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放開,混蛋……”
鄒元標似乎是精神更堅強一些,在麻袋裡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終於是醒了過來。
但一醒來就是感覺不對,身上涼涼的,臉上也有點疼。
而且頭很疼,似乎要炸開一樣。
他勉強自己清醒過來,開始用眼睛四處打量起來,而放眼一看,人頓時也是驚呆了。
“這是哪兒?”
四周都是粉牆黛瓦,還有隱隱約約的香氣飄過來,香氣濃郁,而且是很多種香味混雜在一起的,有檀香味,有酒香,菜香,還有女人身上薰的各色香味。
香氣之濃,頓時薰的他打了幾個噴嚏。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他發覺顧憲成就睡在一邊,臉上被打的烏青,兩隻眼已經成了熊貓眼,似乎是被打的很慘。
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顧憲成身邊摟着一個小娘子,嬌嬌怯怯的,眼角還有淚痕,正偷偷摸摸的看向自己。
“這是怎麼回事……”
鄒元標一陣頭疼,但他發覺得更爲關鍵的東西,就是自己躺着的地方,在自己的胳膊一側,也是有一個妙齡女子,而自己的手,也是將這個女子牢牢的摟在懷中。
“就是他們了,還讀書人,還說是當官的,我呸啊!”
此時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還有人義憤填膺的叫罵着:“還是當官的,不知道太祖皇帝洪武年間就規定了,官員不準狎妓,身爲官員,到我們勾欄衚衕來,搶小娘不說,還打人,下手真狠啊。”
“好了,別吵了。”
有一個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本官既然來了,自然會做主的。”
“是,您老是咱們東城兵馬司指揮,地面上的事,還有什麼是您老做不了主的?”
原來是東城兵馬司的人來了,鄒元標先是一陣安心,接着便又是突然大驚:自己現在這般模樣,怕是有一千張嘴也是說不清了!
……
“大人,事情辦的很妥當。”
十月二十一日,今日不是常朝的日子,不過惟功照常準備進宮。
最近萬曆對他的態度明顯冷淡的多,雖然他每次還能見到,但有時萬曆根本不和他說話,有時甚至會訓斥他幾句。
自從萬曆二年入宮到現在,三年時光下來,君臣原本十分相得,但就是因爲管了一件閒事,君臣之間,算是真正生了嫌隙,一時之間,也很難彌補。
對此事,惟功擺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任憑皇帝如何不滿,他仍然是每日入值如初,忠誠恭謹,毫無變化。
他的內心當然不是這樣,事實上他對這種事很厭煩,哪怕是給皇帝拍馬奉迎,這仍然不是他所願意的。
可以說,放眼整個大明,能夠平視,甚至從內心深處俯視皇帝的,他是一個,當然,不止是他一個。
可是現在他沒有辦法,他的一切權勢還不算是自己掙來的,功勞只是一小部份,更多的還是來自於皇權的恩賜,沒有萬曆
長期以來的支持和信任,他不會有現在的身份和地位。
而此時張惟賢已經佔得先機,惟功只能百般隱忍,甚至是委屈自己。
好在,他常對自己說:最少,時間不會很久!
“辦妥了,他們表現怎麼樣?”在乾清門外等候進入內廷,四周全部是在灑掃的小太監們,隔一段路就是按着繡春刀的錦衣衛,還有府軍前衛的帶刀官們在巡邏,乾清門內,還有一樣戴着三山帽,穿着曳撒,着踩白皮靴的內廷武裝太監,這些傢伙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感覺,其實換誰都是一樣,值了一夜的班,還不能烤火,內廷的宮殿都是用大木爲樑柱的,一二百年使下來,就算年年涮油涮漆,裡頭也是有不少被蟲蛀空了,加上天長日久,乾的不行,落一個火星進去都可能起火,大明這皇宮從建成到現在,自己燒起來好幾回,被雷劈過若干回,每次出事,肯定有大批的倒黴蛋人頭落地,所以在這個時候,這些傢伙因爲值宿了一夜,一個個都是沒精打采的樣子,就算惟功和王國峰說話也是沒人在意,最多是偶然有人用無聊的眼神掃視一兩眼,便也罷了。
“都傻了。”
“哈哈,傻的好,傻的真好。”
怎麼整治那兩個呆書生,王國峰等人的建議是乾脆暗殺,一了百了。
惟功開始也曾動過心,後來他卻改變了主意。不管趙南星如何,顧憲成後來如何的蛻變,最少鄒元標還是很光明正大的……雖然這廝在朝會時公開和惟功吵過架,但惟功自問,自己這麼一點肚量還是有的,最少這鄒元標雖然有偏見,卻仍以國事爲主,和那些烏七八糟的王八蛋用心不同,出發點也不同。
這樣的人,於國還是有用的,一殺了之,可惜了。
再者說,殺人不祥,惟功現在想做的是儘可能消除萬曆和張居正之間的心結,鄒元標等人打算上書之事,朝野間不少人知道,鄒元標不僅是一個普通的進士,他還是和趙南星等人交往的青年進士中的標杆式的人物,此人的上書,註定會轟動一時,如果不將此事給按住,消滅在無形之中,張居正會被刺激到什麼地步,會採取什麼樣凌厲的反擊,殊難逆料!
