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進行到這個時候,簡直就成了分髒大會。
現在有四十萬不到,軍需局的前期工程就要提走五六萬,然後還是無底洞,各部門都要用銀子,通事局教育處打算在遼陽辦若干個掃盲中心,教授青年識字,然後改善民氣,從中挑選可用之才加入營伍,或是順字行……這一點是怎麼也分不開的,但先期費用,也不在少數。
軍隊的日常費用,那是絕不能輕忽的,不管是訓練還是日常開銷,軍餉,賞格,都絕不能出一點紕漏。
目前爲止,舍人營有三分之二是京衛子弟,三分之一有順字行的背景,軍心士氣維持不墮,一則是恩義早結,二來惟功的威望足夠,大家相信到遼鎮以後,會有一個更好的新局面。而且,很多京衛出身的青年,相信數年之後,自己會載譽而歸,營中大量的保舉出來的六品七品武職的青年軍人,他們相信十年八年後,自己總能到守備或是千戶一級,那時候,也算光宗耀祖了。
但未來是未來,到目前爲止,營裡超高的軍餉,超出普通人標準多少倍的伙食,還有軍服,鞋襪,當然,也有相當的榮譽感和集體歸屬感……這些東西加在一起才鑄成了現在的強軍。
這些東西是一環扣一環的,少了一環,都可能引發整體的崩盤!
“好了,大家不必爭。”惟功想了想,笑道:“軍需局的那一筆銀子,還有通事局的教育費用,這兩樣在最前,然後參謀局,軍法局,撥款稍微延後……並不是說不給,總要叫財務處的人能喘過氣來。”
其實還有很大的一筆開銷是用在軍情局身上的,但王國峰一字不出,安然坐在衆人側後的陰影裡,很多人簡直都把這個曾經的小兄弟給忘了,只有王國峰自己知道,軍情局的銀子是無論如何不會少一文錢的,從來惟功大人對軍事情報的重視是不在所有其它的工作之下,甚至隱隱有第一的感覺。
有惟功一錘定音,最得意的當然是周思進,然後是通事局上下,其餘部門或多或少有些沮喪……銀子到手了纔好施展,現在只能苦等。
年入超過百萬,這在當時是很難想象,甚至叫人很難相信的事實。
江南的大豪商,身家過百萬的很多,甚至數百萬的都不在少數。隆萬大開海已經有不少年頭,事實上嘉靖末年就已經形成風氣,江南閩浙一帶,已經頗有一些很有實力的大海商。他們擁有的船隻,一艘價就在十萬以上,身家豐厚的海商,可能有好幾艘這樣的大船,然後擁有大量土地,當鋪,米行等來錢的生意,所以身家豐厚的實在不少。
兩淮鹽商,擁有大量鹽窩鹽本,每年十萬金以上收入的,也不在少數。
但是把生意做到幾十家分店,擁有數千名夥計和掌櫃,年入過百萬的,已經初顯商業帝國的雛形,年收入是江南閩浙大商的全部身家,這就足可叫人驚駭了。
而爲了展布,養軍,擴
大,年入百萬居然就不敷使用,這種氣魄,如果叫人知道了,哪怕是萬曆天子,恐怕都要從金臺上滾落下來!
萬曆的天子正項收入,是拿兩百萬漕糧改折爲銀子的金花錢,這一百萬,是堂而皇之的進入天子的內承運庫,是天子一年合法的白銀收入。
除此之外,一應費用,都得天子下旨往外廷伸手拿。
萬曆八年,萬曆就是因爲屢次伸手,弄的張居正不勝其煩,最終上摺子痛批一番,將一個青年天子,弄的毫無臉面可言。
而在惟功這裡,百萬銀兩,卻是輕飄飄全用出去,用在自己身上的,大約也就是侍從室的錢,他的起居,英國公府派出來的一羣家生子負責,張元功還想給他派長班和轎伕,派丫鬟僕婦,惟功是堅決拒絕了,要不然自己這個大帥帶着一羣小廝丫鬟上任,忒不成話了。
“衛所軍戶所佔營房的搬遷事宜,還有營房的修繕,這一筆銀子先提出來。”
“將負責的大掌櫃全召到遼陽來,確定分區經理事宜。考覈獎懲制度,盤帳,巡查,這都要確定下來。”
“初期會議之後,預計我要到寬甸和遼南一帶巡查,關係極大,諸君,努力。”
“是,大帥!”
