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王家屏王錫爵等人對惟功沒有好惡,但東林黨肯定不大喜歡惟功,儘管這個黨還在萌芽狀態。
浙黨也是,對惟功好感不多,浙黨的領袖沈一貫和趙志皋都有海貿生意,浙黨對礦業特別在意,這幾年遼鐵大肆衝擊南直隸和浙江的市場,無形中使浙黨對遼陽抱有惡意。
楚黨態度不明,彼此還沒有什麼真正的衝突,或者說,隱隱有好感,這幾年淮鹽不足,遼鹽衝入湖廣市場,湖廣本地不產鹽,遼鹽質優價低,桑梓之中,頗有好感,這應該會影響到朝中楚黨對惟功的印象。
惟功的“張黨”現在真的只是一株幼苗,和朝中這些盤根錯節的黨派比起來,實在是差距太遠,亦太大了。
“皇上,朝議免去蹇達總督一職,新的總督一職,由吏部提出人選,然後廷議會推。再免去李成樑遼鎮總兵一職,由楊紹先或董一元替代,兩者之中,由皇上任選一人便可。”
張惟賢沒有說對惟功的處置,那不是廷議的議題之一。
也就是說,對惟功的處置,兵部直接決定後上奏給內閣,內閣貼黃,再由司禮批紅就行了。
這也是一種赤裸裸的藐視,是對惟功的徹底輕視。
你連廷議的資格亦是不夠,對你的處置,兵部直接就能做主。
萬曆雖不出內廷,連申時行這個首輔也是幾個月才見一次面,普通的臣子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曾經有一個大學士,上任三年,才見兩次,有一次還是國本之爭時萬曆臨時召見大臣見着的,另外一次纔是召內閣大學士見面,此時的萬曆已經與二十年後沒有區別了,他很懶得動彈,也懶得見人,更懶得去祭祀天地,他活動的地方,連西苑都少去,只在禁城和萬歲山兩處地方打轉轉。
後人很難想象,一個人能幾十年生活在紫禁城中數十年不曾出過門,除了內侍太監和后妃外,也幾乎不見任何外人。
有人說萬曆是吸食鴉片,這當然是無稽之談,萬曆本人是說自己不良於行,身上有病,後來打開他的陵墓,確實也發覺他腿上有傷。
但萬曆是君主,他其實不需要自己走路,如果有心,明朝的皇帝儘管出巡困難,但到昌平祭陵也算是一種消閒,到南苑祭祀和舉行校閱,也是一種放鬆,還有西苑,南宮,都可以使宮禁生活的無聊增添幾分色彩。
可萬曆都沒有,他的四十多年的皇帝生涯幾乎都是在紫禁城中度過的,這裡只有高大的紅色宮牆和明黃色的大殿,明清的宮殿設計其實十分不合理,宮殿雖然宏大,可利用的空間卻小,除開外廷的大殿和內廷的主殿之外,生活區的宮殿,比如東西六宮的宮殿羣,主殿過於高大不利保暖,配殿又是過於低矮,顯的黑暗潮溼,參觀過故宮的人,很容易就會這樣想:這便是宮廷的生活和享受?
萬曆的懶惰和不欲外出,應該是心理和生理多方面的,生理上不良於行,心理上,則是厭煩了和文官的爭吵爭鬥。
他沒有伯祖父正德那樣我行我素的瀟灑,
也沒有祖父嘉靖皇帝的陰冷狠辣,看似聰明,能夠垂拱而治,實則受治文官,君臣內耗算是明季黨爭最高端的一種,最終斗的國力江河日下。
到目前爲止,鄭貴妃雖然有受寵的跡象,也生了皇三子,由貴妃進爲皇貴妃,萬曆對她十分寵愛,但目前來說,還不曾有什麼叫外廷議論的地方,朝野相爭的焦點就是萬曆對太監的信任和重用。
不僅是爲人非議的內操軍,還有萬曆任用的幾個重要監軍太監,同時內廷費用無節制的攀增,太監人數的大爲增加,萬曆本人在享樂上的開銷太大。
諸如種種,當然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萬曆十年前後,皇帝謁陵次數多了,就有幾個言官跳出來,直言萬曆是出遊享樂,不是祭祖,把萬曆氣的無可奈何,幾欲吐血。
還有對內廷多有不實的猜測和無理攻擊。
兩邊都有錯,萬曆有把柄,文官也有不少上綱上線的地方。
總之就是皇帝越來越不想見大臣,對那些繁文縟節,已經有了極強烈的牴觸心理。
惟一的例外,就是御前的親從官。
比如駙馬侯拱辰,還有繼位的武清侯這樣的親臣,當然,張惟賢也是幾乎每日都能見着皇帝,這個待遇幾乎是和太監差不多了。
“就楊紹先吧,先叫他做着。”
萬曆不是吩咐張惟賢,是對身邊的司禮太監說話,那太監趕緊答應着,將這事牢牢記了下來。
遼東總兵在萬曆心裡另有人選,不過,要叫別人先做着也不妨。
這職守,上到天子,下到朝臣,心裡有數的很,沒有強大的實力,縱是坐上去,亦是坐不穩當。
李家的勢力從山海關到廣寧再到瀋陽等處,幾乎涵蓋所有衛城和軍堡,沒有李家的支持,誰也做不穩當。
事實上這幾年後,遼東六易總兵,幾乎叫人記不得姓名。
萬曆又道:“張惟功是怎麼說?”