這就是惟功不管吳中行等人,卻要想辦法解決鄒元標的原因所在了。
“可惜急着到大人這裡來,後來究竟如何,還真不知道。”
王國峰的表情是很遺憾,昨天的事,乾的乾淨漂亮,破窗之外,行動組負責收尾的人員將一切痕跡掃清,就算是這個時代最高明的查案高手也不可能看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來,然後就是將兩個被打暈的倒黴傢伙送到勾欄衚衕,事前早就有兩個人手裝扮成這兩人的模樣,被騷擾的勾欄衚衕的客人,還有被搶的妓女都是真實的,哪怕是被用刑也是真的……所以說,不管鄒元標和顧憲成怎麼辯解,浮浪無行,以官身招妓,酒後打架,等等諸事,都是肯定沒有辦法解釋了。
以大明道德體系的苛刻,最少在短期內,鄒進士那篇辭氣理俱備,面面俱到,對張居正攻擊力很厲
害的奏疏,是沒有辦法送到萬曆皇帝的案頭了……
“很好。”
惟功露齒一笑,露出一嘴的白牙來:“每個參與人員都記小功一次。”
“是!”
王國峰沒想到這一次簡單任務還能記一次小功,當下感覺十分高興,連忙答應了下來。
記功體系是從順字行開始的,順字行夥計和掌櫃們的薪資都不算太高,從最低的學徒五錢,到小夥計一兩,大夥計一兩五,掌櫃一年也就百兩不到。
但可觀的是花紅分配系統,一次小功賞二十,五次小功轉一次大功,賞賜翻倍,比如這一次到外送糧的車伕們,可以記一次小功,助手記半次,張用誠和馬光功都記了一次大功,每人最少能拿二百兩以上的賞銀。
立功越多,得銀越多,而且評功系統是由評議會根據張惟功制定的規則來評議,透明且公平,這也是順字行一直保持活力的最重要的原因。
忠誠倒是誰都有,但惟功知道,時間會漸漸把忠誠洗涮的褪色。等這些少年長大,經歷塵世間的一切,成家立業,有強烈的物質需要的時候,忠誠自然就會蛻變。
與其到那個時候再想辦法,不如先把所有人牢牢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順字行越擴大,這些傢伙的利益就越大,以後還考慮再給這些傢伙股份,領正式的花紅,到那時,誰能使這些少年離開他?
這種計功體系,也被引入舍人營了,只是變的更精細和複雜了一些,另外,計功系統之外,當然也有計過系統,只是計過對每個人來說都不是愉快的事,很多時候,大家都會自動將其忽略,一直到某個倒黴鬼被計過人員找上門來爲止……
……
“臣叩見皇上。”
“免禮,起來吧。”
萬曆今天的情緒看起來很不錯,惟功叩頭之後,也是笑着站了起來。
在惟功進來的時候,張惟賢也是挾着厚厚的本子往外走,漂亮的飛魚服被裁剪的很貼身,現在劉守有這個掌印指揮已經回來,每次朝會,劉指揮都是以錦衣衛堂上官的身份站在殿上,負責提調錦衣衛校尉和大漢將軍們,但每天入內廷向皇帝稟報情報的差事,卻是結結實實的落在了張惟賢的身上。
“五弟,”兄弟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張惟賢突然問道:“北鎮撫的遲子凌,聽說和你交情不壞啊?”
惟功呵呵一笑,答道:“沒錯,遲大哥鷹爪勁練到化勁地步,以我的指功也不一定能贏他,所以有空就找他切磋來着。要說交情,是有點一點。大哥,請務必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爲難遲大哥啊。”
張惟賢最近在展開行動,整治錦衣衛內部的疲沓的工作作風問題,獲得了不小的成就,朝野間對他都是讚美有加,惟功此時也是一臉的擔心,看起來是害怕遲子凌因爲自己被拖累。
“怎麼會呢。”張惟賢爽朗的一笑,拍了拍惟功的肩膀:“你我堂兄弟,你的人便是我的人,放心吧,老遲我會照應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