所有人都站起身來,昂首挺胸,大聲答應下來。
……
……
傍晚時分,一隊穿着鴛鴦戰襖,手中拿着各色兵器的小隊開到定遼前衛大榆樹巷的營房聚居區裡,一邊走,一邊打雞趕狗,很快就驚動了不少人。
帶隊的是一個穿着熊羆補服,腰纏銀帶的武官,生的黑粗胖大,黑圓臉上長滿了黑乎乎的絡腮鬍須,看起來真象是一頭黑狗熊。
看到這麼一隊人,由一排排營房形成的巷子裡立刻雞犬無聲,大人小孩都躲進了屋子裡頭,不敢出聲,到處都是一片寂靜,只有這小隊士兵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別人能躲,居住在這裡的定遼前衛的百戶官卻不能躲,兵士開進來之後,過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一個長相樸實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舊的六品武官袍服,匆忙趕了過來。
“下官杜忠叩見千戶大人,給千戶大人請安。”
“嗯,免禮。”
“謝千戶大人。”
來的是定遼前衛的千戶林紹忠,待百戶起身後,林紹忠道:“本官前來清軍勾籍,林百戶,將你百戶下正軍全部給我叫出來。”
“大人……”
“嗯?”
林紹忠獰笑一聲,原本就十分兇惡的臉相,不僅變的猙獰,還多了幾分奸邪模樣。
他雖只是一個千戶,但其家族也是定遼前衛的世家,世代指揮,其二哥林紹廷就是現任的前衛指揮,大哥林紹勇是遼陽都司都指揮,有這樣兩個大哥,還有這樣的家族出身,雖是千戶,同時也是都司衙門的選鋒把總,定遼前衛的兵科
也歸他執掌,遼鎮情形和關內不同,除了西北衛所,內地的衛所早就不清軍勾逃了,但遼鎮管束還是十分嚴格,林紹忠得到風聲,這個百戶自己向來關注的那家人今日舉家潛逃,他一聽說,便立刻趕了來。
“大人,下官的常例……”
“入你娘,還是和老子拖延?”
林紹忠脾氣暴燥,眼看這杜百戶故意拖延,剛剛擺出來的那種官場體例立刻消失不見了。他不要說在定遼前衛,縱是遼陽都司向來都是橫着走的,兄弟三人他最小,看着長相老成,其實三十還不到,火一上來,拿起鞭子便劈頭蓋臉的向杜百戶身上抽過去,幾鞭子一打,杜百戶身上的補服都打碎了,身上打出條條鞭痕來。
也虧這杜百戶硬氣,被抽的一身是傷,仍然一聲不吭。
但這麼一鬧,百戶下的人也不能再躲着,兩個總旗趕緊過來,一邊請安,一邊將百戶下的正軍都召了過來。
一百戶該兩總旗,每總旗管五十人,每總旗再管五小旗,每小旗十人,一共是一百人。
洪武年間定製,對每百戶用多少弓手,多少刀牌,多少火銃,亦是有詳細規定。
眼前的這一百戶,緊急奉召,排開的隊子看起來倒也整齊,只是鴛鴦戰襖全部破舊不堪,甚至是連戰襖也沒有,只穿着普通襖服,弓手三十人不到,刀牌十來個,剩下的全部是槍手,加起來不到八十人,距離百人數字,相差甚遠。
林紹忠這一下捉住了杜忠痛腳,大加痛斥道:“好的很,杜忠,國家將百戶交與你家世襲,賜給你五十畝世田給你家,吃穿不愁,你就是這樣辦皇差的?一百戶中,居然有這麼多逃軍!”
其實每個百戶,逃亡過半的都大有人在,在此之前,都司衙門年年都會清籍追逃,在遼鎮,是都司衙門和總兵衙門有專門的部門辦這樣的事,在外,則是由地方官府配合,遼鎮追逃,是現在九邊之中最爲認真的一鎮,皆是因爲實土衛所,逃亡軍戶,等於是少一個該衛將領便少一家奴隸,少了一個替自己免費種地的人,所以尤其起勁。其餘地方軍鎮,一百戶中逃掉九十九戶的也並不稀奇,而追逃清軍,也只是敷衍了事,便是京衛也是這樣,如果京衛都能如遼鎮那樣嚴格管治,恐怕京營也不止現在這麼點人了。
杜忠一身是傷,趴在地上請罪:“總是下官該死,下官該死。”
其實各百戶都是一樣,平時大家自做營生,以前遼鎮還會有班軍,現在班操軍都免了,都司衙門只會隔一陣抽查逃軍,其餘各事,一律不管,各衛所日子越來越難過,縱是百戶總旗也入不敷出,只有那些出指揮一級的將門世家,良田千畝萬畝,日子越來越豪奢,杜忠這個百戶是意外得來的,他家世襲不過總旗,原本的百戶絕嗣之後才輪着他家,遇着清逃的事就十分頭疼,好在按常例送上銀子便是,林紹忠今日不依不饒,其實另有緣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