這一次張惟賢知道是問自己,躬身答道:“具體是兵部奏議,不過看他們的意思,怕是要奪其上柱國,榮祿大夫,太子太保,將軍印和總兵給他留着。”
萬曆微微點頭,沒有說什麼,眼睛已經瞟向別處。
張惟賢知道召對已經結束了,也不說話,原地嗑了個頭,然後便倒退着身子,畢恭畢敬的退了下去。
沒有多餘的話語,禮節也不繁瑣,叫皇帝感覺舒服之餘,也牢牢控制了朝政。
對張惟賢,萬曆這幾年越來越倚重和信任了,此人已經年近而立,在皇帝心中,已經是可資信用的大臣了。
出宮門的時候,一個校尉在午門外候着,張惟賢見他,吩咐道:“給各家報信,就說事已定局。”
“是,都督大人。”
校尉答應下來,趕緊牽了自己的馬,翻身上馬,跑到預定的各家去傳信,他不敢有絲毫的耽擱遲疑,錦衣衛上下,對張惟賢的命令已經都是到了令行禁止的地步,這個大都督,手段狠辣,實權太
大,處置起來幾乎動輒要人性命,這般的高壓之下,當然是人人戰戰兢兢,對他的命令,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儘管朝堂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並且影響到兩個軍鎮,一個是遼東,一個是遼陽,但在京師人的眼裡卻根本瞧不到什麼東西,市面仍然安然如常,沒有絲毫的變化,朝廷百官下值之後,也只有很少一部份人拿着今日的事當成談資。
京師的七月十分炎熱,灰黑色的城牆和密集的民居上方都似乎有一層熱氣在浮動着,城中綠樹很少,因爲爲了防盜,也是懶惰和財力不足,只有很少地方栽種了樹木,更多的綠蔭是在貴族和大臣和少量富商的府邸之中才看的到,這些貴人們在綠意成蔭的地方歇息納涼,家裡冰窖裡藏着冬天從海子裡挖出來的藏冰,用來製成酸梅湯等各色冰飲,要麼乾脆就住在水榭之中,憑窗臨水,感受着一般人完全無法享用的一絲絲清涼。
在東便門附近,正午時刻,有一小隊穿着便服,騎着毛驢和矮馬的人羣,慢慢走到城門附近。
離近些看,便能看出這些人都磊磊不凡,不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非凡品。
“少涇,思仁,我們就只能送到這裡了。”
呂紳擦擦頭上的汗水,臉色仍然平靜的向兩個好友拱手致意,依依惜別。
萬曆十六年和十七年,盧洪春和雒於仁分別上疏,一個是《遣官代祭奏疏》,直言不諱,指出萬曆懶惰怠政的事實,因而觸怒萬曆,雒於仁是上《酒色財氣疏》直指萬曆在內廷耽於酒色,因此才荒疏怠政。
兩人都是毫不客氣,一個是浙江人,一個是陝西人,因此先後上疏,卻並沒有結黨的嫌疑。
萬曆對此十分震怒,對盧洪春更爲憤怒,當即手詔道:盧江春這廝,肆言沽名,誣上惑衆,好生悖逆狂妄,着錦衣衛摯在午門前,打六十仗,革了職,爲民當差,永不敘用!”
詔旨一下,張惟賢當然奉命,立刻拿盧洪春在午門前打了六十仗。
廷仗已經多年未用,這一打當然震驚朝野,也說明萬曆的怠政,已經算是病入膏肓,根本沒有可能醫治更改。
這六十仗打完,盧洪春身上的腐皮刮下來好多層,整個人等於半廢,雖有革職爲民的詔旨,好在沒有將他發遣,否則又得去半條命。
接着就是雒於仁上酒色財氣疏,萬曆氣極,還好申時行怕再打一個,自己這個首輔臉上不好看,好歹勸了下來,將雒於仁亦革職爲民,兩人算是難兄難弟,今日約齊,一起上路。
當然不是返回家鄉,兩人的家小,已經坐着馬車先赴遼陽,他們也是打算到遼陽去,身爲張黨一份子,盧洪春已經脫離浙黨,雒於仁也從來不是晉黨之人,兩人在歷史上都是回家閒住,鬱鬱而終,這一次惟功沒有對他們施以任何影響,結果以兩人的脾氣,果然還是先後上疏,只是結果卻大有不同,遼陽的大學堂中,定了他們兩人教授的位子,薪給優厚,加上有事可做,未來變數很多,鬱鬱而終是不大可能了。
(本章完)