好印象。
“這一次兇險。”李成樑心中自有打算,他笑道:“古勒寨易守難攻,不是那麼好打,早早叫他來又混不到軍功,等事情完了,他爺爺和父親已經立了功,再叫他來加以嘉獎就是了。”
“不對,父帥你騙我。”
李如梅的脾氣頗多狡黠之處,不象李如柏等人只有一個暴躁,當下就對李成樑道:“父帥怕是對覺昌安父子有不利之心吧?”
“你小子怎麼看出來的?”
“既然已經叫尼堪外蘭詐開城門,又何必叫這爺倆去招降?擺明了就是要坑死他們啊。”
“你看出來,我便同你說,不過萬萬不可泄露出去。”李成樑面露滿意的笑容,這兒子好歹不是那麼不可造就,“覺昌安和塔克世在王杲軍中廝混時間較久,撫順關一帶的將士對他們十分不滿,認爲這兩人屢犯邊關,不可不懲。”
“這是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當然不止如此。”李成樑接着道:“覺昌安父子在女真諸部中,因爲暗中向我大明提供情報,形象也是實在不佳。既然我們要扶持野豬皮兄弟,他們的長輩反而留不得了,留下他們,就談不上扶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